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各怀心思,别扭地坐下后便再未对上视线,只让季湘望眼欲穿。她轻拽了拽楚景宁袖摆,后者搁下茶盏宠溺地睨了她一眼,开口打破沉默,“盈儿随鸢儿此来可有幸见着那灵龟?”
季湘噙笑接话,“有的,姑姑。鸢儿还给盈儿讲了不少有趣的故事。”
李鸢回眸,她掌心轻握书册,“鸢儿谢过殿下赠礼。”
楚景宁看向季湘,后者朝她俏皮一笑。她有些无奈,唇角微扬。
季湘眸子一转,“鸢儿此前听过这母神若木与青鸢的故事?”
“是。”李鸢如实道,“大母尚在时常会携鸢儿去茶楼听说书人讲故事,母神若木与青鸢的故事便是大母最喜听的。怎奈那故事尚未听完,说书人便离开了茶楼。”她眸中泪光闪烁,“那之后大母便致力于搜寻这故事的结局,可直到最后亦未有所得。大母身去后,鸢儿渐渐长大,每每念及大母,鸢儿便会想起此事。遂鸢儿一直皆期望着能有生之年寻得这故事的完本,亦算是代大母了却这份夙愿。”
三人闻之触动。
季湘亦明白了这册子对李鸢的意义,她道,“听鸢儿这般说,我还当真是有些好奇起这母神若木与青鸢的故事。”她视线落于李鸢掌下书册处。楚景宁将此物交给她时亦只提了一嘴是关于何人的故事,至于其间内容她倒是还未有机会听闻。
李鸢拾起册子置于石桌上翻开,“三殿下若是好奇,鸢儿可代为讲讲。”
“如此甚好!”季湘喜形于色。
李鸢思忖片刻欲言又止。
齐昭月察觉到她的心思,开口,“我亦有些好奇,左右时下无事,便全当消磨,殿下意下如何?”
楚景宁摇首表示自己没有意见。
“如此便劳烦鸢儿了。”齐昭月噙了笑。
“无、无妨。”李鸢握书的手不由收紧,她满心欢喜,缓了几息方按捺住汹涌的心绪,“其实鸢儿仅知的一部分亦是过去常听大母话起方记下的。传说那是在天地开辟之初,于大荒之中,九阴山巅生长着一棵青叶赤树,名曰若木。若木靠吸纳日月之灵气,历经万万年方生出灵智,幻化成人。可即使拥有了双腿,若木亦不曾离开九阴山。她孤身于那山中度过了千年又千年,唯一能短暂与其为伴的便是那山中的兽植。”
“不知过去了多少个千年,她方等来那能长久陪伴她的青鸢。”李鸢垂首,一目千行,“……可好景不长,青鸢的选择造成了毁天灭地的灾难。只此一夜,天地之间,草木凋零,四季错乱,生灵涂炭。天尊因此遣去神将击杀青鸢,若木为救她,更为救这世间千千万万无辜的生灵,自愿散去灵力。大地因若木再次复苏,万物生长,若木却变成了一棵枯木。重归自由的青鸢就此日复一日的盘旋于那枯木之上,期盼能与若木再见的那一日。她悲极泣血,血泪融入枯木根系,她阴差阳错化成了人形,而枯木亦彻底消散……”
故事很长,李鸢并未道尽。季湘与她相约来日再续,她欣然应下。
车轱辘声由远及近,季湘回首,“好了,便到此处吧,马车已来了,诸位不必再送。”她与楚景宁并肩而立。
众人止步拜送。
李鸢俯身,视线下移之时瞥见不知何时爬到季湘脚边的玄武,她愣了一瞬唤出了声,“玄武。”众人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季湘错步垂眸,她俯身将龟从地上捡起落于右手掌心。
突然的悬空让玄武极为不适应,待四肢落到实处,它方探出脑袋伸长脖子不断往季湘面上凑。季湘伸指戳了戳它的脑门,它没有丝毫畏惧,小腿依旧不曾停歇。
一道清冷的目光从侧落到了玄武身上,玄武回头正对楚景宁的眸,它瞬而龟缩起来。
季湘将玄武递向李鸢,后者迈步接过。她道,“玄武还是头一次跑离那池子如此远。”
季湘打趣,“许是它知晓我等要离府,特意来此相送的。”
众人闻声皆是一笑。
日落西山,李府外,长公主府的马车渐行渐远,直到再看不见后李鸢方收回视线。齐昭月立于她身后,李晌与其妻落后二人少许。周遭倏然安静下来,李鸢垂眸不知思忖着什么,齐昭月的视线屡屡望向她。
齐府的马车近了,止于府门外。
齐昭月开口,“鸢儿。”
“嗯?”小姑娘下意识应声抬眸,四目相对几息后李鸢先错开了视线,她轻咬下唇,不解道,“齐大人唤鸢儿可是有何事?”
