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见清抱着她那台被洗劫一空的相机,几乎是飘回自己那个小公寓的。
后半夜,她是在对沈肆的亲切问候和与马桶的亲密接触中度过的。
本来就脆弱的肠胃,被惊吓过后更是让她苦叫连连,只能吃点药压一压。
生理上的不适稍微消退后,心理上的创伤开始弥漫上心头。
她无奈只能上网自费找人把储存卡修复,还庆幸他们没绝情到把储存卡拿走。
好离谱,这种顶流团队怎么会处事这么鲁莽,她要是把这件事捅出去,沈肆马上就塌房。
可,林见清不是没想过报复。
挂在网上?别说她手里没实锤证据,就算说了,也会被他那恐怖的粉丝开户了。
人家天龙人,可不是自己这种小虾米能惹的。
她瞪着天花板,脑子里反复播放着地下车库的屈辱画面,尤其是沈肆那双冰冷的双眼。她还曾经为这双让她少女心动的双眸沉沦过,可从没想过他会用这种看垃圾的眼神看自己。
这和沈肆的荧幕形象差别太大了,在所有人眼中,他总是谦逊有礼,温柔幽默,所有人挑不出错的完美理想情人,怎么会……
“此仇不报,我林见清……”她咬牙切齿地默念到一半,卡壳了。
她啥办法也没有。
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人微言轻。
第二天上午,当她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萎靡不振地出现在周沫面前时,把周沫吓了一跳。
“我靠!亲爱的,你昨晚是去偷地雷了还是被男妖精吸了阳气?”
林见清有气无力地瘫在工作室的沙发上,声音沙哑:“比那还惨……我遇到了现实版的阎王爷,他不仅破我的财,还差点要了我的命。”
她声情并茂、添油加醋地把昨晚地下车库的奇遇讲了一遍,重点渲染了沈肆是如何的蛮不讲理,那个冷漠无情仗势欺人的臭混蛋。
周沫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所……所以,你昨晚不仅偶遇了沈肆,还把他得罪了?而今天,你要去见的甲方,就是他主演的《绝命在逃》剧组?”
林见清沉重地点了点头,一脸的生无可恋:“沫沫,你说我现在去庙里拜拜,还来得及吗?或者工作室有没有柚子叶,给我去去晦气。”
“拜个屁!”周沫猛地一拍桌子,斗志昂扬,“这是命运给你的机会啊姐妹,报仇雪恨的机会!想想看,你要成为他的侧拍摄影师,天天拿着镜头对着他!肯定能拿下很多黑图,他敢怒不敢言!多爽!”
林见清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似乎是有那么一点暗爽。
但一想到沈肆那和人设大相径庭的霸道和无礼,她又有点怂。
“他会不会直接让导演把我开了?”
“开什么开!你的简历和作品集是张导亲自看中的,点名要的你!他沈肆再牛,还能只手遮天不成?”周沫给她打气,“拿出你专业摄影师的气势来!记住,你是去工作的,不是去当受气包的!”
话是这么说,但当林见清背着装备,踏进《绝命在逃》剧组那气氛森严的工作办公室时,小腿肚子还是有点转筋。
周沫装成她的经纪人,陪着她一起去见导演和制片。
流程很顺利,张导是个很有艺术气息的中年人,对林见清之前那组记录非遗传承人的摄影作品赞不绝口,认为她镜头下“有故事,有温度”,正是他想要的侧拍风格。
“见清啊,我们这部剧,不仅要戏好,更想留下一些真实的幕后人文记录。沈肆呢,是个非常优秀的演员,但他对镜头比较敏感,尤其是戏外的镜头。”
张导语重心长,“你的任务,就是尽可能自然地捕捉他在剧组的状态,但要把握好分寸,别引起演员的反感。”
林见清面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心里却在疯狂吐槽:敏感?他那叫敏感吗?他那叫被害妄想症晚期!那叫耍大牌!
就在这时,休息室的门被敲响了。
“请进。”张导说道。
门开了,先进来的是昨天在地下车库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助理。
他看到林见清的瞬间,眼神里闪过一丝明显的错愕和警惕。
紧接着,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简单的穿着,黑色休闲裤,白色T恤,外面套了件浅灰色的衬衫外套。
没有过多的妆容,但那张脸一出现,仿佛瞬间就吸走了房间里所有的光。
沈肆。
他今天没有戴眼镜,唇角似乎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温和,却看不透底。
“张导,王制片,不好意思,刚下戏,来晚了点。”
那语气和姿态,俨然一个谦逊有礼、敬业温和的完美偶像。
林见清在心里翻了个巨大的白眼:装!继续装!昨天那个横得像阎王爷的人不是你吗?
然后,沈肆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房间里的生面孔,林见清身上。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秒。
林见清清晰地看到,沈肆眼中那完美的模式化微笑,在认出她的那一刹那,裂开了一条缝隙。
虽然那异样只持续了不到半秒,就被他迅速掩饰了过去,但她捕捉到了。
哈!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林见清心里莫名升起一股扳回一城的快感。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想要冷笑的冲动,在周沫暗中掐了她一把的提醒下,上前一步。
林见清脸上绽开一个比沈肆还要职业假笑的笑容,主动伸出手:
“沈老师,您好。我是林见清,剧组新聘的主演侧拍摄·影·师,主要负责记录您在剧组期间的创作状态和生活花絮。昨天……咳,还没来得及做正式的自我介绍,以后请多指教。”
她加重了摄影师三个字,而且刻意提到了昨天,精准地刺了过去。
沈肆看着她伸出来的手,又抬眸看了看她那张笑靥如花的脸,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复杂情绪。
他没有立刻伸手,那短暂的停顿,让休息室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微妙和尴尬。
张导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笑着打圆场:“哦?看样子你们之前见过?”
