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悟基本法 第47章 传承

眼前画面如镜像般飞快破碎，一晃眼，已是又一年春红柳绿时。

只见一位绿袍书生，挥袖搭坐在一架牛车上，晃晃悠悠地进京赶考。他兴致正是高昂，折扇一摇，便就着这大好春光吟起诗来。

可惜那诗还没念上几句，却见绿袍书生的身形一顿，眉目紧拧，似在承受着莫大的痛苦。几息过后，书生再睁眼时，那眼底却好似有万千沧桑蕴含其中，其中的沉重与哀痛把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绿袍书生便愣愣坐在那牛车上，浑身散发着行将就木的气息，一直环顾了许久。

突然，好似万千愁绪一瞬炸开，他仰天大笑，喉咙里却是畅快的怒吼。

同行的人皆被这声大笑给惊住，纷纷转头望他，书生处在众人的注视下，却好似浑不在意似的，一个闪身便跳下牛车，竟大笑着开始往回跑，其状若疯癫。同行之人皆是莫名，只从已经跑远了的书生那儿洋洋洒洒飘来两句诗，“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看不穿呐！”

不知为何，时光突然倒转回一百年前，修士溯洄还在凡尘中进京赶考之时。而溯洄则带着前世的记忆重生了。

万中无一的大运突然降临在这个已经死过一次的落魄修士身上，溯洄却半点没有再度踏上修真界，实现人生逆袭的想法。

他甚至连前世一直耿耿于怀的一个坎儿——进京赶考都索性不去了。

凄凄惨惨活过一世，他算是大彻大悟。考取功名有何用？报仇雪恨有何用？修仙修道又有何用？

原来他从前汲汲营营一生，还不如老婆孩子热炕头来得有滋有味。

一百年后重回故地，亲眼见着物是人非，才让他顿悟，他这一百年来抛妻弃子去修仙，原来是修了个寂寞。

累得一身伤痛不说，后半辈子竟是躲躲藏藏，孤苦伶仃地漂泊了几十年，临死之际也无人收尸。

既然撞了大运重活一世，他何苦再去那吃人不吐骨头的修真界求那遥不可及的长生，何不就在凡尘界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小日子，既能侍奉双亲，又可照顾妻儿，如此才算是幸福美满的一生。

可去他娘的长生大道吧，溯洄大笑着往回赶，把凡人数十载的大好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它不香吗？

…

故事已近尾声，不知不觉间青珞已跟着溯洄走过了那坎坷的一生，她的情绪跟着他起伏，感他之悲痛，也感他之欢喜。可是，看着溯洄重生后终于娶妻生子，阖家欢乐，她却只觉怅然。

大道艰难，这其间中道崩殂者不知凡己。就看溯洄这一生，少时离家之愁，中年灵府被废之恨，晚年穷苦潦倒之痛，孤苦伶仃之悔，更有数十年清修之苦。

若是这世上真有时间回溯之法，或许当真可解这修者百苦。

然大道呢？仅靠时间回溯之法，大道又岂可追？

若溯洄重生后没有选择留恋凡尘，又重新踏上修行之途，他能找到他的道吗？

依然是渺茫的。

溯洄的前世，与其说灵府被废毁了他，不如说是长达半辈子的仇恨毁了他。

他的前半生，抱着一个虚无缥缈的长生之望，勤勉修行，后半生，也怀着一个望不到尽头的锥心之恨，固执地修炼。说起来，他修炼近百载，却从未去寻道，更从未悟道。就是再来一次，若不能彻底放下，彻底明悟，纵是修为能够得到提升，恐怕也是与道无缘。

由于有了这些感悟，青珞便未像前人一般，只要看过这个故事，就一下子把目光投向了那令人垂涎的时间回溯之法。

时间回溯固然难得，若无向道之心，时间回溯也是徒然。

青珞忍不住反复回想起，溯洄前世大限将至，神志恍惚地回到家乡，惨死街头之景。而再一转眼，便已回到进京赶考之时。

尽管这的的确确看起来像是一场重生，可青珞却总觉得这不该是时间回溯之法。

究竟是什么呢？溯洄在街头倒下，眼睛却还直直望着从前酒庄所在的方向，他看到什么了呢？

该是他并未抛弃妻儿去寻仙问道，从前的酒庄仍在，他此时正侍奉在父母膝下，伴着妻子，陪着孩儿，其乐融融。

是了，青珞忍不住微微弯起唇角，这哪是什么重生？

那重生后的一世，分明是溯洄临死之际的执念所化，这该是一个幻境，一个只有溯洄能感知到，只属于溯洄的幻境。

溯洄死去的那一刻，在青珞看来虽然只是一刹那，可在溯洄眼里，那是一个永恒的世界。

所以根本不是什么时间回溯，而是刹那永恒。

溯洄领悟的，应当是刹那永恒之法。

想到这，幻境便一瞬转换，又回到了溯洄倒下的那个街头，青珞忍不住跟随溯洄的眼光看去，朦胧中，是暖黄的灯光下，一室温馨。

青珞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街上的尸骨未寒，那暖光中的时间却缓缓流淌，那样温柔，那样美好，令人心醉，沉沦。

