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一个地下博物馆花不了洛亚芙尼多少时间,她仅会在较为有趣的藏品面前驻足一会,便是中途因一些原因稍稍走神片刻,也不会由此多生出要仔细观赏的心思。
非得说的话,她来这里单纯只是为了打卡,所以来了就好。
而克斯科真正在意的东西甚至比她还少。
两个除硬背下来的分析话术和各种不明所以的黑话外无任何艺术细胞的家伙站在这些文明瑰宝面前,简直像俩根木头。
唯有很偶尔才会刻意装出副认真态度的洛亚芙尼沉默大半天,到底没能对着这些陈旧的死物摆出什么像样的假面来。
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气息。
好在他们在这方面俱表现得半斤八两,压根没法以此作为互相嘲讽的由头,于是有效避免了又一场鸡毛蒜皮的争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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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业街。
专门售卖纪念品和当地特产的店铺内。
女孩弯下腰,对着一箩筐的爱心锁挑挑拣拣,满心纠结到底要不要买个走。
买嘛,好像有点浪费,不买嘛,又怕自己后悔。
真是难以抉择。
“这个世界的确和我们那边很不一样,很多事情往深了追究,都能感觉到底层逻辑上的陌生感。”
克斯科不知自个琢磨出了些什么,在那里若有所思地喃喃道。
[那么,你是对此感到害怕了?]
洛亚芙尼放下手中价格标的虚高的商品,分明清楚他指的不是这个,却仍是挑衅一般地把话说出了口。
“……”
[世界之间存在差别是再正常不过的,但同时,完全不一样,是不可能的。]她不等对方回应,平静地调转了话头。
噎得克斯科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但她倒是没说谎。这确确实实就是她在这的那么多天里对外表现得轻松自如的原因。
不适应是一回事,人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总会有些水土不服的,可除此以外,她身上看不出来自另个世界的局促和害怕,女孩如一滴清水融入大海那样,接受各种新兴事物的速度几乎称得上可怕。
盖因她潜意识里依然找得到两个世界相同的地方,至于具体是哪边一样,哪不一样,这就是她要用来打发时间的研究课题了。
“哼,你分明是先一步做好了准备吧。”半晌,克斯科回道,“你不是早想到自己会被世界扔到去其他地方了吗?”
[唉,要这么说的话也对。]
她耸耸肩,没太多和人争辩到底的心思,随口糊弄了过去。
店内摆着一张长桌子,爱心锁的旁边是一摞彩打的明信片。抽出两张图片是古罗马竞技场跟百草广场的,她再从柜子里选了本挺厚的本子。本子封面是偏深的红色,表面摸着很软,很舒服。
看了眼时间,知道继续拖拉下去可能没法及时到达汇合地了,洛亚芙尼匆匆跑去了跑店外边,自一面竖起的磁吸木板上摘下了所展示的两个核桃壳冰箱贴——半个木色的、顶上尖尖的椭圆壳子里塞进了只同色的木雕泰迪熊,最下面还刻上了个“VEORNA”的小木牌作为这座城市的标识。
“你要送人?”
[不,是买给自己的。]她答。
付完款,女孩数了数口袋里剩下的零钱数额,然后揉搓了两下小熊的耳朵,蛮喜欢的样子。
“哦。”
…………
吃完了饭,她拎着买来的两袋东西上了车。袋子里放着常用药和清创包扎用品,还有两人各一套新衣服,以便特殊关头换装出行。
大概是这段时间早清了车内的另一人对自己造不成威胁,何况真出现意外也有帮自己应付的冤大头,洛亚芙尼上车没多久就安心睡了过去。
现在的她对坐车没有那么大的排斥心理,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嘛。况且她一直有点容易晕车,还是直接睡过去来得舒服。
[如果要打架的话,戳戳脖子那边就好。]
克斯科:?
等等,这种叫醒方式分明是故意挑动起人的应激反应吧,为了快速清醒而平白无故地模拟一出生死危机?听起来有效是很有效,可是叫人看到应激后的动作实在很难解释是怎么一回事啊,难道要说自己突发恶疾了?
显然他同样并非善人,首先思考的不是其他,而是面子问题。
但转念一想这具身体主人格暂时还不是自己,他光速释然了。
**
意大利的春季不如秋冬来得多风,晕在耀眼光线中的万物泛着懒洋洋的惰气,框在车窗中像是一副风景画。
在克斯科隐隐的期待下,这一路无比的安全,陌生的车辆和人都没看见多少,洛亚芙尼更没能真正睡着多久。
或许过去了十几分钟,或许是半个小时。她毫无征兆地睁开眼睛看向窗外——在外人看来大概就是突然间眨了眨眼睛——只呼吸的功夫,就彻底恢复了神志。
[果然还是很奇怪。]她道。
“不再睡会?”
[闭上眼睛半梦半醒的时候会感觉自己在梦游,怪怪的。]
“你上次不就睡着了?”
