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合集（妖精凌寒等） 第1章 凌寒（一）

凌寒出生那日，大雪漫天。

鹅毛大雪洋洋洒洒地飘落，覆上了凌罗村山间的红梅。

破旧的茅草屋被铺上了一层冰冷的被，屋外天寒地冻，屋檐下的冰棱倒挂如利刃，屋内四处漏风。

凌峰抖着身子跺着脚，弯腰给娘子掖了掖被子，哈着寒气，笑着给儿子取了个名——凌冰抖。

身子还很虚弱的娘子一听，抖着肩笑了起来，笑完又道：“哎呀，你先别逗我笑。”

几天后，村西头读过书的罗老爷子揣着手过来串门儿，胳膊一抬，用意念捻着花白的胡子吟了一句诗：“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红梅映雪，煞是好看，不如就叫凌寒吧。”

凌峰：“老爷子，这也没‘梅’啊……”

罗老爷子挠头。

凌寒的邻居，鳏夫凌大牛抱着自家的娃凑了过来：“难听！前两天你取的那个是啥名字？冰抖？要我说，还是凌冰抖好听。”

罗老爷子生气了，头也不挠了，扭头走了。

凌峰不听凌大牛的，当下拍板：“以后我儿子就叫凌寒，小名凌冰溜。”

凌罗村村子不小，可山路崎岖通行不便，信息闭塞，前些年，一些向往着山外繁华的村民陆续搬离，剩下的总共也没多少户，人少，却有重名的——光是叫“凌寒”的，就有两个！

一个是凌峰家的，一个是凌大牛家的。

凌大牛家的也是男娃娃，比凌峰家的早一年出生。凌大牛非说这名字是自家先叫上的。

凌峰去村西头找罗老爷子做证，可罗老爷子年纪大了，记不清事了，只知道瞪着眼睛喊，啥也说不清。

凌姓的两户人家打来闹去的，折腾了三四年，直到山匪打来。

那一日，凌大牛提前得了信，说土匪头子要杀人，领着凌峰一家要跑。凌峰边跑边长话短说地感动着：“别看咱两家平时斗得狠，一到跟前了，还得是好邻里，大牛啊，以后‘凌寒’就归你家了……”

后来都发生了什么事，小凌寒不知道，土匪进村的这桩事，是凌大牛说的。

因为这个时候，凌寒，已经归凌大牛家养着了。

据说凌寒的双亲在慌乱奔逃中，不慎跌下山崖，撒手人寰。

经此一遭，凌罗村的村民们人心惶惶，又有不少人选择背井离乡外出讨生活，村子里愈发冷清了。凌大牛推倒了分隔两家的石头院墙，将两个院子合并成了一处。

土匪来这村子走了一遭，什么油水也没捞着，又翻山越岭、骂骂咧咧地走了。

凌大牛也不再争“凌寒”这个名字了，给自己家娃取了名字叫“凌慈”。

凌寒身子瘦，可长得皮实，非但不让凌大牛操心，还能帮着采摘野果山货，摘的山货送到村长家，换一些山外的稀罕物。村长是个哑巴，负责村里的采买。

俩娃长成半大小子的时候，凌大牛带着凌慈去了山外，说是要去亲戚家长长见识。

那父子二人留凌寒一个人在几间破草屋里住着，叮嘱他好生看着家。

凌寒看了看草屋，不知道这家有啥可“好生看着”的。

村子里人少，破草屋孤零零地卧在山脚旁，跟谁家也不挨着。

凌寒隔几天拿着些果子啥的去村长家换些山外的东西。

长期不开口，凌寒感觉自己都快要不会说话了。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小凌寒白天摘山果野菜、捕鱼、打山鸡，晚上数星星，一天天地把自己拉扯大了。

也不知是过去了几年，一个夏日的傍晚，凌大牛带着凌慈回来了。

凌慈身后还跟着个穿着裙子的高个子女人，凌大牛一步三回头地走在后面。

站在门口的凌寒激动极了，当时就把手里的柴扔了，许久没有说话的嘴正要张开，凌慈先跑过来捂住了他的嘴把他推到了里屋。

凌慈看着凌寒：“你丑你不知道吗？出去再吓着你大嫂。”

“我……我？”太久不说话，凌寒的嘴都要生锈了，他来不及打听他大嫂的事，眨巴着眼睛指着自己，“哥……你说我……我丑啊？”

几年前凌慈也老这么说，凌寒当他说笑，从没当真过。

“是！”凌慈斜着眼，嘴一撇，摆出见过世面的模样，用一副“没见过世面”的表情看着凌寒：“你这脸，跟雪一样一样的，白哩吓人，这嘴，跟那梅花一样一样的，红哩吓人，这长相，搁外面可不讨人喜欢，你别嫌你哥说话难听，就那山外头，谁见了都得说一句‘吓人、难看’，我这长相才叫好，谁不说我是凌罗村的第一美男子，不信你问我爹。”

“没听谁说啊，”凌寒揉揉脸，看着凌慈那挤成一团的脸，“哥，真的啊？我……有点不信呢，罗大娘说我好看，你去撒一……舀一瓢水，咱俩照照？”

“好小子你还想骂我？你骂也没用！这事赖不着我！照也没用！罗大娘的眼睛瞧不清楚，见谁都那样说，她家儿媳眼神好，你听她儿媳夸过你好看吗？”凌慈拿出一个破本子，翻到有画的那几页指着上面的人给凌寒看，“知道你不识字，可这画，你看得明白吧？这是叫话本，你看看，书上的鬼，还有妖精、妖怪都长你这样。”

凌寒不识字，可那画上的人看着是有点吓人——黑白的线条，看不出来脸白不白，唇红不红，可大概也感觉得出是唇红齿白脸也白的，还有那细高条、尖下巴、大眼睛、长指甲……

“这人的下巴都能穿针线了，我下巴没这么尖，我指甲也不长……”还是有区别的，凌寒高兴了，说话也逐渐利索了一些，少年揉揉自己的脸，伸出修长而带着老茧的双手，打算多说几句，“这指甲我磨得可勤了，哥你看，前天晚上刚在石头上磨的！”

“你手指头长！”凌慈咬牙，“笨蛋！这手指头长跟手指甲长是一样的……还磨指甲，恶心不恶心！”

“剪子坏得不能用了，磨成刀了，村长家里也没有多余的，”凌寒嘿嘿地乐，“我明天早上背些山货，去山外转转，换把新的。”

“你还敢出去吓人？”凌慈一副见鬼的表情，继续叨叨叨……

如凌慈所愿，凌寒终于被伤着了，也不问凌慈在外的见闻，红着眼抿着嘴出了屋，见凌慈所说的“嫂子”去了。

凌大牛父子带回来的女人一抬头，愣住了。

凌寒还没仔细看姑娘长什么样，就被自己的泪水糊了一脸——果然！自己长得太吓人了！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出自宋代诗人王安石的《梅花》

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出自唐·太上隐者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出自《西游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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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凌寒（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