不知过了多久，在青珞逐渐对刹那永恒之法已有所悟之时，暖光和街头都逐渐破碎，再抬眼，她已经又回到了那座浮空台上。

浮空台上却有一个绿衣娉婷的女子早早等在了那里，就站在上书‘万象符宗’四个古文字的玉石前。

尽管绿衣女子已然注视着青珞在山河境和春秋境里呆了几十年，然于青珞而言，却是第一次见面，不知何故竟没来由地有几分熟悉。联想到自伤重之时接引她来到这里的那条绿色光带，心念电转之间，不由脱口而出：“阁下就是替我疗伤之人，又赠我这样一场机缘，不知有何嘱托？”

见青珞只打一照面就识破了自己的身份，女子却似乎并不意外，只盈盈笑道：“不愧是传承选中之人，当真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呢!”

“传承？是万象符宗的传承？”在山河境里修炼了十多年，青珞也隐隐有感，这应当是一个传承之境。其间符术变化，对天地法则的运用，以符绘制世间万象的造诣，都是当前修真界闻所未闻的，这当是古修真界的一个符宗传承。

“不错。”绿衣女子颔首，广袖一拂，葱白指尖上凭空出现一幅青绿画卷，她将画卷交给青珞，难得严肃道：“这便是万象符宗的传承之基，山河境。”

青珞郑重将画卷接过，听绿衣女子娓娓道来。

绿衣女子名叫扶桑，原是伴生于万象符宗的一个树灵。五千年前，修真界经历了一场惨绝人寰的血洗，在这场血洗中，万象符宗近十万门人，无一生还。唯有扶桑带着山河境和春秋境两件宗门至宝，逃到幽谷秘境内，总算是为万象符宗保留了唯一的传承火种。

然传承之物尚存于世，传承之人却难觅。

山河境所传承的符术之法，非有绝佳悟性之人不可悟得，对符道天赋要求极高。从前万象符宗尚在之时，举全宗之力培养出的传承之人也不过三五个。现下既没了宗门供养，只能将千挑万选的传承之人丢进山河境自行领悟，可想其难如登天。

是以，扶桑在这幽谷秘境里等了五千年，其间丢了几十个有传承资质的人到山河境，青珞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领悟了传承自行走出来的修士。

如此说来，只要破了山河境便可续万象符宗之传承，令扶桑意外的是，春秋境竟也破了。

相比于山河境对破境之人的悟性要求极高，春秋境则讲究缘法。

若是深究，春秋境其实并非万象符宗立宗之本，它仅仅只是数千年前与万象符宗交好的一位大能赠与宗门的一件宝物。

其之所以能与山河境齐名，如此受宗门重视，实是其本体——溯洄镜太过逆天。镜中封印三道时间法则，三次救宗门于水火之中，由此被万象符宗奉为镇宗之宝。

而春秋境，则是溯洄镜中的一方幻境，据说只要参悟了春秋境，就有望习得溯洄镜中的时间法则。可数千年来，万象符宗竟无一人参透镜中的时间法则，溯洄镜中三道时间法则用尽，万象符宗也在五千年前一夕倾覆。

“如今你既为我宗传承之人，这溯洄镜也一并交与你。若是能参透这镜中的时间法则，于你更是一个难得的机缘。”似是忆起了宗门倾覆之事，扶桑碧色的眼中有无限怅惘，挥袖间又将一面古朴的铜镜交给青珞。

得如此机缘，青珞心中自然极为欢喜，可这欢喜间却也夹杂一抹忧色，她斟酌道：“我既接受了万象符宗的传承，自也与其因果相连，不知扶桑前辈可还有其他的嘱托？”

见青珞主动问起，扶桑眼里倒是更多了一抹赞许：“既留下传承，自是希望万象符宗近万年的传承不可断绝，至于那五千年前的宗门气象，”扶桑久久注视着眼前这一片她亲自搭建起来的宗门幻象，那些亭台楼阁，那些浮生往事，是再难回来了。

沉默许久，再次看向青珞时，扶桑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只要传承一直不断便好，宗门重建之事，就不麻烦你了，只靠你一人，也难再建成偌大一个宗门，交给时间罢。”

“只是……”话锋一转，扶桑的声音沉了下去，“万象符宗的灭宗之仇，等你成长到快要飞升成仙之时，再来担这份因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