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静静地吹了会儿风,风带着深秋的凉意,李姈把身上的石榴裙裹了又裹,紫色的石榴裙衬得她身姿灵动,容貌妖冶。
没一会儿,她忽然抬手捂住小腹,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堂姐,我突然肚子疼,得去如厕一趟,你不必管我。”
楚玉隐本想唤个丫鬟跟着她,可瞧着李姈脚步匆匆、几乎是小跑着离开的模样,料想自己出声唤人,对方也未必会等,于是便作罢。
李姈早就把相府的路摸透了,她一路专挑僻静的小路穿行,竟真的没遇上半个下人。。
她心中暗道天助我也,却也忍不住发怵,她把《天工开物》偷出来,这事儿对楚家和皇弟究竟会有多大影响?
她已经背信弃义一次了,不能再背信弃义了,这本书她非偷不可了。
楚昭文的书房就挨着听澜院,李姈悄悄蹲在刻着“云根”二字的巨石后面,探头观察着书房的动静,书房里面瞧着空无一人,门口却守着六个护卫,个个面容凶狠,不苟言笑。
朝廷重臣的书房向来藏着机密,有人把守并不意外,只是......
那可是六个护卫,还交替着巡逻,看起来毫无破绽,她真能成功溜进去吗?
李姈望着护卫们不怒自威的模样,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她该怎么进去??
她蹲得双腿都麻了,仍没想出对策,就在快要放弃时,终于等到了机会。
护卫们是三班轮换,每次换班时,侍卫长都会在书房门口训话,这短短片刻,便是防卫最松懈的时候。
李姈趁机绕到书房后方,悄悄支起书房后面的一扇的窗户,深吸一口气,学着往日练过的轻巧身法,学着那鲤鱼打挺,敏捷地翻了进去。
双脚落地的那一刻,李姈差点喜极而泣,她根本想不到自己可以做到。
她成功了,她竟然成功了!!
回来以后,她真的没有跟着武夫子白练。
虽说还没找到书,可这第一步的成功,让李姈觉得自己已经胜券在握。
她拍了拍裙子上不知道存不存的尘土,也不敢站起身来,正午的书房很亮,李姈害怕门外的护卫发现书房里面有人。
温暖的日光洋洋洒洒地透过窗柩照进来,勾勒出紫檀书架气势磅礴的轮廓,李姈匆匆扫了一眼,一排排紫檀书架,上面密密麻麻摆满了书籍,只怕放着上万本藏书。
她的舅父真是爱书如命,收藏书都能收藏这么多,她偷一本出去,想来他应该也发现不了。
李姈猫着腰,脚步放得很轻,巧妙地避开屋子里面的摆设,生怕碰动了什么,留下蛛丝马迹让楚昭文察觉。
她眯起眼睛,仔细地在书架上搜寻《天工开物》,楚昭文的书肯定不会胡乱摆放,为了便于自己寻找,肯定有他自己的排序规律,盲目寻找只会浪费时间,必须先摸清规律才行。
李姈先将最靠近的一个书架仔细观察了一遍,发现上面全是地理、天文类的书籍,至于排序好像是按照第一个字的笔画排序。
李姈嘴角微微一翘,心中有了眉目,转身准备去其他书架寻找,却没留意身后,一个凸起来的东西,李姈的肩膀直接擦过去,她反应过来时,一本深蓝色的线装书,已经被她蹭掉。
李姈手忙脚乱地想去接,一下、两下都扑了空,又不敢有太大动作,怕蹭掉更多的书。
厚重的线装书“啪”的一下掉在地上,李姈吓得瞬间屏住呼吸,整个人紧紧地贴在书架上,四肢直接发软,大脑一片空白。
片刻后,她强行镇定下来,她是十六公主,就是被抓住,舅父也不能把她怎么样,大不了她就和盘托出,看看天下名医,能不能破解牵机引的毒。
这玩意虽然李承乾说得那么玄,但是万一他在吹牛呢?