齐昭月叹了一口气,她含糊不清轻喃着,“鸢儿过去与我可不似这般见外。”
李鸢未听清她说了什么,待追问时齐昭月却摇了头,她背于身后的掌心攥起,“我听李大人说鸢儿有入官的打算,此前亦一直在准备。”
“是。”李鸢回头望了李晌一眼,“鸢儿打算参加明岁开春翰林院的考选。”此前她年岁不及,储备亦尚不足。而今她年岁已至,便想着能试上一试,若是未过心里亦能有个底。
翰林院……
齐昭月噙笑,“翰林院有修撰史书之责,确也是个不错的地方,鸢儿喜好读书,若能入此处定当如鱼得水。我看好鸢儿,亦期待着能与鸢儿于朝堂相见的那日。”
李鸢心跳加快,“那鸢儿便借齐大人吉言了。”她目送齐昭月上了马车。李晌携妻走近,妇人道,“昭月这孩子该是有好些年未曾来了吧?”
李鸢遥望马车接话,“嗯,已有三载……”
李晌抚须,“三载啊,确是许久了,官场事多,自比不得从前。”
妇人笑道,“那孩子心细,今日来还特意给鸢儿备了及笄之礼。”
李鸢惊然回头,“阿娘适才可是说昭月姐姐给鸢儿备了礼?”
“是啊。阿娘未与你说吗?”
李鸢愁苦地瘪起嘴,“未曾!”
妇人一拍脑门,她忙唤来丫鬟将彼时齐昭月所携之物递给了李鸢,“瞧阿娘这记性,阿娘还千叮咛万嘱咐自己在昭月离府前同你说一声的,也好让你去谢过人家。嗐!真是!”她懊悔地推了李晌一把,“夫君亦是,适才怎也不知提醒我一声的。”
李晌挠挠脑袋,好声好气道,“是我之过,瞧我这脑子……”
妇人被逗笑,二人话在了一处,渐渐跑题。
李鸢背过身走开几步掀开木盒,红漆小盒内安静的躺着一支精致的步摇,步摇上雕刻着一只展翅的鸢,其下错落的坠着三五粒玉珠。
除此之外尚有两块蜜饯。
李鸢指尖拨动步摇。她欣喜若狂,抬眸望向尚未走远的马车,鼓足勇气拾起两块蜜饯,盖上木盒转交给妇人。她提起裙摆奔向了那缓行的马车,她疾声唤着,“齐大人——”
车轱辘声盖住了她的声音,她未罢休,再次迈开步子提高音量,这一回却是,“昭月姐姐!”
静坐车内,心绪复杂的齐昭月闻声抬眸,她一把掀开车帘,“停车!”
车夫吓了一跳,忙拉紧马缰。
齐昭月焦急地略过他跃下马车,她止步原地,在对上李鸢的视线后嘴角的笑扩大。她迈开腿,一步,两步,愈发快。她奔向小姑娘,小姑娘亦奔向她。
直到近身二人方止步,她们面上皆染了红,李鸢更甚。
“鸢儿怎这般急?”齐昭月拾袖替小姑娘擦去了额间密汗。
小姑娘面红耳赤,她掌心紧攥蜜饯,仰视齐昭月的眸满是诚挚,“鸢儿是想同昭月姐姐道谢。那步摇,鸢儿收到了,鸢儿很喜欢,多谢昭月姐姐。”
齐昭月手臂微顿,她眉眼含笑,掌心落于李鸢脑袋上,“鸢儿喜欢便好。”
“还有……”李鸢垂首嗫嚅道,“鸢儿亦是。”
“嗯?”齐昭月不知她指的是什么,她收回手,弯腰去追寻小姑娘的视线。
小姑娘轻咬唇瓣补充道,“鸢儿亦期待着能与昭月姐姐于朝堂相见的那日。”她将一块蜜饯塞到了齐昭月手中,“说好了,一人一个。”她话落转身跑开。
齐昭月望着掌心蜜饯晃了神,她抬眸,目之所及一如那年于倚春园湖畔。暖阳洒下,她紧攥的掌心终是松动。
满街的灯火取代了夕阳的余晖。马车内,季湘软弱无骨地倚于楚景宁肩头,她双眸呆滞,渐自出神,指尖挑起的青丝转了停,停了又转。不知多少圈后楚景宁握住了她不安分的手,她道,“湘儿在想什么?”
“湘儿是在想那母神若木与青鸢的故事。”季湘回眸一笑,她将下巴搁在楚景宁肩头,“湘儿觉得那青鸢真是傻极。若木甘愿散去自身灵力拯救世间万灵,亦让青鸢重获了自由,可青鸢却不知好好的活着,世间这般大,她却画地为牢,将自己囚在了一棵枯木身旁。姑姑说,青鸢可是傻极?”
楚景宁摇首,“我倒觉得傻的是那若木。她若不将最后一丝灵力用尽,救回青鸢,助她化为人形,或许万万年后她便能再次生根发芽,重回这世间。”
季湘垂眸,她心中难受,“可若那般的世间再无青鸢相伴,于若木而言又有何意义?”
楚景宁怔然,她静默许久哀叹道,“终是那青鸢害了若木。”她闭眸敛去其间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