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入山间避乱世 第31章 第 31 章

日子如水一般流淌，把带上来的其中一大袋瓜子磕完后，就到了腊月二十八。

二十八，洗邋遢。

二十八是大扫除的日子，柳青山将要干的活都写在了纸上，抓阄分配。

柳枝一边啃着红薯一边随手一抽——洗碗碟。

这是个好活，既不用爬上爬下，也不用里外奔波。

烧一锅水，放一把除晦气的柚子叶，剥开一条皂荚将皂荚籽倒入，再把柜子里四家人搬上来的碗碟一一放入锅中，搅一搅水，有泡了，用丝瓜络擦洗就行。

陈素英抽着了洗厨具，将刀具里朱三刀的宝贝刀们单拎出来归到一边让他自己去处理，她只洗剩余的。

两人呆在一起，聊聊红玉，聊聊顺哥儿，聊聊红豆，话题渐渐地就转到了家里长短上。

“县城里卖果酒的那家酒肆亲家你记得不？他家媳妇就是在二八这天洗碗碟的时候，被她男人抓到了跟公爹扒灰！”

“啊？”柳枝活到如今，第一次听着身边有认识的人扒灰。

她惊得碗都不洗了，蹲到了正在刷大竹盆的陈素英旁边，“我好久没去过县城了，但我记得那酒肆的掌柜不还挺俊的？怎么就？”

“嗐，中看不中用有什么滋味！你没见着那酒肆里都没有过小娃吗！”

“呀！确实没见过，真是…?”

“错不了！”陈素英满脸笃定，“我有个聊得来的主顾，她家男人就是大夫，给那掌柜看过，内里虚得很！”

“那也不至于要…过继一个也能传啊，小的不行，难道大的就行？还乱来，这就是欺人太甚！”

“你别说，大的还真行！老太公几个眨眼的功夫真比空稻谷几年的功夫强！”

“啊？这…”

“你觉着下来要怎么着？”陈素英也停下了刷洗的动作，挑起一边眉问柳枝。

“那可不是要闹？”

“没闹！能传宗接代了，两个老顽固开心坏了，给那小媳妇买了两个金镯子，结果那小媳妇带着那两金镯子连夜跑了！还把他们家酿酒的方子偷了后把酒缸全都砸了！”

“欸？厉害！这不怕这两老顽固上那媳妇娘家去闹？”

“哪有娘家？这小媳妇是他家当时在牙人手里买的丫鬟！过了两年就变儿媳了。”

“要么说做坏事有报应呢，那掌柜借酒浇愁不肯回家，醉晕了直接撞树上死了！他家就剩了对老公婆，老太公的命根子还被他儿子抓人时给打断了，那声嚎得整条巷都听到了！”

“哈哈！那不就是全断了？根断了，家也断了。”

“生意也断了呀！反正打那掌柜丧事以后，我是没见他们家酒肆开门了，谁知道躲哪去了，臭不要脸！他家酒留着我都嫌脏，全都倒了。”

柳枝赞同地点点头，心中感慨。

镇上人花样就是多啊！村里边就没这样的，最热闹的还是老童生家小孙子掉河里被大石哥家闺女救了，要许定终身来报恩，比起扒灰来要寡淡许多，落了几分俗套。

柳枝才站回要洗的那锅碗碟前，陈素英又开口了。

“还有那尚家粮店的掌柜娘子，亲家你也记得吧？”

“记得记得，杂屋里现在放着的粮大半都是在她家买的呢。”

“她家不是招赘吗？赘婿冬月的时候死了，谁知那赘婿的弟弟竟找上了门来，说肥水不流外人田，要续赘呢！”

“…我只在话本里看过高门大户主母死了姐妹续嫁的，赘婿续赘…倒是头一次听，尚家同意了么？”

“不知道啊，我们上山的时候老赘婿才走了小半个月，尚家粮店不开门，没处打听去，不过我猜，应当是同意了吧？”

“啊？怎么就同意了？那娘子还年轻得很啊！都换男人了还要找个相似的？吃饭都知道要米面饼换着吃啊！”

“这些粮店识得人多，早早就说粮卖完了关门了，我现下想来就是躲难去了！她尚家老的老，小的小，没个男人干苦力一路逃难怎么能行？有个沾亲带故的跑上门，不比雇的力夫要可靠得多？”

“也不能这么说吧，”柳枝蹙起眉，“这男的主动跑来续赘，听起来不像是个勤快人，还愿意干苦力活？别是来谋财的吧！”

“嗐！知人知面不知心，且看尚家怎么想了！”陈素英话头一转，转到了自家事上，“我婆母不就是这样的人？天天礼佛礼佛，面上看着也挺和善的，但那颗心，诶哟，比锅底还黑，还小心眼！”

“你不知道！她呀，中秋又来闹了一回……”

