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矜昀睡了二十多个小时。
醒过来,还是暖烘烘的阳光,他一时恍惚,以为自己做了一场可怕的梦。
但并不是,他还是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自己的家人、朋友,甚至不记得现在是哪一年。
他感觉自己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望着天花板,却怎么也回忆不起来。
再次暂时放弃回忆,方矜昀起床,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走出房间,趴在二楼的栏杆往下望,除了死气沉沉的家具,没有活人的气息。
他拿上那个水杯,去一楼厨房接水,可能是饿过劲了,虽然没有力气,却不感觉饥饿。
但饭还是要吃的,方矜昀回头往楼上望了望,打消了去找霍岛主的念头,水杯放在一边,打开冰箱门,快速看了一遍,拿出土豆鸡蛋西红柿,心里庆幸自己竟然还会做两道家常菜。
方矜昀做了土豆丝,西红柿炒鸡蛋和凉拌柿子。
他尽力了。
非常素的三道菜,他是想吃肉的,只不过肉都被冷冻起来,解冻太费时间。
饭也焖好,方矜昀分了两次把盘子放到餐桌,又盛了两碗饭,拿了一双筷子,一个勺子,放在自己手边。
刚要坐下,就听见下楼的动静,方矜昀心里叹气,拿起那碗饭和筷子放在对面的位置。
然后装作不经意地回头,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霍星洄“吓”到:“啊。你醒了。我正想着上去叫你呢。”
霍星洄不知道信没信他的话,瞥他一眼,走到餐桌旁边坐好,手里拿着的几张A4纸放在一边,问道:“你做的?还记得怎么做饭?”
“嗯。”方矜昀不满意他语气里的质疑,但又不敢发作,自己可是寄人篱下,忍气吞声地说:“记得,不过就会这两道。”
“不过我可以学。”方矜昀补充。
霍星洄没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将手边的A4纸推向方矜昀:“坐。”
原来是给自己的,方矜昀坐下,拿起纸张,仔细阅读。足足四页,写明了他借住期间的“必做”和“必不做”。
每天必须打扫别墅,照料玫瑰花园,一日三餐也要按时做好,等等。诸如此类的被细化好的每日任务。
内容苛责到,连方矜昀的活动范围都做出了规定,比如不能走出别墅。
方矜昀安慰自己,小岛上可能有宝藏,所以他才不被允许走出这个别墅。
“好的,我都同意。”方矜昀说,但也提出自己的顾虑:“冰箱里的东西好像不够我们吃三十天的。”
最多也就七天,冰箱里的东西就要见底。
“每周日会有人送食物过来”霍星洄拿出一根笔推给他:“签字。”
方矜昀想问,那还新鲜吗?但人家岛主都不介意,自己又在这里瞎矫情什么。
方矜昀举笔,落在纸上前,酝酿了几秒,刷刷几笔,十分流畅地签好自己的姓名,像是已经写过千万遍一样。
所以这可能真的是自己的名字,方矜昀偷偷开心着,签下一式两份的另一份合同。
签完,他突然意识到什么:“你刚才说每周会有人来送物资,那,我不是可以坐船离开?”
霍星洄拿着合同看他的签名,听见他的问题,早有准备似的,抬眸盯着他,淡淡解释:“你想这样离开也可以。”
“不过,”霍星洄放下合同:“我记得你说过,你是在结婚的路上遇到海难,可是我昨天托人问过,近半个月都没有海难救援的报警信息。”
方矜昀愣在原地,怎么会?