[上次是太困了啦。]
她活动了一下肩膀,视线落在那绵延起伏的山地上,弯曲的、沥青浇注的公路两边设有矮矮的铁栏杆,温热的空气伴随细小的呼呼声从半开的窗户里扑进来,仔细些去闻,能嗅到那股独属于自由和森林的味道。
她下意识挪了挪位置,身体紧贴着车门。
朝左处看,大片生长着花草树木的草地连接着的是很高很高的山壁,陡峭、斑驳,年复一年风吹雨打留下的痕迹像是树皮表面粗粝的沟壑,只是给放大了许多倍,连蓝天都要被它遮挡了去。
好像单单望着它,就能明白自然的存在有多么可怕和宏伟。
白云掠过它,飘往了更加人迹罕至的地方。
“这里的居民有去森林狩猎的习惯,有些人家还会养一大群的绵羊或者猎狗。”贝克说,“而在稍显低洼的平地,能看见他们的村落;虽说只是几座房子修建在了一起,规模远远比不上附近的镇子,但很热闹哦。”
伴随着他声调散漫的讲解,轿车再次转过一个弯,越过了一个小山坡。
身下传来隐约的失重感,在洛亚芙尼的视野中格外小巧的屋子外出现了好几只毛发白白软软的动物。
她心里知道那就是对方嘴里的羊。
路边挺拔伫立的松柏树日复一日俯视来往的人和动物,苍绿色树顶直插云霄,瞧着比那最高的塔楼都还要高上那么几分,午后的阳光照得它们暖融融的,是类似于枯叶的颜色,同时在这个距离下细细观察也有些像水底厚厚的一层绿藻,因为它们的数量真的很密集。
她支着头,脑袋歪向车玻璃,夹带着欣赏含义的目光由近及远。
“那是……雪?”她露出恍然的神色,“没想到这么快就能看到。”
然后她想起来,自己在另一个世界是亲眼看到过雪原的,距离比现在更是近得多。
那个世界里,她戴着皮手套摸过雪,穿着高帮的羊绒靴子踩过雪,曾和同学们一起在课间吐槽学院外的白茫茫湿漉漉的大片土地,夹带着刺骨寒意的空气吸入鼻腔,脑髓都快被其冻成了冰坨坨。
那个国家的魔法师最先学会的基本都是取暖的魔法,或许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每个人对外的样子都冷冰冰的,带着强烈的地方特色,心防很重,可是一些时候又显得极为认真,或者说,严谨?雇主先生实现了理想,她没了需要费心实现的目标和亟待完成的任务,一言以蔽之,很闲,特别闲。想来想去想不到要干什么,于是她除必要的课程学习外整日待在自己买来的屋子里,漠然地审视外界的一切,秉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处世准则无聊地摆弄些无意义的爱好。但是在和人漫不经心聊起这些事情时,她却无意间瞥见了那冰雪铸成的皮囊下燃烧着的烈火。
他们有着各自的梦想。
因此呈现出来的动作和表情很好看。
发觉这一点的她在给出这番真诚的评价以后就自行找了借口退开,并且截断了和人的联系,挑挑拣拣换成下一种更能让自己泯然众人的爱好孤身一人苟延残喘。
仿佛看不见尽头的静谧的夜色里,自制的带有独特香调的蜡烛被火柴点燃,奥拉尼送她的一箱酒靠墙放着,洛亚芙尼会在自己大半夜失眠的时候开一瓶,翻开随便一本小说下酒。
她的酒量像是一个谜,一个人喝就不常喝醉,唯有酒精导致的脸颊通红显眼些。
然后她合上书,渐渐地,呼吸声变得轻和缓,昏昏沉沉地靠着沙发背睡过去。
那是拥有极昼极夜这样极端自然现象出现的地方,一些时节还能看见极光。
她最开始一个人住的时候不喜欢拉窗帘,在客厅躺下,走大运了会看见遥远的天幕上摇曳生姿的绿蓝色光带。
很好看,这点毋庸置疑。
…………
贝克应了一声,“对,那是阿尔卑斯山脉。”
皑皑白雪流淌在深褐色的山脉之中,粘稠的、面糊浆似的往下渗透,在底下汇聚成更宽的雪道,长久凝固着,定格着。
天很蓝,那份蓝点染在山石最靠天顶的部分,化成了淡淡的雾一般的青绿。
她垂下眼皮,发现自己不害怕这个世界的原因还有一点,它叫做“奥拉尼”。
怎么说呢,她不知道这算是信任还是童年的孺慕滤镜,亦或者什么都不是,就是想到了,想到他总是乘坐着各种载具奔波在路上。
与伪神分别,整个人身心状态无限接近死亡的那天,不知从哪地飘洋过海来到身前的不着调魔法师对她伸出手,此后就是纯然的,对武器的利用。
或许还掺杂着零星几不可见的真心。
没事,没关系的,只那一次就够了。
洛亚芙尼用手碰了碰心脏,仓促结束的回忆没残留任何多余的情感死缠烂打粘连在神经末梢,再次清空的大脑回荡着车辆行驶带起的热风,贪多地一锅炖下白云、蓝天,和森林。
车窗玻璃绘制出澄澈的倒影,属于女孩的那枚浅青色眼睛漂亮得像在发光,引得旁边的红眸流露出窥视的色彩,像寄宿了一条嘶嘶叫的毒蛇,连一体两生的脑袋都不放过。
改了结尾的一点。
——
第二卷堂堂结束!
奥拉尼对洛亚芙尼的意义很多样的,他当然不是她坚持活下去的理由,但也在她人生里占了很大的一部分。她并不是因救命之恩所以情愿听由对方各种驱使,奥拉尼也不是从头到尾都把洛亚芙尼当工具看待的。洛亚芙尼不会想如果对方能跨越世界的壁垒来救自己就好了,就像文章开头的时候她并非向对方求救而是选择自己拿生命赌一把那样,奥拉尼的一次伸手对她来说就够了。
第三卷的内容安排在前几天就想好了,不过第二卷留下的一些剧情还没结束,所以到时候得再开个半卷用作收尾。
按照惯例,这几天我还会再写个番外出来。期末周的时间紧,虽然无法保证更新时间,但每天还是有努力在写的啦(大拇指),这一章延后发也是因为昨天写完已经很晚了,才留到今天进行最后的修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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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山脉与冰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