转念一想,她又怕了,若是这次再背信弃义会彻底惹怒暴君,恐怕不会有好下场。李承乾若真动了怒,不光会让她死,说不定还会百般折磨她。
万幸,李姈屏气凝神半天,也不见有人推门进来查看。
她遂放下心来,慢慢弯腰将线装书拾起,按照笔画顺序,小心翼翼地放回原位。
少女白皙的小手,捂着自己的胸膛,小口地深呼吸一口气,眼里的慌乱勉强地压了下去。
经此一事,她愈发谨慎,圆溜溜的眼睛在书架上快速扫过,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摆放着工技、杂书的书架,还没来得及仔细查看,书房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紧接着传来两道男声。
“丞相大人何出此言?”
“文檐你向来聪慧,个中缘由,想必不用我多说。”
刹那间,李姈的天都塌了,舅父怎么会突然回来,不是去朋友家小聚了吗?
她明亮的眼睛四处乱飘,恨不得可以原地消失,脚步声越来越近,甚至正朝着她所在的方向走来。
隔着一层层书架,少女清清楚楚地看见,晃动的绯色官袍。
几乎是下意识,李姈直接钻到身后的书案下面,书案宽大,下面大概可以藏匿两到三个人,四周铺着厚重的桌椅帔,里面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尘土味,呛得她差点咳嗽出来。
她死死地按住自己的喉咙,才将那一声咳嗽声压下去,桌椅帔下垂的流苏在李姈眼前晃动,她将自己团成一团,模模糊糊地看着那脚步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直至停留在书案面前。
完了,被发现了!
李姈一脸沮丧,正打算手脚并用地从书案下爬出去认罪,那停在书案前的双脚忽然调转了方向。
“文檐请坐。”
一人客气地回应:“还请丞相先坐。”
李姈撑在地面上的手微微一松,长长舒了口气,紧张感依旧紧紧地缠绕在她身上,全身血液的流速甚至都变慢了。
时间变得分外漫长,而她的心跳声也越来越大,好似要盖过外面的说话声。
“朝廷又拨下六百万两白银救济江南难民。”
“这次难民数量之多、灾害之严重,真是见所未见。”
李姈紧张到根本分不清楚,哪道是楚昭文的声音,她屏息静气,连大气都不敢喘,舅父他们这是在商量怎么救济江南难民吗?
她不禁想起自己逃亡途中的所见所闻,流离失所的难民瘦成皮包骨,双眼中满是死寂,李凌心中产生一股强烈的悲怆。
希望舅父他们能尽快把赈灾物资送到难民手中,让他们能活下去。
她还记得小时候看电视,有不少贪官就在赈灾款上做文章,层层克扣,能真正落地难民手中的少得可怜。
好在舅父向来清正廉洁,若是这件事情交给舅父去做,赈灾物资,一定会平稳地交到灾民手中。
“陛下将赈灾一事交由丞相负责,足见陛下对丞相大人的信任。”那名官员说道。
楚昭文的声音愈发沉重:“赈灾银一事关系重大,朝廷只负责拨款,后续购粮、运粮等琐事,还得交给文檐你负责。”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这事情若是办好了便是大功一件,若是出了差错,定会成为大皇子一党抨击我们的把柄,文檐,你务必事事小心,万万不可大意。”
“丞相放心,属下定当三思而后行,绝不让丞相失望。”对方沉声应道。
“关于赈灾粮,你可有想好要从何处采购?”楚昭文又问。
文檐沉默片刻,语气带着几分忧虑:“朝廷要赈灾的消息一旦传开,那些手中有余粮的世家豪绅定会坐地起价,到时候购粮怕是会十分困难。”
“属下斗胆请问丞相,如今国库中可有余粮能调用?”
