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翎到家的时候,晏清回正坐在沙发里看书。
他翻书的手一停,抬头看到闻翎,眼里先带了三分温和笑意,“回来了。我烤了些饼干,还在烤箱里,想吃就去……”
他说着又改了主意,站了起来,“你先收拾吧,我去拿,正好泡壶新茶。”
闻翎的视线落在晏清回的衣服上。
他穿的是一套宽松的睡衣,米黄色,上面印着大大小小的白兔子。
这套他没见过,应该是新买的,那……
闻翎回自己卧室,果然在床上发现了小一号的同款睡衣,叠得整齐,抱在怀里还能嗅到洗衣液和阳光混杂的味道,是被细心地洗好又晒过的。
他抿了抿唇,有点高兴地洗完手换上衣服,又回到客厅,探头看了看翻看茶叶的晏清回,就坐到了沙发上乖巧地等待。
兜里的手机一震。
他摸出来一看,是许星然的微信消息。
许星然是个在油画系读大三的男性omega,但加入了昆虫社,并在昆虫社对闻翎“一见如故”,因为单纯颜控的原因死缠烂打,结果最后两个人真的成了朋友。
大星星:【oi!重磅消息,下次野采是林教授带队!!你跟我一起去呗!这你不会还不去吧?】
什么林教授?
闻翎想了想,没有印象,也无所谓。
他指尖悬在屏幕上,习惯性地想直接回绝,却前所未有地犹豫了。
跟谁带队无关。他向来抗拒‘远离晏清回’这件事,来同城的大学住校已经是极限,这已经是他遵循着哥哥的期望、努力“社会化”的结果。
但是也许……现在的他,正需要借这个机会远离哥哥,让自己胆大包天的脑子彻底清醒。
于是闻翎含糊地回复:【不知道,我还没想好。】
结果许星然精准捕捉到了这罕见的松动,立刻就激动起来。
大星星:【我就知道!以林教授的美色,就算是你也得犹豫一下吧!!】
大星星:【我嗑的cp难道真有机会?!】
【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wl:【?】
他常被这位朋友超前的网络冲浪速度和花里胡哨的思维冲击,本以为早已习惯,但果然,许星然总能带来新的迷惑。
wl:【你在说什么?】
许星然立刻歘欻欻发来一堆照片,各式各样,有高糊抓拍也有精修硬照。
闻翎点开一看,好像是个人类——哦,这不就是他刚去交假条的那个代课的教授,原来姓林。
大星星还在弹消息:【哎呦,你看着脸,这肩宽,这气质,哎呦斯文败类】
大星星:【你再看看这西装,这金丝眼镜,哎呦衣冠禽兽】
【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大星星:【【图片】总之真的很帅是不是,你品品,你细品品呢,有这位带队,是不是连荒山野岭抓虫子都显得光辉灿烂了!!快来报名吧(狐狸扭动.gif)】
闻翎:“……”
他面无表情地打字。
wl:【不觉得。要不然先去让你男朋友品品呢?】
大星星发来一堆乱码和一个【小狗捶桌.gif】表情包。
是的,许星然存着一箩筐美男照片,还天天不忘给闻翎推销,但他居然其实是有稳定男友的。
许星然知道他从不会说谎嘴硬,说不觉得就是真不觉得,因此十分遗憾:【啧。xp不同不相为谋。不是,我给你拉了多少郎了一个都入不了你眼,你到底喜欢什么类型啊?】
大星星:【……你不会真喜欢omega吧?这种事不要啊!!我不歧视oo恋,但我真吃不下这一口——】
许星然是极少数知道闻翎确实是个omega的人之一。
闻翎有点无语地安抚他:【不会。不用担心,abo我都不喜欢。】
大星星沉默了。
良久,他才问道:【……不是哥们,你修无情道的啊?】
wl:【。】
其实单纯是因为,有这么一个人,不是ABO中的任何一种。
晏清回是Enigma。独立在abo之外的,极为特殊罕见的enigma。
闻翎垂着眼睛,指尖像是漫无目的地在聊天页面上滑动,最终却精准地点开了其中的一张精修图。
他别的都没看进去,刚才一扫而过的时候却注意到了这张。
照片里,林亦衡穿着挺括的西装,头发精心打理过,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坐在椅子上凹造型,大概是在参加什么活动或者采访。
正是被许星然评价‘衣冠禽兽’的那张。
……西装和眼镜。
闻翎盯着这张照片出神,思绪却飘远了。
如果是晏清回——
晏清回对衣着向来毫无讲究,衣柜里都是些棉T恤卫衣运动裤,怎么舒服怎么来。
奈何他实在有一副极好的骨相、又覆盖着一层流畅漂亮的肌肉,身高腿长、宽肩窄腰,如同经年伫立的松柏山川。
而他面部轮廓也是同样的清晰利落,眉目凝如远山,虹膜却是醇厚的暖褐,抬眼先带了三分温和。
这样的人,即使是套着一身印着小兔子的居家睡衣、懒洋洋陷在沙发里,也难掩他通身挺拔而沉静的气质。
——如果、如果是晏清回戴上这种精致的眼镜,穿一身西装,收敛起一惯的温润,转而垂下眼眸,居高临下、似笑非笑地看向他……
闻翎的耳朵腾一下子红了。
他无法自控地沉浸在想象里,连晏清回什么时候过来的都没有察觉。
晏清回端着烤盘和玻璃壶,本来想绕过闻翎放到茶几上,却见小孩对着手机屏幕,不知道在看什么,耳朵都红了。
他挑了下眉,视线掠过闻翎的透红的耳尖,落在屏幕上——
晏清回眸光沉沉,像海面投入了一颗石子,漾开深不见底的涟漪。
他语气仍是闻翎听惯的轻缓,仿佛只是随口道:“在看什么呢?”