“那,那你查过我的信息吗?”方矜昀试探着问。
一个晚上的时间,连有没有报警信息都查好了,凭岛主的警惕程度,不可能不查他的身份吧。
方矜昀在心里做出判断,霍岛主是大大的有钱。
霍星洄没立刻回答他,而是盯着他看了会儿,像是在犹豫怎么开口:“查了方矜昀这个名字,相同名字的有二十余人,已做死亡登记的有三人,其余人员均未报失踪,我都一一看过,没有你的照片。”
“…………”
找回自己姓名的喜悦感被现实无情击碎,方矜昀不知作何反应,拿着笔的手悬在半空,耳朵一阵阵嗡鸣,脑子里也像是有几百只蜜蜂横冲直撞,连呼吸都困难。
“也有其他可能。”霍星洄拿起筷子,理智道:“比如你早就移民国外,所以国内查不到你的信息。”
希望的小火苗重新摇摇欲坠。
“……那,那要多久才能查到?”方矜昀在他的话里找回点希望:“我可以支付报酬,或者其他的,我能办到的。”
可是,霍星洄这种人,金钱的报答对他而言是最无用的吧。
“用不着。”果然,霍星洄说,又给他泼了一盆冷水:“我可以帮你查,但范围太大,肯定要浪费更多的时间。我劝你也不要抱太大期望,游轮遭遇海难这么大的事故肯定会登上新闻头版头条,可我看过主要国家这几天的新闻,都没有报道。”
“是吗。”方矜昀喃喃:“那还有其他可能吗?”
“我能想到的,还有最后一种可能。”霍星洄垂眸夹了一筷子土豆丝,入嘴酸辣爽利:“你穿的西装是Alexander Amosu的Vanquish II定制套装,价格近百万,想必身价至少九位数。可你出了事却没有任何报道,那么你口中的海难,极有可能是人为设计的,若真是这样,恐怕背后的人,有只手遮天的能力。”
原来自己这么有钱吗?方矜昀眨眨眼睛,有钱到有人要谋财害命,绑票不好吗?
“那现在怎么办?”方矜昀像是失去思考的能力,全然相信霍星洄这个陌生人提供给他的所有信息。
“你不怕我骗你?”霍星洄放下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我现在一无所有,你还能骗我什么?”方矜昀坦然地说。
骗财?那怕的该是霍岛主吧?
骗色?方矜昀抿抿嘴,那他也不吃亏。
“我会尽力帮你。”霍星洄不加掩饰地打量他:“若你真是被人设计,太快露面也不安全,所以这三十天不要乱跑,做好合约里的所有要求,静静等待就好。”
“当然,你还有一周犹豫的时间。”霍星洄继续说:“一周后,你可以选择跟船离开,但我希望你能忘掉这座岛和我的存在,不要跟其他任何人提起。”
“……我知道了。”方矜昀知道霍星洄做出了很多让步。
他完全可以直接送走他,或是态度强硬地留下他做免费保姆,不过是霍星洄一句话的事。但他给了方矜昀选择权,对此方矜昀感激不尽。
“谢谢。”
霍星洄对方矜昀的道谢没有反应,可能于他而言,这些都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霍星洄低头享用午餐,方矜昀也适时保持沉默,拿起勺子安静吃饭。
“合你口味吗?”方矜昀问。
霍星洄撩起眼皮,冷漠地注视他,似乎不喜欢他窥探自己的**。
“……因为接下来的三十天,或者一周,我负责你的一日三餐,总要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菜式,我也好学习。”方矜昀耐心解释。
“这样就可以。”霍星洄垂眸:“不用调整。”
“好的。”方矜昀点头,那他就按照自己的口味来做了。
三道菜都被吃光,饭后,方矜昀收拾碗筷,洗刷完毕,再回到餐厅,又只剩他一个人,霍星洄走的悄无声息,好像连一根毛发都不舍得留下,只有餐桌上的一份合同证明他真的存在过。
方矜昀走过去,拿起合同收好。今晚要好好研读,争取做到岛主十分满意。
合同上写,下午的任务是照顾庭院里的大群玫瑰和池塘里的鱼。
庭院还有鱼塘吗?方矜昀只记得那一大片玫瑰和泳池。
他拿着合同走出房子,左右瞅了瞅,最后在右边的假山处,看到一汪清池,和几个黑色游动的影子。
方矜昀走过去,低头看,池塘里除了倒映的自己的脸,还有十几条黑色的绣蝴蝶鱼。
“……连鱼都是黑色的。”方矜昀念叨着。
他虽然知道鱼的品种,但养鱼却是第一次。
方矜昀回到别墅。合同里说了,料理花园和池塘要用的工具,都在一楼杂物间,可能那里有养鱼指南手册,自己可以参考一下。
他开了两扇门,在最角落的房间找到了杂物间。花园要用的东西放在左边墙面最里面的开放格,池塘的放在隔壁格子里。
方矜昀翻了一遍,没看到任何说明,他叹了口气,实在不想去找霍星洄问,决定先料理花园,拎着一个小红桶,装了需要用到的剪刀,化肥,喷壶等用具。
离开前,发现门后挂了个围裙,他摘下来抱在怀里,一起带去花园。
站在一大片玫瑰花丛面前,方矜昀又开始猜自己的身份。
他脑子里记得养护各种花的常识,所以自己以前该不会是园艺师吧。
但园艺师能这么有钱吗?
