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
红豆站在小坡上,站也不好好站,一只脚搭在另一只脚的上面,整个身体歪在茂哥儿的腿上,茂哥儿不得不弯下腰扶着红豆的肩膀,防着她摔倒。
“蛇!”
红豆的声音更大了,肉嘟嘟的小脸满是兴奋,黑桑葚一般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正在不远处吃着青蛙的三花,一只手指着三花,一只手扯着茂哥儿的裤腿,让他抱她过去。
“对,蛇,她在吃饭呢,三——花——,她是三——花——”
茂哥儿将红豆抱起,走近三花身侧,让红豆看得更清楚些,顺便教红豆说话。
“你别教红豆说这个了,”在后面采着地耳的顺哥儿直起腰来,脸色不好,“她还不会叫爹呢,先会叫三花是怎么回事!”
“哈哈哈哈!”
柳枝不顾自己儿子的面子,率先笑出了声,采着地耳、割着野菜、摘着香椿的其他人也接连笑出了声,将三花惊得爬远了一些。
红豆看不见自己爹的一脸郁闷,只看见大蛇爬远了,连忙拍着茂哥儿的肩,让他再凑前去,“呀,呀,蛇!”。
身后传来朱红玉咬牙切齿的声音。
“红豆都会开口说话了,离她叫你爹还远吗!你别一遇上你闺女就像个傻子一样!丢人!”
顺哥儿已经闷闷不乐了三日了。
三日前,是红豆周岁宴,按照习俗,要给红豆抓周。
周岁宴是大宴,要集福气,山上请不了客,人少,就要在抓周的物件上补上。
家家都掏出了自己家的好东西。
柳枝拿出了珍藏的柳叶银钗,上面还镶了一小粒金珠,又拿了自己做的糖稀,还有自己做的一瓶蛇药;
林更元拿出了上好的黄花梨木做的小算盘,拿了一把用胡桃木做的刻刀;
林阿翠拿了自己在县城抢到的胭脂,在大集上偶然买到的一块彩石;
白花生拿出了自己最得意的一条帕子,做得活灵活现的一个葵瓜子软枕;
杜文和杜书拿出了自己在书塾被先生奖励的一块砚台;
……
柳青山放了一壶自己泡的果酒,炮制好的黄精,还把菜花褪下的蛇蜕放了上去。
红豆环顾一圈,一出手就拿了这个蛇蜕,张口说出了人生的第一个字——“蛇!”。
爹娘都没叫过,反倒是先叫了蛇,这可把大家给乐坏了。
柳青山还说起柳枝的往事来。
“枝娘做蛇户的天赋就比树郎强,只是她嫌脏嫌累不肯做,对蛇羹更感兴趣些,现下怎么着?我家要出一个女蛇户,那是天注定啊!”
柳枝小时候训蛇的速度比柳树要快得多,但柳枝第一次跟着柳青山去蛇窝后就不肯再去了,只愿意在家里蛇房帮帮忙。
她实在是受不了好几日不洗头不洗澡的日子,而且还要在阴湿的蛇窝里摸爬滚打,在山野中上树下河,踩粪陷泥更是常事。
那次回来后,柳枝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自己从一个邋里邋遢的野人洗回了一个干净整洁的女娘。
算了,家里又不是她不去做蛇户就活不成了,她还是跟着阿娘在蛇房忙活和去山里采药吧。
从那以后,柳枝就再没有要做蛇户的想法了,把心思都放在了做蛇药上,靠着山中的药和家中的蛇,做得也挺不错。
柳枝不做蛇户,但她却不会阻止红豆去喜欢蛇。
娃娃还那么小,指不定这段时间喜欢蛇,过段时间就喜欢鸡了,多变得很,就算她长大了要做蛇户,那就做呗。
能去蛇窝历练一趟回来后还想着要做蛇户的人,柳枝认为这个人无论是遇上什么事都不会改了,与其生拉硬拽地阻止,不如顺其自然地支持。
柳青山这时刚带着菜花在四周巡视了一圈回来,又听到红豆在唤蛇,喜上眉梢。
“我家女蛇户又发威啦!来,太公抱!我们跟着菜花去捡野鸡蛋!”