闻翎脑子嗡地一下,浑身一僵,指尖发软,手机直直往下坠。
好在身体的本能快过大脑,他手腕一翻就将手机捞回掌心,然而屏幕并没有熄灭,照片还明晃晃地亮着,他一时间觉得手里烫得惊人,拿也不是,丢也不是。
他张了张嘴,心脏像已经停跳了,“我……”
罪证就摆在这里,还能怎么解释?
……等等。
他在慌乱中突然一怔。
罪证?
他又不是在对着晏清回的照片发呆,他看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哪里算得上“罪证”?
闻翎又看了眼屏幕,确认确实是“林老师”,没有真的随着他的幻想变成晏清回的脸,彻底松了口气。
他抬头,语气乖巧而自然,“我在看照片。朋友发给我的,是我专业的一位教授的照片,”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昆虫社的下次野外采集活动,好像就是他带队。”
完整的逻辑。
晏清回的目光在他仍泛着红的耳朵上停留一瞬,随即落回闻翎干净的双眼,轻易捕捉到了其中未褪的慌乱和如释重负。
他眼中更沉,但面色丝毫未改,轻“嗯”了一声,将两手端着的烤盘和玻璃茶壶稳稳放到了茶几上。
“看来小翎和朋友相处得不错?”
晏清回边说着,边摘下烤箱手套,“我换了个新配方,这次放了蜂蜜,你尝尝喜不喜欢,饼干还有点烫,拿的时候要小心。”
闻翎点点头,探身去取饼干。
茶壶里的一朵菊花咕嘟翻了个面。
晏清回本来侧身要拿杯子,动作骤然停止,视线转回闻翎身上,从上到下看了一遍,最终定格在小腿上。
血腥味。
他脸上的温柔笑意全部如潮水退去,一瞬间面无表情。
他蹲下身,比沙发上的闻翎更低,向上仰视的角度,那双暖褐色的眼中,却露出一丝没收住的、重如山岳的压迫。
然后他以这个姿势,轻而不容拒绝地扣住了闻翎的脚踝,让他的右脚踩在了自己的腿上。
“小翎。”
晏清回说:“你受伤了。”
闻翎毫无抵抗地任由他动作,闻言迷茫地眨了下眼,看向自己被扣住的腿,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好像确实受伤了。
他当时犹豫了一下要不要用蛊治疗,但看伤口不深、血也渐止,就只用纸巾擦了擦。
他体质特殊,即使比这再严重十倍,放着不管也没有大问题,自然就会愈合。这种程度的伤和疼痛,更是完全不用放在眼里,回家后直接给忘了。
现在被晏清回抓住,他却不知所措起来,下意识解释道:“我……已经处理过了。”
他想了想,瞳孔一扩,连忙想要卷起裤管、检查一下有没有把新睡衣蹭脏,却被晏清回稳稳地控住了所有动作。
晏清回仔细地检查,确认伤口并没有大碍后,眼中的沉凝才算稍缓,“怎么回事。”
他是在询问,语气却平稳陈述。
闻翎看着他的神情,整理了一下措辞,“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坏人在伤害小狗。我想保护小狗,不小心伤到的。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一点都不疼,你不要担心。”
都是真的。虽然经过了大量删减。
他知道晏清回想要让他过正常的生活,拥有普通人能拥有的平凡和开心、并一直为此而努力着。
所以闻翎从不轻易使用能力,除非遇到同样有特殊手段的敌人或危险,他都努力学习着、遵循着普通人类会有的逻辑来行动。
他不愿显得“异常”,不想让哥哥失望。
晏清回垂下眼,纤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他什么都没再问,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后起身拿来了医药箱。
他重新抬起了闻翎的腿。洗了手后微凉的温度让闻翎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但晏清回发现了。
于是晏清回先焐热了自己的手。
他接连用生理盐水和碘伏消完毒,薄薄地涂上了一层软膏,又打开一块大型创可贴仔细地贴上,然后才抬起头。
“小翎保护小狗,是好孩子。”晏清回恢复了温和的神情,“但是保护自己是最重要的,而且如果受伤,一定要跟哥哥说,无论是什么样的伤,记住了吗?”
晏清回其实讲过这个问题。
但即使闻翎偶尔会违背晏清回定下的规则,他也从不会生气,而是会像这样耐心地再讲一遍。
闻翎愧疚地抿唇,“对不起,哥哥。”
晏清回很轻地揉了揉他的头发,又道:“好孩子应该得到奖励,我去买个小蛋糕怎么样,想吃什么味道的?”
细微的不安和紧张立刻被驱散了。
闻翎弯起双眼,像小动物一样蹭了蹭晏清回的手,“……我想吃巧克力的。谢谢哥哥。”
*
晏清回关上大门,脸上外显的柔软情绪在阴影中顷刻淡去,双眼里不剩半分温度,在那暖棕色中,甚至竟溢出些烧着怒焰的血意。
该是与他本身反差极大的,却又完美地相融在一起。
他转过身,指尖一翻,一枚铜钱凭空出现,被他随意地向上抛起。
铜钱在空中划过一道短促的弧线,翻转,下落——
在它还没有重新坠入掌心时,晏清回已经抬手将它抓住,身影骤然消失,原地只留被惊动的飞尘。
他认得出闻翎小腿上的是一道刀伤。
小翎显然不愿意多说,那他就不会多问。
但他实在也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人能伤到、胆敢伤到闻翎。
而在买到巧克力蛋糕之前,现在,他就要去见这个问题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