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难嚼。”
朝霞如金,柳枝拄着棍,站在山中的一块小平地上啃着饼。
“喝口水,别噎着了。”林更元把水囊递到了柳枝嘴边,白气飘飘,暖意扑面而来,从鼻腔流入体内。
柳枝用手托着腮帮子嚼啊嚼,好不容易吞下后迫不及待地接过水囊灌了一口,才长舒了一口气,跟林更元讲悄悄话,整张脸皱着一团。
“这饼也太难嚼了,我肩都还没累,嘴倒先累了,牙还酸。”
面饼是秋水和白花生做的,柳枝作为带着大家囤粮盖屋的大功臣,被让在一旁歇着了,没搭得上手。
就这么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她两人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生怕大家上山吃不够没力气,各往盆里倒了一大勺面。
许是心慌无处可泄,便只能发泄到了面团上,两人硬是把这一大勺少水的面给揉成了。
揉面简单,一卷一推,又一卷一推,周而复始。
两人心里本就担了事,这不,揉着揉着就走了神。
整颗心都悬到了陈素英说的“清君侧”一事上,就怕突然有官兵来拍门掳人。
两人惧意涌出,手上力道更大,揉起来就忘了时分。
要不是闲着没事来看一眼的柳枝眼看不对,上前去说了一句,两人怕是能一边骂一边揉,直至手腕酸痛才停。
这样做出的面饼要是不难嚼,那就见了鬼了!
真是又粘牙又扎实,一个下肚就饱了。
“那再喝一口?”
林更元听后忍俊不禁,把还没塞上塞子的水囊又凑回到了柳枝唇边。
柳枝摇摇头推开水囊, “不喝了,前面还有好长一段路,留着些。”
“这会就饿了么?怎么在这半道都没到的地让大家停下了?”
林更元自己抿了一口水,将水囊收好,轻声问道。
“因为我听见你肚子叫啦!”柳枝单手叉腰,得意一笑,点点林更元的肚子,“怎么样,我对你好吧?”
林更元听出了柳枝话里的打趣之意,微微摇头,但还是顺着柳枝的话接了。
“枝枝自是对我千般好,那我要对枝枝万般好。”
“哼哼!”
今日太阳一出,山中晨雾消散后,一行人就背着行囊上山了,此刻还在运第一趟的路上。
柳枝当然知道出门后第一趟是状态最好的,大家有心又有力,得抓住这股劲一鼓作气爬到新盖的屋子去才好。
等到第二趟第三趟时体力不够了,就刚好能歇下来吃饼。
但在这个人心惶惶的夜里,柳枝也同样知晓大家在重重不安中都耗费了多少心神。
抬眼对上林更元那双已有一两道血丝的眼眸,柳枝认真地说了自己的想法。
“大家都提心吊胆一个晚上了,现下算是真正地进了山,离了乱,心才着地。”
“这会还不觉有些什么,但若不吃些东西补些力气,你就看着吧,待会反应过来,身子跟着心神松懈后变软了,可就没力爬山了。”
“我们今日得爬个好几趟哩!力气不足可怎么能行。”
大家憋了一夜,一出门定是都想着早搬完早安稳,柳枝这想法还真是背道而驰。
不过好在柳枝之前说的囤粮、盖屋之事如今都如救命稻草般有大用,柳枝现下在大家心中的地位高得很,。
瞧,就连秋水都不使唤她干活了。
不然,还没那么容易一开口就让大家都停下来吃干粮呢。
林更元点点头,赞道:“果然还是枝枝聪慧!”
但看着他笑意如初,没有一丝惊讶的样子,柳枝蓦地塌了眉扁了嘴。
“你要表现得惊讶一点!这样连笑都没有变过,一点都没有夸人的样子!”
“好,那我再来一次?”
“你走开!”
柳枝和林更元在角落斗着嘴,其余众人自行凑伙,也有说笑两句,不复夜中沉闷。
看着大家都吃完了饼,柳青山招呼着大家继续上山。
林更元将柳枝头上戴着的毛帽带子重新扎紧,帮她把卸下在脚边的背篓重新背上,两人排进队里再次启程。
柳枝运了两趟,第三趟的时候剩的东西不多了,只有汉子们下山去搬,妇孺们都留在了山上的屋子里,烧水收拾新屋,还有做早午饭,多的是要做的活。
这可是搬新家啊!
终于到新家了!
到了这新家,管他是“清君侧”还是“清茅厕”,通通都找不上门,又能过上安稳的日子了!
虽然东西还没全搬上了,但山上新屋里的人谁不是满脸笑?
“哎呀哎呀,不能再笑了,再笑的话脸上的皱纹就止不住了!干活干活!”
秋水拍拍脸,身上又恢复了那股当家娘子的干劲,嗓门都有力了。
“来来来,先烧水!”