论找蛋,那还是菜花在行,就没有空腹而归的时候,柳枝她们如今在丰收着的这块宝地,就是前日菜花找鸡蛋时发现的。
这块地在山上深一些的地方,但也不太深,离她们住的院子约莫有三刻钟的路程,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大家被闷在院子里一个冬季了,正想出来走动走动。恰好蛇也要进山,就一起出门,余下一个空无活物的院子。
如今是农历二月下旬,惊蛰已过,春分将至,山上积雪已化,春雨纷纷,润泽土地,新芽抽枝,生机复来。
这块地上,高的地方长着棵大香椿树,枝繁叶茂,得要三位女娘手拉手才能将其围住。
头茬香椿芽已经长过了,次茬也冒了头,香味招人,椿芽色紫根白,肥嫩厚脆。
香椿树底下,被树冠遮着的地上还余残雪未化,一条黑色的大毯子一同盖住了树下的泥地、岩石和枯枝,是春雨后长出的地耳,蔓延了一大圈。
往外走两步,是野菜的天下。
蕨菜和野韭菜丛生,一簇一簇地长在靠近香椿树的较为阴湿的一侧。
已被阳光晒干的一侧则铺了一大席绿草,野百合、车前草、蒲公英、野葱、马兰头、荠菜、附地菜混着长在一起,打眼一看,全是能吃的野菜,零星夹杂着些不能吃的杂草。
手一搂,刀一割,一丛野菜入手,将不能吃的挑去,其余全都装进背篓中,回家再分。
柳家人带着蛇守在窝子四周,柳青山分次带几条蛇去打野,其余人就在窝子里采野菜,不亦乐乎。
蛇在山里藏得容易,仔细瞧也不好发现,在蛇圈里面的人只要不出圈就遇不上蛇,有一群蛇挡在外面也没有野兽上门挑衅,心中安稳。
柳枝她们吃完早饭出门的,现下离正午还有段时间,背篓就已经装了七成满了。
“又找着鸡蛋了?”柳枝一边用树枝逗着二花玩,一边问柳青山。
柳青山抱着红豆,从兜里掏出自己在巡视时摘的早熟的莓果,分了一半给柳枝吃。
“还是同一个地方,有三四窝吧,菜花吃了一窝,剩的正好做香椿炒鸡蛋!”
柳青山说到这不禁摇了摇头:“这群鸡不知怎么在山里活的,这么蠢。摘完了吹声哨告诉我,南边那竹林里有几根春笋冒头了,一趟挖了走!”
“入了春就是好啊!吃了那么久的白菜白萝卜,脸都吃白了,这下总算能吃点青菜了!”柳枝将叼着的蒲公英拿下,挑挑拣拣,选了一枚最大的莓果放入嘴中。果子大,不意味着甜。
柳枝被酸得忍不住闭上了眼,立刻就把莓果吐了出来,“好酸!”
柳青山看到柳枝这皱成了一团的脸,心满意足地笑了,自己挑了个最软的放入嘴中,“哈哈!莓果要吃软的!你看阿爹我!”
不成想,柳青山吃的这个也是酸的。
父女两人被酸坏了的表情如出一辙,皆是皱眉闭眼吸鼻抿嘴,逗得红豆哈哈大笑。
秋水在后边高声喊着这父女俩:“别在那说小话了!柳青山,把那个空背篓拿给我!这个九成满的你背着,巡视时看到什么能吃的能用的就采了放进去!”
柳青山不敢怠慢,将手上剩下的莓果全都倒给了柳枝,抱着红豆拿着背篓赶去了自家娘子那。
柳枝掂量着一手的莓果,不敢再吃,转手倒给了刚从香椿树上下来的林更元,这人不怕酸,山楂都敢干吃。
林更元捏起一枚,咬了一半,再给柳枝,“甜的,你吃。”
一手莓果,林更元先尝了味,酸的自己吃,甜的柳枝吃,不一会,就吃完了。
……
春日里头,好吃的可多,好看的也不少。
山花烂漫,溪水清澈,游鱼多彩。
转眼艾香弥漫,春光最盛,清明已到。
柳枝就是这时生的,年年生辰宴上必有花饼和艾粄。
生辰宴是新福,在宴席之前,不能见宴,会把福气给撞散。
从前没上山前,柳家在山上做好了,送下山去,自然不担心柳枝会撞上。
上山后住在了一个院子里,秋水左想右想,宴席讲究色香味,这香,躲在屋里也防不住啊!
于是,秋水还是把趁机赖在床上睡懒觉的柳枝拉起来了,出门打水去!
冬日里群蛇冬眠,柳枝也不常在山上行走,就没有被排过出去巡视的活,如今群蛇已醒,柳枝带上菜花、二花、三花伴身,加一个林更元挑水,还是可行的。
柳枝醒来时丧着一张脸,还要给秋水拉起嘴角笑,不能在生辰这天沾晦气。
她好不容易不用早起干活睡觉的一个早上啊!
清明断雪,谷雨断霜。
溪流有了融雪汇入,水线渐高,熬过了一个冬日变瘦了的鱼也再肥了回来。
走到山溪边,林更元拿桶打水,还置了一个鱼篓压在溪中石下用来捕鱼,柳枝坐在山溪侧旁的空树洞里坐着等,二花盘在身侧,菜花和三花去打野了。
林更元装满两桶水,挑进洞里来,放下扁担就扣住了毫无防备在吹蒲公英玩的柳枝亲。
从外亲到内,由内亲到外,如溪水拍击岩石,时急时缓,时冲时绕。
“先、先打上几趟水!屋里、屋里急着用呢!”柳枝被亲得气喘吁吁,面色艳红,指尖发麻,浑身乏力,歪倒在林更元怀中。
久居大院中,不敢太过放肆,柳枝知道林更元这是憋得狠了,她也不敢抗拒,怕一个不小心招惹急了林更元,让他不管不顾了。
林更元的双手紧紧搂着柳枝,一手在上,一手在下。
他用鼻尖细细绘着柳枝的耳廓,:“岳母不是让我们吃午饭时再回去?”
“枝枝,天还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