林见清笑容不变,正准备委婉地解释一下昨晚的误会,沈肆却忽然动了。
他伸出手,非常快速,几乎只是指尖部分轻轻碰了一下她的手掌,一触即分,冷淡得像是在碰什么不洁的东西。
“林摄影师。”他开口,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温和,但仔细听,能品出疏离和冷硬,“侧拍工作我理解。但希望你能遵守职业道德,把握好拍摄的尺度和边界。我不希望剧组的创作受到不必要的干扰。”
这话听起来冠冕堂皇,无可指摘,但林见清听懂了里面的潜台词:
离我远点,别搞小动作。
她心里那股火又“噌”地冒了起来,但脸上笑容愈发甜美:“沈老师放心,我的专业素养绝对过硬。我会用我的镜头,努力呈现一个真实的沈老师。”
她在真实两个字上,微微加重了语气。
沈肆的眉梢轻轻地动了一下,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转而与张导讨论起剧本问题,直接将林见清当成了空气。
第一回合交锋,就这样结束。
————
昨夜。
黑色的商务车平稳地驶离车库,将那个捂着肚子一脸愤懑的女孩远远抛在身后。
车内气氛有些凝滞,与窗外流转的霓虹格格不入。
助理阿修透过后视镜,小心地观察着后座男人的神色。
沈肆疲惫地摘下眼镜,整个人陷在柔软的座椅里,侧头望着窗外,只留下一个冷硬的下颌线。
车内昏暗的光线将他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气息渲染得愈发浓重。
“肆哥,”阿修斟酌着开口,“你还烧着吗?刚才那个……好像真的只是误会?我看她相机里好像确实没有……”
“不重要。”沈肆打断他,声音透过口罩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结果一样。”
他的目光没有离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刚才那一幕。
那个女孩通红着眼圈,像个被抢了食的小动物,用那种幼稚又咬牙切齿的语气诅咒他吃方便面没有调料包。
荒谬。
他揉了揉眉心,试图驱散低烧带来的头晕和莫名的烦躁。
然而,更大的倦怠感,如同潮水般从心底漫上来。
这不是第一次了。
曾经,他公寓的门锁被人试图撬动,保安抓住了两个声称只是想离他更近一点的私生饭。
上个月,他的私人手机号码被泄露,连续几天被无数陌生号码轰炸,不堪其扰只能换号。
再往前,还有跟车、蹲守酒店、甚至潜入片场化妆间安装微型摄像头的……
而且在他们住的酒店,刚从厕所搜出来一个窃听器,所以这才拖着病体连夜逃离回到自己住处。
明明已经不做偶像很久了,可他的生活,依旧是一座被围困的孤岛。
每一次出门都像一场绞尽脑汁的突围,每一处看似私密的空间都可能藏着窥探的镜头。
信任感被一次次消磨,警惕心被迫提升到最高级别。
他早已习惯了用冷漠和距离筑起高墙,也从一开始的懵懂害怕变得游刃有余,将真实的情绪紧紧包裹在那张名为沈肆的完美假面之下。
地下车库那个女孩,挂着专业的相机,出现在他以为绝对安全的撤离通道口……
所有的迹象都指向他最厌恶的那种可能性。
他今天有些失控。
往常他只会快步离开,不可能上前说话,因为这样可能会引起更疯狂的蝴蝶效应。
可不知道是不是病中缘故,让他脑子有些不清醒了。
“阿修,”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跟剧组那边再确认一下安保细节,特别是演员休息区和通道。”
“好的,肆哥。”阿修立刻应下,心里明白,今天这事还是让肆哥更加紧绷了。
车子抵达沈肆位于市中心的顶层公寓。
这里有最严格的安保,是他难得的可以稍微喘息的地方。
他脱下外套,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璀璨的城市灯火。
繁华尽收眼底,却仿佛与他隔着一层透明的薄膜,孤独感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清晰。
他想起那个女孩最后几乎要哭出来的眼神,还有她那让他晃神一瞬的脸。
三分相似,但……
冷静下来回想,她那副捂着肚子,五官扭曲的样子,确实不像跟踪。
……可能,真的只是个误会?
他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小半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晃动,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
冰凉的酒液划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麻痹。
无论如何,这都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那个人,应该不会再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了。
沈肆这样想着,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试图将车库那个荒唐的夜晚,连同那个突然闯进他边界的女孩,一起彻底抛开。
然而,命运最喜欢开恶劣的玩笑。
不是插曲。
而是序幕。
当他在张导办公室,再次看到那张得意忘形,端着职业笑容的林见清,他几乎可以肯定。
这个女孩,是个麻烦。
一个他必须严加防范,绝不能让她靠近自己真实世界半步的,大麻烦。
他看着她伸过来的手,那故作镇定的姿态,那刻意提及昨天的小聪明,都让他心底的厌烦更深一层。
他几乎是用尽了对职业的尊重,才克制住立刻让导演换人的冲动,勉强完成了那场虚假的会面。
指尖一触即分的冰冷,是他划下的安全线。
他看着那个女孩。不,是林摄影师。
脸上那愈发甜美却暗藏刀锋的笑容,和试图挖掘他真实的宣言,心里冷笑。
真实?
他最不需要的,就是被别人定义的真实。
他的世界,不容窥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