屋前用重重篱笆栅栏厚高木材围成的大院子里堆了厚厚的雪,厨房门外的棚子下已累好了高高的柴火,像一堵墙,都是这段时间搬东西进山时提前准备的。
将厨房里的三个大灶都点上火,把装满了雪的三个大锅放到灶上一烧,就有了三锅水。
烧水得花时间,等着雪化的时候,绕着圈将新家看了一圈又一圈。
敲一敲,听一听,听见那闷闷的木头声就安心,“这木墙够厚!”。
明明每间屋都一样,之前也都看过了,但大家还是聚在一起把每间屋都看了一遍,说说你屋敞亮,笑笑她屋多尘。
烧好了水,各提一桶回了屋,说好了后边柳家人负责蛇房,其余人负责厨房和杂屋,杜文和杜书兄弟两人接着铲雪烧水。
柳枝掏出块破布打湿后将积了灰的新屋子擦了一遍,把被褥在床上铺好,琐碎的东西暂且不管,将银子放进小箱中锁好后,赶去了木工房。
木工房左侧就是蛇房,柳枝和朱红玉把木工房擦净了,留待林更元和林长顺布置,柳枝往蛇房去,朱红玉去了厨房。
柳家的宝贝蛇们在第一趟的时候,就被柳家人用塞有棉花的厚布包着运上来了。
这么多人住在一个院里,不是谁都能像柳家一般和蛇一起如常生活的。
当初建屋的时候就特意将蛇房单盖在了最左头,这头的屋子都住着柳家人,厨房、杂屋、柴火棚这些都盖在了最右头,挨着朱家和杜家人的屋子。
左侧院墙还开了一个小门,这样柳家汉子带蛇去蛇窝的时候就不用走正门了,不会吓着大家。
蛇都冬眠了,搬蛇的动静得轻,把蛇闹醒了,那就是自损八百伤蛇一千的坏事了。
蛇不痛快,人也不痛快。
柳家人在蛇房静悄悄又慢吞吞地忙着,厨房却是热热闹闹笑语连天的。
把厨房和杂屋扫干净后,大家把先搬上来的东西给规整了。
从没商量过,大家默契地把吃食全都放进了厨房,家伙什放进杂屋,不分你我,大家共用,谁都没提过要分开的事情。
原来盖屋的时候还说好了多建几个灶,这样各家开火做饭的时候就不用等,结果到头来还是吃大锅饭。
今日连夜收拾东西上山,大家都累了,就连最有劲的杜文杜书兄弟两人如今在院子里铲雪时都不偷着打雪仗了。
尽管是进新家第一餐,大家还是说好了简单做一顿就成。
正好再过两日到二十二就是冬至了,都说冬至大过年,等到冬至再来好好吃一场!
厨房的炊烟冒起来了,搬第三趟的汉子们也回来了。
院子里更热闹了,一个人的嗓门比一个人大,还来抢着干活。
人齐了,开饭!
菜式简简单单,红薯芋头粥,半条腊肉切片蒸了,猪油炒了白菜,再一人半个咸鸭蛋。
厨房盖得宽敞,能把饭桌也放到了里头,一群人就挤在厨房里,也不分你家我家,混着坐在一起,欢声笑语地吃着这顿新家里的第一顿饭。
柳枝将全身都吃得热乎乎的,胃暖人暖心暖,踩着雪上山都快冻成冰块的脚也暖和了,困意上头。
真好,真好。
柳枝是真的累了,自重生回来,她折腾这么多场,又是动脑又是出力的,不就是为了现在么?
看着坐在对面的小桃眼睛发亮地吃着肉,柳枝眼前却模糊地浮现了那个死气沉沉的小桃的身影。
看着痛快地喝着酒的柳青山,和白花生聊得正好的秋水,在说着小话的柳树和石夏至,给她爹舀第三碗粥的朱红玉,和红豆玩着的顺哥儿,给她夹腊肉的林更元。
都活得好好的,不是一捧灰,也不是一个牌位,更不是活人似死人。
柳枝眼眶一酸,想哭。
她的眼都被糊住了看不清,还是倔强地要睁大着眼看着四周的家人
林更元发现了柳枝的不对劲,以为她是在后怕山下的兵乱,揽着她靠在他身上,温声安慰,“怎么哭了?别怕,我们上山了,多亏了枝枝有远见。”
柳枝揉揉眼,一指身侧还在灶上腾腾冒着烟的水,坐直了身子。
“我才没哭!是这白气熏到眼了而已!”
撑着一口气打水洗了身子,柳枝抱着像火炉一般的林更元即刻坠进了梦中,睡了沉沉的一觉。
梦中不见前世事,觉醒仍享合家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