“别蹭我。”
“撒娇也没用。”
“不是刚玩了好几天吗。”
“冷静,听我说,爸爸必须去捕猎......”
陆时安的声音混着萨摩耶的哼唧,从门缝中挤入进来。沈栀言从令人头大的文档里抬起眼,哭笑不得:从电梯到门口这几步路,这人话可真密。
加热杯垫烘出暖意,在杯壁凝结了一层细密水雾,沈栀言喝了一大口桂花乌龙茶,将水加满,深吸一口气,再次勇敢面对今日两座大山——
第一座大山日常存在:电脑屏幕上语言苍白的翻译文档,第二座大山是表弟沈皓然的生日家宴邀请,其实家宴本身并无问题,问题是她此时无颜面对江东父老。
沈皓然贴心替她掩护:
【爸问我你工作,我说你还在做HR,一切顺利,回去别说漏了。】
她七岁寄宿在叔叔家,沈皓然这个缠着她辅导作业的小孩,如今已是开飞机满世界跑的可靠大人,而她这个曾经的“好孩子”,却把自己折腾成了“临时工”,本想等到收入稳定再告诉家人自己工作变动,可这一等,就在一直等——
像一壶怎么也烧不开的水。
沈栀言轻轻叹气,继续面对译文:那只狗一点也不矜持。
她感觉自己被磋磨得灰头土脸,也像一只小狗,破败的小狗。
直白、苍白。
原作者我对不起你。
但就是想不出更完美的表达。
她盯着屏幕,观察到脑子里一片寂静、毫无一点回音,端起狐狸水杯继续喝茶,桂花香在鼻尖萦绕,面对工作就哑火的脑子动了,出现了一个强烈而活跃的念头:秋季短暂,抓紧时间喝一杯桂花拿铁。
在她考虑是继续掏空自己与文档搏斗,还是直接举手投降在沙发上躺平时,话密男士的消息跳了出来:
【现在有空吗?】
【想请你帮忙继续遛一会大王,它没玩够,我临时得开个视频会】
萨摩耶大王对爸爸毫无留恋,丝滑地跟着沈栀言走进电梯,毛茸茸的胖身体贴在沈栀言腿侧,乖巧可爱。
沈栀言本想通过遛狗找找灵感,以及她每天久坐,的确需要活动,但没想到自己低估了这团白色毛茸生物的体力。
回程的电梯里,小狗有节奏地哈气,笑得可爱纯真,沈栀言默默感叹不知到底是谁遛谁,又感叹自己体能太差,这一趟遛得她双颊泛红,小腿疲惫。
电梯门“叮”一声开启,尽兴的大王迈着小方步,熟门熟路地就要往她家钻,沈栀言无力地扯绳子,“回来回来。”
低沉的轻笑声传来。
沈栀言回头,陆时安正闲适地倚着门框,狗狗眼在廊灯下含着清亮的光,柔和地将她圈进目光里。
“回来了?”陆时安伸手,接过她手中绷紧的牵引绳,随着他的靠近,一阵阳光晒过般的干净皂香,温和地笼了过来。
陆时安接牵引绳的动作极其流畅自然,加上他回到家里换上的宽松衣服、身上的香气、身后若隐若现的狗狗围栏,都让他整个人有了一种“家属感”,一种让人可以放心依赖的“人夫感”。
沈栀言仿佛穿越回旧时光,看到童年那个小陆时安,在她每个从乡下老家返回叔叔家的午后,都提前等在巷口,一看见她的身影,就远远跑过来:“你回来啦,沈栀言。”
后来他们谈了恋爱,这等待更加私密和温存,大学时他们租住一间小公寓,因不同专业,经常不能一起回家,但只要陆时安在家,打开门后都会看见他已经等在玄关,先顺手接过她的包和物品,然后将她抱进怀里,亲昵地在耳畔低语:“回来啦。”
“嗯,”沈栀言恍惚了一下才恢复神智,疲惫与回忆让人心软,如同一串被晒到融化的糖葫芦,“会开完了?”
“嗯,多谢你帮忙,大王没玩够要拆家的,”陆时安的目光再次不带重量地聚焦于沈栀言,语气也放轻,“你怎么了?看起来像被晒蔫的小白菜。”
谁是小白菜?
直白的比喻让沈栀言下意识想瞪他,只是懒得调动眼部肌肉,但她知道陆时安看到了她的情绪,于是犹豫几秒,低声说:“这周末我回叔叔家,给表弟过生日。”
空气静了一秒。
“路上小心,”陆时安温柔回应,他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行云流水地转折,“对了,我每天早上七点钟遛狗,可以一起。”
什么?
