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室里,仆人提着茶壶,用热水倒向桌子上摆着的两个杯子,杯子小巧,她轻轻地将杯子抬起,又将水倒出,是洗了杯子。
茶壶内,黝黑的茶叶被散发着热气的清水浇灌,轻的飘起,重的下落。
兰芝般香气四溢的茶香散开了,如同滴入清水里的墨汁,显眼又苦涩。
帕瓦不适应茶水的味,抬起来闻了一遍,再用袖子遮着,假意自己喝过一口,便放下。
宪纪望了一眼仆人,对此欲言又止,他压住思绪抿上一口茶,问道:“之前听你提起喵子,他是你的亲人吗?”
“在来之前,是我唯一的亲人哦。,以后有机会的话让汝感受一下喵子的威力。”
帕瓦和他谈了一些养猫技巧,宪纪这才知道帕瓦对猫的热爱。
他们谈着谈着,谈到了咒灵,帕瓦说道:“关于猫的咒灵,听说也是有很多的,在某些地方,猫还是不吉利的征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回去看看喵子。”
“你要离开了吗?”宪纪盯着她的侧颜,这段时间,他总有很多机会去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她有着一副姣好的面容,眉毛细长,金丝般的长发总是散落着,有时会用发圈扎出一个低马尾,金瞳中的光亮很纯粹,像极了某种荧石,尖锐得如同鲨鱼般的牙齿,带着杀戮意味的原始野性。
此时的她侧着脸,鼻尖上落下淡淡的光晕,在宪纪眼中格外耀眼。
“本大爷乃是人中龙凤,不可久待弹丸之地。”帕瓦很严肃地说道,话语间还文绉绉的,似乎是和仆人学了些新知识。
宪纪心中有所了然。
原来是这样啊,自己所渴求之物,在他人眼里唾手可得,却又并非他人所向往之彼方。
她能够洒脱地离开,但他做不到。因为他还有牵挂之物,还需要变得更强,在家族里立脚,为母亲开辟一处栖身所。
“你之前提过要做永动机,可以让我看看成果吗?”
宪纪心里明白帕瓦是一位远比自己强大的咒术师,尽管心性这一块上差异太大。
“汝对此感兴趣,也行。让汝见识一下世面也无不可。”
帕瓦拿过一旁仆人用布包着的瓷片,干净利落地朝自己的双手各来了个口子。
鲜血流出,像只会扭动的粗麻绳,从一个口子钻向另一个口子,与此同时,她的四周凭空出现了一些浮动着的血液。
这在宪纪眼中,就是她炉火纯青地操控技巧,是现如今的宪纪远无法到达的程度,不只如此,恐怕家族里的二级咒术师们都无法匹敌。
“也许汝看不懂,本大爷大发慈悲地为汝解释一下,这是咒力与血液的相互转换。”
她很熟练地将身体中的咒力提取出来,再凝聚为肉眼可见的一团血液。
“在战斗时,不带上足够的血包,是不能充分发挥能力的优势,但是过多的血包又会让行动变得笨拙,要是自己能随身携带足够的血又不占空间就好了。”
“仔细想想,咒力操控血液,咒力直接变成血液,这两种方式的原理和攻击方式都格外不同。”
“只要身体里的血液缺失,再由咒力补上,本大爷的体内不就形成了一个永动机吗?本大爷简直就是天才!”
宪纪怔住了,他忍不住说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诺贝尔奖这个奖项……是颁发给杰出的科学家、文学家之类的人,用咒术的方法上交成果是不会被认同的。”
帕瓦听后露出了奇怪的表情,看上去很不理解宪纪会不认可这份奇思妙想。她不再维持术式,凝聚出的血液消失在半空。
她扯着宪纪的衣领问道:“凭什么?”