方矜昀坐在小凳上,拿起喷壶给玫瑰浇水。庭院里的是奥斯汀玫瑰,花型美,香味浓,和其他玫瑰一样,喜欢湿润,但不喜欢积水,浇水要见干见湿,还要避开叶片。
方矜昀脑子里像是安装了弹幕,自动播放起这些知识。
一边浇水,一边修剪掉残花和枯枝,方矜昀身子高,板凳矮,半片玫瑰花丛修理完毕时,脖子有点僵。
这花之前被照顾的并不精细,得亏遇到了自己。
他站起来扭扭脖子,活动活动胳膊腿,又继续坐下。
他没有表,整片玫瑰丛浇完水,修理完,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拎着小红桶,撩起T恤下摆擦额角的汗,方矜昀心满意足地看着饱满欲滴的一朵朵玫瑰,心里琢磨着找霍星洄申请要个手表。
还有,合同里说,他不能使用游戏机以外的电子设备,他刚才签字签的痛快,现在就有点后悔。
作为一名当代年轻人,怎么可能忍住一天不使用手机啊,方矜昀单手掐腰站在花丛前,仰头望天,越想越觉得自己的请求有道理。
自己这么能干,这个要求不过分吧,方矜昀给自己打气。有了打算,就上楼去找霍星洄要养鱼指南,顺便提提手机的事。
方矜昀转身,抬头却发现霍星洄就站在门口的台阶上,不知道看了多久。方矜昀愣了下,抬脚走到他跟前,被他居高临下望着。
“咳,霍岛,霍先生,怎么了?”
好吧,还是没有勇气要手机,但可以邀功:“你看这花园这么样?”
“还不错。”霍星洄淡淡评价,看不出满意不满意:“五点半了。”
“啊?”方矜昀下意识抬起手腕,可腕间哪有表,他叹了口气,解释道:“玫瑰园看起来挺久没人仔细打理了,所以我做的有点慢,也可能是不太熟练,之后肯定不会这么久了。”
信誓旦旦地作出保证,方矜昀拍着胸脯,眼睛亮晶晶的。
霍星洄反应平淡,只是抬起自己的手,将腕间的智能手表摘下,递给他:“注意时间,可以定闹钟,不过没联网。”
最后三个字让本来亮晶晶的眼睛瞬间暗淡,霍星洄不为所动,问他:“晚饭要多久?”
“鱼还没喂。”方矜昀攥着表,心虚地开口:“可能要七点。”
“鱼我来喂。”霍星洄说,见方矜昀站着不动,他皱眉,没什么耐心地问:“还有事?”
“咳,我可以赊一个手机吗?”方矜昀鼓起勇气问。
“这个没商量。”霍星洄毫不犹豫地拒绝,“最少忍一周,一周后送你回内陆,可以送给你一部手机作为最后的礼物。”
这何尝不是一种威胁?方矜昀心有怒不敢言,凭什么这么管控他玩手机呢?
哦对,霍岛主说这是他私人岛屿,应该是怕他发朋友之类的吧。
“如果担心我骗你,想要搜新闻,可以来书房找我用电脑,除此之外,客厅里的游戏机是你唯一能接触的电子设备。”霍星洄说。
这跟管孩子没有区别,方矜昀在心里吐槽。
霍星洄不在乎他心里怎么想,转身去杂物间拿鱼粮,方矜昀跟在他后面,把小红桶放在角落,摘了围裙挂在门后,对着霍星洄找鱼粮的背影好脾气地说:“不玩就不玩吧。你别生气,我先去做饭,六点半下来吃。”
他的语气并不委屈,只是平静地接受这个事实。霍星洄没说话,听见他走了的脚步声,才回头,眼神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