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严第一次在部队战术场摸到实弹时,指腹蹭过冰凉的枪管,忽然想起小时候趴在爷爷膝盖上听的故事——那些关于钢枪、界碑和大海的片段,竟在多年后以这样滚烫的方式重聚。
她的人生轨迹,似乎从出生起就绕着两种力量生长:一种是家族船运生意里翻涌的深蓝海浪,另一种是爷爷军装上未褪尽的橄榄绿。父母是旁人眼里标准的“模范公民”,父亲林振邦的船运公司在国内沿海线握着半壁江山,从散装货轮做到集装箱专线,港口合作覆盖东南亚,背后靠的从不是投机取巧。林严见过父亲书房里那本泛黄的完税证明册,从他刚接手家族生意时的小本记录,到如今财务团队整理的厚重大册,每一页都印着“依法纳税”的红章。
“你爷爷那辈跑船,靠的是力气和信誉;到我这,得加个脑子。”父亲总在饭桌上说。他当年顶着家族压力考大学,选了金融专业,硬是把传统船运和国际贸易拧成一股绳。林严记得小时候跟着父亲去港口,外国客商操着不同口音的英语谈合同,父亲总能精准接住每个专业术语,偶尔还会让她用儿童化的英语跟客商孩子打招呼。那些零散的口语练习,后来竟成了她人生里最意外的伏笔。
她见过行业里的起起落落。父亲当年一起跑船的老伙计,有的公司因为资金链断裂,一夜之间把船都抵押了;有的动了偷税漏税的心思,最后被税务稽查找上门,公司封了,人也没了自由。唯有林家的船,始终稳稳地航行在航线上,就像父亲做人的准则——不偏不倚,行得端正。母亲那边更不必说,外公家做了三代国际贸易,两家当年就是在一场外贸洽谈会上一见钟情,门当户对的背后,是同样的踏实本分。
作为家里的独生女,林严没被娇生惯养。爷爷总拉着她看老照片,照片里的老人穿着军装,胸前别着军功章。“女孩子也要有骨气,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最好。”高考那年,她文化科成绩平平,却凭着从小练田径的底子,走了体育特长生的路子。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爷爷没多夸,只说了句“体能好,将来能扛事”。
这句话像颗种子,在她心里埋了四年。大学毕业前夕,征兵宣传进了校园,周严看着宣传画上的女兵,突然想起爷爷的军功章。她没跟父母商量,直接报了名,政审还有,体测都过了。
拿到入伍通知书那天,周严第一时间回了家。爷爷正在院子里浇花,听到消息,手顿了顿,老花镜后的眼睛亮了。“好,好啊。”老人没多说,却在晚饭时开口笑。那天晚上,爷爷跟她聊了半宿,从部队的纪律讲到当年的战斗经历,最后拍着她的肩说:“到了部队,别把自己当女孩子,也别丢了咱林家的脸。”
第二天送行,爷爷没去车站,只站在门口挥了挥手。林严透过车窗回头,看见老人用袖子偷偷擦了擦眼睛,那一刻,她忽然懂了爷爷没说出口的牵挂。
新兵连的日子比想象中更苦。体训强度远超大学时的田径训练,第一次五公里越野,林严落在了队伍最后,班长站在终点线,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林严!你是来混日子的还是来当兵的?”班长的话像鞭子,抽得她脸发烫。那天晚上,她加练了一个小时,直到双腿发麻才停下。
慢慢地,她找回了当年练体育的韧劲。别人休息时,她在操场加练;战术训练时,膝盖磨破了皮,贴块创可贴继续练。三个月后,部队比武大赛,她竟拿了女兵组障碍跑第一。颁奖时,班长拍了拍她的肩,语气软了些:“不错,没白练。”
比武结束后,班长找她谈了次话。“你体能好,英语又强,别浪费了天赋。”班长建议她考军校,“武警工程大学有通信专业,跟你英语底子搭,去试试?”周严没犹豫,当场就应了下来。
备考的日子比新兵连更累。白天要正常训练,晚上别人睡了,她还在睡梦啃高等数学和通信原理。每次夜里站岗,她在内心背着单词。终于,录取通知书寄到部队那天,林严拿着信封,手都在抖。她第一时间找到班长,班长看着通知书,嘴角难得翘了起来:“早知道你能行。”
战友们给她办了欢送会,有人带了家乡的零食,有人给她写了祝福卡片。班长没说话,只塞给她一个笔记本,扉页上写着:“战时无性别,扛得住骂,才扛得住枪。”林严忽然想起,新兵连时班长总骂她们,有时话很难听,她也曾偷偷委屈过。直到后来才知道,班长是严历的——“真到了战场上,敌人不会因为你是女兵就手下留情,现在让你们适应,是为了将来能活着回来。”
武警工程大学的生活,是另一种节奏。每天清晨,起床号准时响起,她和室友们以最快速度穿好衣服,出操跑步;上午在教室听高等数学,黑板上的公式密密麻麻,她得全神贯注才能跟上;中午才放松,然后回宿舍整理内务,被子要叠成标准的“豆腐块”,床单不能有一丝褶皱;下午要么在战术场练射击,枪声震得耳朵发麻,要么在训练场挥洒汗水;晚上七点大家都进入梦乡放松身心疲惫。
周末偶尔能外出,有次她和室友舟山出去,两人在商场逛了不到两个小时,舟山开口好无聊啊感觉也没什么就那几家店逛来逛去。“早知道不出来,还不如在宿舍待着。”舟山吐槽,林严却笑了——这样规律的日子,让她觉得踏实,周严开口别埋怨了,出来就好好玩。
四年里,林严没敢松懈。专业课成绩始终排在年级前列,射击、战术训练也没落下,毕业时不仅拿了“优秀学员”称号,还在全校比武中再次夺魁。分配结果下来,她被分到了武警某部,授衔少尉。报到那天,她刚走进营区,就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
“林严?真的是你!”舟山跑过来,脸上满是惊喜。原来两人不仅同校,还被分到了同一个部队。“这么大的地方,居然还能遇到,咱俩这缘分没谁了。”舟山拍着她的肩,周严笑着点头,心里忽然暖暖的。
站在营区的操场上,林严想起爷爷的话,想起班长的笔记本,想起家里的船运公司。她知道,自己选择的这条路,没有港口的繁华,没有商场的热闹,却有着和爷爷当年一样的信仰——守护这片土地。
风拂过脸颊,带着军营特有的气息,周严握紧了拳头。未来的路还长,但她已经准备好了,像爷爷当年握着钢枪那样,像父亲当年握着船舵那样,稳稳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