沈栀言感觉心脏好像不规律地收缩了一下。
接着,一低头,大王正用它那黑溜溜、水汪汪的眼睛进行二次攻势,或许是听到了“遛狗”二字,尾巴摇出残影。
沈栀言用尽全部意志力移开目光,感觉被这一人一狗的热情、自己的疲惫和毛茸茸诱惑搅成了一碗芝麻糊,几乎是顺着他的话就迷迷糊糊地应了声:“好啊。”
话音刚落她突然清醒,她连忙找补,但她不擅长拒绝,于是声音越说越虚:“不过我大概率起不来。”
*
老家其实并不远,高铁一个半小时即达。这是个小城,客流量不大,沈栀言一出站,就看见了等在出口的表弟沈皓然。
餐桌上食物琳琅满目,但如同过去许多次一样,寒暄过后,话题自然而然地滑向了她的工作。这几乎是他们与她之间,最容易找到的话题。
“言言最近工作顺利吗?”
“听皓然说你在做人事,公司怎么样?”
“什么行业?”
“效益怎么样?”
......
她一一回答,然后下一个问题接踵而至,眼见着话题朝“工资多少”上撒足狂奔,沈栀言赶紧主动出击,“叔叔最近怎么样?”
沈皓然在一边自然切进,“姐,你多问问,问他那几只绿成草坪的股票。”
一桌人都笑了,话题成功引向别处。
但沈栀言觉得头皮发紧,心被自己的谎言刺得透透,她根本没公司,说的都是前公司的状况。
谎言化身魔鬼,进行轮番魔法攻击:
你撒谎了。
你根本没有正经工作。
别人都能上班,你一点苦也吃不了。
......
手机传来震动打断了思绪,沈栀言带着点逃避的心态打开点开消息,是陆时安的:
【家宴好吃吗】
【有没有吃杨家烤鸡】
杨家烤鸡是当地老字号,他们从小都喜欢吃。阴魂不散的魔鬼低语被打断,沈栀言情绪恢复了些,打字回复:
【还行,和叔叔家出来吃川菜】
她顿了顿,想到明天回家后,可以窝在沙发里,边看更新的综艺边吃美食,心底突然被烤鸡注入力量,带着一股“得做点什么”的劲。
【打算打包带回去】
【要不要给你带一份?】
陆时安秒回,把握住了自己的烤鸡。
【要】
【明天几点?要不要去车站接你?】
车站回家有直达的公共交通,沈栀言拒绝了陆时安的热情,重新抬起头,加入到亲戚八卦的讨论中。
*
第二天中午,沈栀言在电量耗尽之前回归小家。
将带回的东西一股脑放在桌子上,换上家居服,倦鸟归巢般扑到沙发上,盖上毯子,发出心满意足的叹息。
躺了一会儿,能量缓缓回流,沈栀言打开电视做背景音,为了让这个下午更完美,决定再点一杯饮品,她想起陆时安上次带来的咖啡,点开外卖,迅速下单咖啡可颂套餐。
鬼使神差地,她点了两份。
外卖刚到,门铃就响了,沈栀言刚好拆开烤鸡,客厅里香气满满。
拉开门,陆时安带着一身室外的新鲜气息站在那儿,他没立即说话,笑意如同细碎星光从眼底蔓延,将他站得那一小块地方都映得明亮,“好香。”
沈栀言感到一种微妙的情绪,她将烤鸡、咖啡、可颂递了过去。看到还有咖啡时,陆时安眼睛明显亮了一下,话又密了起来,“这家店和我们有合作,总店环境更好,在家工作久了,可以换个环境试试。”
将他送走,沈栀言窝回沙发,整个人松了下来。
加热后的可颂黄油香气浓郁,综艺也好笑,她捧着热拿铁小口啜饮,周身暖洋洋,虽然又是没有做“正事”的一天,但,就这样吧。
*
周一,天气回暖,沈栀言画了美美的妆,选择了一件短款粉色毛衣外套,深卡其色直筒牛仔裤,还喷了香水——她决定采纳陆时安的建议,今天外出工作。
阳光暖洋洋,还隔着一段距离,她就看到了站在咖啡店门口的陆时安,他正在和人交谈。
沈栀言脚步一顿,她没想到陆时安说的“合作”居然是这种形式,她有点犹豫,不知该前进还是撤退。
但陆时安帮她作出了回答——他看到了她,还招呼她过去,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惊喜,“你来啦?”