楚昭文抬手捋了捋颔下的山羊胡:“近几年灾年接连不断,国库中囤积的粮食早已所剩无几,这也是为何此次朝廷只拨下赈灾银,却无粮草可调的缘故。”
文檐眉头微蹙,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幽暗的光:“如此一来,购粮之事便成了烫手山芋,还请丞相为属下指一条明路。”
书案下的李姈听得心头一暖,有几分感动,她舅父就是这般顶顶好的人,忧国忧民,对得起寒门丞相这个美誉。
楚昭文话锋一转:“文檐是我最得意的门生,自然会为你解忧。先前犬子楚玉辰偶然得了一片荒田,经他悉心打理,如今已是连年丰收,丞相府的粮仓早已堆得满满当当。”
文檐眼中闪过一丝亮光,连忙试探着说道:“丞相此举,真是救属下于危难之中!如此一来,属下只需从丞相处购粮,便能省去诸多麻烦。”
楚昭文却面露难色:“我自然愿意将粮食售出,可若是粮食直接从我手中流出,难免会落人口实,被人指责假公济私。”
文檐立刻接话:“此事好办,属下可为丞相寻几个可靠之人代为售粮,届时丞相只需做这幕后之人,其余琐事交由他们处理便可,绝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楚昭文低头沉思片刻,语气依旧带着几分迟疑,看似十分为难:“如此安排,倒也可行。。”
“只是这购粮的价格,你打算如何定?”
“自然是按照市面上的平价购入。”文檐毕恭毕敬地回答、
他甚至还贴心提议道:“不过属下倒有个提议,丞相不妨在粮食中掺些碎石、泥土。属下购粮多年,不少人都会用这法子。”
李姈在下面听得瞳孔骤缩,她是不是听错了,一股怒火在少女心头翻涌,舅父他们怎么可以做这种事情,拿着朝廷的钱假公济私就算了,竟然还想要往粮食里面掺东西,这粮食可是灾民救命的东西,掺了泥沙他们还能怎么吃?
楚昭文闻言,笑得儒雅:“文檐这主意甚妙,如此一来,即便是高价购来的粮食,经过稀释,也能供更多灾民果腹了。”
文檐脸上挂着谦卑的笑:“恕小人直言,这朝廷报出去的赈灾银,京城官员要抽三四成,地方官员也要抽三四成,一成成地被抽下去,能花在难民身上的寥寥无几,这种粮食里面缠在杂物的事情,是百利而无一害。”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复杂:“起初,属下也觉得自己这般行事与禽兽无异,可后来才想明白,只有这样做那些官员才瞧不上赈灾粮,这赈灾粮才能真正送到难民手中。相较之下,丞相只是想合理售出自家粮食,已经比之前那些中饱私囊的官员好上太多了。”
楚昭文听着他的吹捧,总觉得有些阴阳怪气,可细究之下,又挑不出丝毫错处。
“文檐,你可曾统计过此次受灾难民的数量?”楚昭文又问。
文檐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难民遍布数州,数量多得根本数不过来,根本无从精确统计。”
楚昭文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语气狠戾:“不管是赈灾粮还是赈灾银,对于这次的水灾都是杯水车薪,根本解决不了问题。若是让难民源源不断地涌入京城,你觉得咱们这赈灾差事,还能算办得好吗?”
文檐闻言,心头一紧:“自然不算好,此事若处理不当,恐怕陛下会震怒,后果不堪设想。”
楚昭文缓缓说道:“我接下赈灾的重任,自当尽心尽力,可纵观以往负责赈灾的官员,纵使百般谨慎,最终还是百密一疏,为人诟病。”
“我想把这件事彻底办好。若是能将这史上罕见的大灾荒妥善解决,你我二人定能名留青史,到时候加官进爵,绝不是空谈。”楚昭文循循善诱道。
文檐无声地望着手中的茶水:“属下实在想不出,该如何阻止难民涌入京城。”
楚昭文的声音,带着刺骨的寒意:“这有何难?”
“你去暗中雇佣一批江湖人士,在通往京城的各条要道沿途埋伏。若是发现有难民试图进京,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