就这么聊着聊着，直到林更元把他的活干完后来厨房帮忙的时候，柳枝才洗完了一半的碗。

前面洗完板凳后跑过来说要帮忙的小桃，压根就没帮上忙。拿起一个碗后就只顾着听故事了，手都没动过。

洗邋遢，除了洗去物的晦气，还要洗去人的晦气。

在柚子叶的震慑下，柳枝今夜终于洗了个安安静静的澡，没有被水鬼缠身。

但她一上床就给被窝里藏着的被鬼缠上了，看在他能取暖的份上，柳枝大人不计小人过，慷慨地没有挣扎，沉沉睡去。

……

二十九，贴春红。

春红除了有对联，还有窗花。

柳枝的这双手是剪不了窗花的，贴完自己屋外的对联后，她就去了厨房，帮着做炸货。

在山上，养不了鸡鸭，冬日里想吃鲜肉全靠运气。

好在她们的运气不错，腊月头的时候柳青山和小桃出去巡视时抓了一只野鸡，还捡了两个鸡蛋，回来就一鸡三做，煲了鸡汤，炖了小菇，蒸了鸡丝蛋。

鸡毛都没放过，做了个鸡毛毽子可以耍着玩。

昨日柳树和石夏至出去巡视时掏到了一窝兔子，这可是件大好事，冬日里的兔子。

兔子剥皮，取了其上背颈上的箭毛做笔，其余的炮制做帽子，兔头和兔骨熬汤，兔血做血豆腐吃，内脏一并放进卤缸里卤了，兔肉捶松炸兔肉条，肥肉可以熬兔油。

柳树和石夏至才刚把五只兔子拎进家门，秋水就把它们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炸货里的荤菜除了炸兔肉条，还有炸腌肉和炸鱼丸。

腌肉就是早在山下就做好的腌肉，当初腌的时候特意留了猪皮没去。

炸完腌肉后，猪皮上会冒出金灿灿的小泡，酥脆喷香，好吃又好看，就是稍有点咸。

炸鱼丸用的是山里抓的鱼，虽然山上抓鸡抓兔难，但抓鱼还是要容易些。

今日把竹篓放进山溪里，明日去看，总会有一两条鱼在里面。

院子里特意腾出了一个大缸养鱼，抓到小鱼就吃了，抓到大鱼就放进缸里面养着，留到过年时候炸鱼丸吃。

山上不比山下，在山下时过年的时候还能去县城里买年货，各种炸货都有，炸丸子，炸酥肉，炸排骨，炸鸡翅尖。

人家能拿出来卖的，都是有手艺或秘方在身上的，自己在家做的，味道还是差了些。

前不久，柳青山还带着朱三刀和杜大虎往山下走了一趟，想要探探山下的情况如何，往镇上去的话会不会有人卖货。

还没出山，就林间往下望着一面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往日充斥着鸡鸣狗叫和人声欢笑的村子如今却一片荒芜，只有一股浓烟突兀地升起，耳边隐约能听到粗犷的交谈声夹着几声哭嚎。

杜大虎一下就看出了门道：军营！

这可不能出山了，万一被征了，那就回不去了，三人匆匆返回，空手而归。

不敢下山，山上只能有什么就做什么，炸货里的荤菜就只有这三样。

素菜里能炸的东西就多了，炸红薯，炸素丸子，炸菌子，炸花生，炸冬瓜，炸南瓜，炸糖糕，炸麻花，炸撒子，炸卷子。

山上没有磨，磨不了豆子，不然还能炸豆泡和豆皮吃。

柳枝在厨房里负责切菜。

切红薯，剁鱼茸，切萝卜丝，切白菜丝，切菌菇丁，从早上拿起了那把刀后，一直到正午了才停下。

人多，故事就多，把被香得说是来帮忙摔鱼茸，实则是来偷吃的杜文杜书兄弟俩打发走，厨房内聊得热火朝天，连剁馅声都掩不住。

柳枝就在这听到了老童生家小孙子和大石哥家的闺女的后续，竟然还是秋水讲的！

那时候离端午还有半个月，离小孙子被救起来都过了两月了，秋水下山去是要买粽叶和彩绳的。

大石哥家的闺女就在镇上卖彩绳，秋水瞧着这姑娘眼熟，就去了她的摊子上看看。

正好碰上有个小哥儿脸红红地来给她送胭脂，被她严词拒了，说什么举手之劳，不能见死不救，她已和许郎定情，待到他考中秀才，就来娶她。

秋水对着落落大方的姑娘印象还挺深，这会听到白花生说的救人许身一事，前后一连，尝出味来，不就是这两人嘛！

“呀！”陈素英听后有些怔怔，突然摔下手中的面团，“可那许家子不是考中秀才后和镇上做豆腐的陈家女儿结亲了吗？我还给他家昏礼送过肉哩！”

“啊？这许家子不是同一个人吧？”小桃听着正美，猛地听到陈素英的这一句话，一时不敢相信。

“镇上考上秀才的能有几个？姓许的又有几个？就是他！”陈素英一句话彻底击碎了小桃心中的幻想。

“怪不得呢！”白花生此时也重重地一拍手，“我说大石娘那次来找我一起绣帕子时脸怎么那么臭，还没坐热就走了，那时文书兄弟俩可不就是在读书！”

“啧！”

柳枝捏起新炸出锅的一块撒子，一边吃一边听，饭都还没吃，就感觉自己饱了。

一起干活可真有意思！

……

年三十，熬一宿。

子时刚过，柳枝放下手上的牌，从秋水手里接过一碗更岁饺子，不知是困了还是开心，她的眼睛眯得只剩下了一条缝。

柳枝小口小口地咬着刚出锅的白菜猪肉饺子，和全家一起，迎来了新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