陆时安的热情好像一把火,追着她一步步靠近。
他一身棕色,工装裤、格子衬衫、纯色马甲,与黑色的暗藏锋芒不同,这一身复古雅致,像一位高贵的小王子。
总店面积不小,空气里飘着咖啡的醇香,热情的火持续燃烧——陆时安很自然地跟在身侧,轻声为她介绍。他推荐了两处位置:一处靠窗,另一处是店内深处的榻榻米小木台,那里被绿植半包围,靠墙立着一排书架,温馨又私密。
沈栀言选择了后者,给自己点了一杯心心念念的桂花拿铁,一份现烤可颂。
咖啡出品很快,但是可颂还在烤箱,需要等待。
等待的时间里,原计划的翻译工作并无进展,索性暂停下来四处打量。思绪漫游时,陆时安再次出现,将一本漫画轻轻放在桌面,“推荐店里这本漫画,你应该会喜欢。”
沈栀言本不想再接受这把火的热情,但她低头看了一眼就被画风吸引,嘴比脑子快,说了句:“谢谢。”
“热情的火”端着笔记本电脑,指着她对面的椅子,“我可以坐这里吗?”
沈栀言有点犯难,但一抬头对上那双热情如火焰般跳跃的眼睛,再次嘴比脑子快,“可以。”
......
沈栀言决定闭紧嘴巴,非必要不开口。
但出人意料的是,这把火工作起来很专注,几乎没再说话,沈栀言受其感染,原本因缺乏灵感而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心也安静下来,那份停滞的翻译文档意外地开始稳定前进。
可颂与一枚精致的刺绣松鼠徽章一同送来。
陆时安目光敏锐,热情火把再度燃起:“要不要帮你戴上,和你今天的衣服很搭。”
沈栀言内心一颤,赶紧委婉拒绝,“我自己戴就好。”
临走前,她打算打包可颂带回家,幸运之神携带冲击波再次眷顾——她抽奖抽中了免单,店员比她更加高兴,雀跃地挑了两个最大只的可颂包了起来。
陆时安正在一旁和老板说话,他叫住沈栀言,“等下我直接回家,要不搭车一起?”
*
车子行驶得极平稳,傍晚的阳光不时透过车窗,舒缓音乐在狭小的空间里低回,黄油香气与车载香薰味道交织,昏昏欲睡间,沈栀言忽然觉得香薰味道有点熟悉。
也很像烤板栗。
陆时安的声音温和介入,“感觉这家店怎么样?”
“很好,”沈栀言弯起嘴角,目光移到陆时安侧脸,又移向前方,“环境、味道,都感觉得出老板很有想法。”
路口转弯,车子驶入一条林荫更浓的小路,阳光被层叠的树冠筛成细碎光斑,在车内流转。
“明天还来吗?”陆时安望着前方路况,语气自然,“顺路带你。”
“不了吧,”沈栀言拒绝,并习惯性地描述理由,“我在家工作效率高些。”
话音落下,车内只剩下音乐声,显得气氛更加安静,沈栀言觉得些许尴尬,她望着窗外被静音的街景,想着说点什么转移话题。
就在这片静谧中,陆时安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晰而平和,“不需要理由。”
沈栀言微怔,侧头看他:“什么?”
陆时安依旧目视前方,侧脸在明明灭灭的光影里显得分外柔和。
“我说,拒绝不需要理由,”他顿了顿,举重若轻地补充,“只需要你不想,就行了。”
沈栀言彻底怔住,未等她回应,车子驶出林荫,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完整的蓝天涌入视野。
陆时安化身成为傍晚明亮的阳光,“不只是对我,对任何人都是。别想太多。”
*
一路上沈栀言仿佛含了一颗糖,那句“只需要你不想”在回味中缓缓融化,直到她在电梯里不经意一瞥,看到自己放松的嘴角,和陆时安挺拔的身影。
这一身真的很像小王子。
“我打包了两份,”她递过其中一个可颂,“给你明天当早餐?”
“谢谢,”陆时安从善如流地接过,指尖接触包装发出轻微的摩挲声,棕色穿搭衬托得气质柔和,“我家有咖啡机,明早要不要来一杯现磨咖啡?”
拒绝只需要你不想。
那反过来呢?
“叮——”的一声,电梯门应声而开,光洁的梯门向两侧滑开,在分开两个方向各自回家前,沈栀言轻声应答:“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