“咒术、咒灵、咒术师的存在是不能暴露在普通人面前的。”他们离得太近,宪纪怕自己的呼吸快要打到对方脸上,屏气屏得脸颊涨红。
宪纪本以为帕瓦会居高临下地骂起人类,但帕瓦勾起嘴角,甩着头发向后转了一个圈。
她说道:“很简单,本大爷让所有人类都知道咒灵的存在不就行了!宪纪,有时候还是要用脑子来思考问题啊。”
帕瓦一如既往地,说出了震耳发聩的话语。
“帕瓦大人,您真的是太聪明了!”宪纪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不是反讽了。
空气中回荡着帕瓦嚣张的笑声,她的愉悦就到此为止了。
树叶落地时,尚有踪迹可循,发黄的叶片与变得皱缩的细枝便是前兆,不可预测的远方来风便让她走向既定的路。
宪纪是无法感知到这阵风的,他只是看见门的那端走进一位红发的女性。
她笑得很温和,金色圆圈的眼眸里漾起星星点点的暖意,让人联想到家、母亲、身旁吵闹的兄弟姐妹。
宪纪觉得,她是一位和蔼可敬的女性。
帕瓦见到她,却是截然不同的表现。
从她突兀停止的笑声中可以发觉,再直接点,她脸上的表情已经很明显了,她在畏惧。
“帕瓦,放了半月的小长假,该回去工作了哦。”红发女人以惯熟地口吻说道。
“知……知道了,玛奇玛小姐,其实本大爷一直在等你!已经归心似箭了!”如果帕瓦的额头上没有流出冷汗,她的这番话就会更具有可信性。
宪纪听着她们的对话,再去看了看帕瓦的眼眸,他也发现了帕瓦心底的不情愿。
他与帕瓦认识了几天呢?是12天,从刚开始的不愉快,到如今的和睦相处。
帕瓦是一个很直观的人,她的所有情绪与目的都暴露在脸上,一目了然。
正因如此,这样一个单纯得可以称作愚蠢的人,才会被加茂家用放养的态度对待。加茂信泽自认为不费吹灰之力就掌控了帕瓦。
现在,帕瓦要跟一个可怕的女人离开了。
这时候,无论这个女人看上去有多么让人信服,多么像一个好人……宪纪都要发声了,他跟着帕瓦来到了她的面前。
“玛奇玛小姐……”宪纪听到了帕瓦是这样称呼这位女性的,“你要带走加茂家的嫡女吗?”
帕瓦并不是嫡女,但是她是以嫡女的规格被服侍和看重的,这样直言也可以。
红发女人垂着头望向他,金色的眸子在发丝的阴影中染上暗色,她勾着嘴角弯下腰来,直视着宪纪。
“宪纪君,如果你打算阻拦的话,我会很苦恼的。”她伸手摸了摸宪纪的头,继续说道,“我已经和你们的家主谈过话了,他不会对此多加干涉。”
作为家主的信泽都放手了,不受重视的宪纪该用什么理由来挽留帕瓦呢?
他的手扯紧了衣袖,深吸一口气说道:“帕瓦…她看上去很害怕你,我不想让她活在一个她不喜欢的地方。”
起码,帕瓦在他眼里活得很恣意,他不希望这只自由的金色鸟儿被放在笼子里观赏。
红发女人稍微睁大了双眼,歪头凝视着他,说道:“宪纪君似乎对我有一些误解,实在在意的话,你可以来我的总部看一看,帕瓦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相反的,她很擅长为自己谋划福利呢。”
她轻笑着像哄孩子一样拍了拍宪纪的头,另一旁,帕瓦望了过来,她对上宪纪眼睛时,状似心虚地移开了目光。
她们离开时没有发生任何骚动,如同过路的客人进来讨一杯水后又离去了。
宪纪没有留在房间里独自煎熬,他跟在了她们身后,目送着她们跨过加茂家的前门。
帕瓦的拘束感没有持续很久,很快变得松弛,或许也是某种自信的自我欺骗。
“宪纪,下次有空来找本大爷玩哦。”帕瓦说道,她站在一辆黑色轿车旁,对着宪纪挥手。
一股风从远方传来了,吹进了一位11岁孩童的思绪里,让他短暂地看到了朝阳而开的金色花朵朝他摇曳,风太大,连发丝也在凌乱地摆动。
“帕瓦,下次见面时,就不会再是这么被动了。”宪纪轻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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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你又要发动支配的能力了,没想到是威逼利诱。】
“加茂信泽在这个位置上这么多年了,不至于…好歹不分,多少也要给‘支配’一个面子吧。起码我觉得我抛出的利益足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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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瓦以加茂家后裔的身份加入对咒部门,是一种政治信号,加茂家从此和对咒部门绑定,在一定程度上,两者互换情报网与资源。
最重要的是,经过DNA检测,帕瓦和加茂家的主家、以及任何一个旁系都没有血缘关系,他们甚至还查了早已外嫁的老人。
这意味着,从帕瓦被当作伊织来称呼开始,便是强制给帕瓦按上加茂的姓氏。
另一边,对咒部门从民间发现她,再到教导她、使用她,是比任何人了解她的真实情况。
加茂家让步的最大一个因素,就是玛奇玛承诺,她也会将帕瓦视作加茂家的一员。
一个小时前,玛奇玛特地上前拜访,甚至是拿了请帖有备而来,加茂家不得不将她迎到待客室,以贵客的礼仪招待。
“赤血操术,本就是加茂家的家传术式,怎么会有民间咒术师凭空生出这种术式呢?”玛奇玛抿了一口茶,说出了让加茂长老们都赞同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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俳里脑海里响起了音箱的声音。
【你卖了帕瓦。】
俳里对此不置可否,她对音箱说道:“不如说,是我自己卖自己,真正的帕瓦并不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