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合集 第6章 二手书店的日记本（6）

二零零七年九月二十七号，星期四，小雨。

步入高三生活有一段时间，今天刚结束第一次月考，林乐迎兴冲冲地找我对化学答案。

暑假期间他去了外地游玩，我只在最后半个月给他补习了两次，好在他本人足够聪慧，开窍之后简直如鱼得水。

“哎呀！”林乐迎拍了拍大腿，“稳了，这次指定有八十分。”

我替他高兴，浅浅露出一个笑容。林乐迎见状，就靠过来用手指戳着我的嘴角往两边翘，“害羞什么，笑就要露齿，知道没有！多好看一小伙，整天苦着张脸做什么？”

我权当他逗趣我，从不把这些话当回事，“没人说我好看。”

林乐迎马上就拧起眉头，很严肃的样子：“我啊，我觉得同桌你全校最好看。”

我不作回答，抬手抚了抚他的眉心，“不要皱眉。”

*

二零零七年十月三十号，星期二，天气阴。

林乐迎今天参加了招飞中心的现场报名，他说他以后想当一名飞行员。

他问我：“蒋廿，你想做什么呢？”

我不知道。

我没有目标，没有理想，我现在的路都是父亲规划好的，我对自己的人生没有话语权。

我的沉默被林乐迎读懂，他搂了搂我的肩，装作大人的语气开导我：“没关系，还有几个月，再慢慢想。”。

*

二零零七年十二月十二号，星期三，小雨。

林乐迎成功通过体检进入复选阶段，这是意料之中的，毕竟他的身体素质一直很好。不出意外的话，复选阶段的成绩评估这块也不会有太大问题，他的成绩始终都有在年级前二十的位置。

这样的话，林乐迎要考入航空学院的概率自不必说，几乎是板上钉钉。虽然他还没有确定好是哪个学校，但我猜不是北航就是南航，那么，北京和南京将会是他要待上四年的地方。

我呢？

蒋廿，你要去哪？

*

二零零八年二月六号，星期三，除夕，天气阴。

父亲终于空出时间归家，饭后，他把我喊到书房，开始例行询问我近期的生活，学习状态。其实这些都有专人报告，但他还是要坚持当面让我进行复述，无非是为了满足他心里的那点父权。

之后，他和我说起高考后的打算。

果然，我已经猜到他今天谈话的目的。

“北京的学校，你喜欢哪一所？当然，专业肯定要往政治类走一走，为你将来的事业打个好基础。”

这不是在商量，父亲的意思是，半年后，我只能填报北京的学校，就读政治相关专业，四年后参加国考，然后走他铺垫好的老路。

以前我觉得无所谓，可现在……，我不想。

但我没有和父亲明说，只点点头，离开了那间让人窒息的书房。

*

二零零八年三月十五号，星期六，小雨。

今天是母亲的忌日。

父亲出差在外，我一个人只身前往墓园。照片上的母亲一如记忆里那么温柔，美丽，不明白命运为何总是残酷，要将我如此年轻的母亲带走，让我，承受永远失去母亲的痛苦。

“妈妈，我觉得……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但这是不被允许的，而且……他说他要去南京，我怎么办？”

“如果你在就好了。”

*

二零零八年四月二十二号，星期二，天气晴。

林乐迎通过定选，这意味着，六月份的高考他只要正常发挥，就可以百分百渠道他心仪的学校。

“南京……，你要是能一起来就好了。”

林乐迎靠着围栏，这样和我说。

“其实南京也有好大学，南大，东大，但是对你来说肯定还是不够看的。”

不是的，不是这个原因，什么大学对我来说都一样，只是……，我做不了决定。

“到时候假期常联系啦，不要上个大学就把我这个好哥们给忘了，知道没有，不然我分分钟跑到你家揍你。”

林乐迎的烦恼似乎也只有片刻，他很快就搂着我的肩膀兴奋地计划：“暑假一起去北京好不好，看奥运，顺便提前熟悉一下你的母校。”

想到即将分别四年的我们，我的喉咙就有千斤重，仿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吞下去苦涩，我回了声：“好。”

*

二零零八年五月十三号，星期二，天气阴。

今天整个学校的气氛都被头顶的乌云笼罩，林乐迎也罕见地蔫着，像被霜打了的茄子。

昨天汶川地区发生地震，举国哀悼，林乐迎看上去很悲伤。

“我要是飞行员就好了，现在就能上前线支援他们。”

说着，他的眼眶竟然有些发红。

我一时无措，只好学着他的方法，给了他一个拥抱，并试着摸了摸他的头。

“会的，你很快就会是一名飞行员了。优秀的飞行员。”

林乐迎的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听完我这句话，他笑着从我身上起来，盯着我看了几秒，忽然用额头抵着我的额头。

我们靠得如此之近，我几乎是瞬间就想到在KTV的那个吻。

“蒋廿，还真是舍不得你啊。”

“去北京也不要忘记我，好吗？”

“到时候我会去找你的，一定。”

*

二零零八年五月二十号，星期二，多云。

今天是林乐迎十七岁的生日，晚自习期间，我给他送了一套飞机模型，上面还定制了一个和他非常相似的卡通小人，如同两年前他送给我的蛋糕一样。

林乐迎开心得瞳眸都亮了起来，不像狐狸，像小狗了。小狗抱着我欢呼了非常久，惹来班里一大批目光。赵杨要过来摸一摸飞机，林乐迎立马把他的手打开，把模型紧紧地护在怀里。

我想，要是我是那堆模型就好了。

*

二零零八年六月一号，儿童节，星期天，天气晴。

林乐迎把我约到他第一次教我打球的公园，我们坐在长椅上，微风拂过我们的脸庞，没有人说话。

我侧头去看林乐迎，他正仰着头，半眯着眼，视线落在顶上的嫩叶，阳光从叶隙中泼洒下来，洒到他的脸上，给他笼上一圈光晕，以至于我能看清他的绒毛。

那么可爱。好想让人摸一摸。

随后，他搁在椅背上的手肘撑起身体，同时把脑袋转向我。

静静对视几秒，林乐迎的眼睛莫名变得哀伤。

“蒋廿，你知道吗，我总担心你。”

“担心？”我不解：“为什么？”

“因为你看起来……，好像好孤独，我怕去北京后没有人陪你。”

顿了顿，林乐迎又说：“不过，你这么优秀，也不会缺朋友的。你知道吗，其实班里有人喜欢你的，只是那个人也很害怕，害怕和你说了，你一定会拒绝她。”

我摇了摇头，如果林乐迎说的是真的，那我很不明白，她喜欢我什么呢？我这么无趣的一个人。没有什么地方好值得喜欢的。

“我只会做题，没什么好的，不必喜欢我。”

林乐迎愣了下，而后叹了口气，像是很无奈的样子。旋即又凑过来，用手捧着我的脸，还稍稍用力地往中间挤了一下，仿佛我是什么玩具，“我最讨厌你这样说自己，你可是我男神，怎么会没什么好的呢？以为年级第一人人都能做到的吗，自己多厉害不清楚啊？”

“其实我有想过不然我去北京好了，其实我那个成绩，北航也可以冲一冲的吧？只是，我的家人都在这里，我实在不想跑太远，而且，北京太干了，我去了一定会不适应的。”

闻言我抓住他的手，林乐迎怎么能有这种想法，我不要他做这样的选择，更不想他为这种小事烦恼。

我非常严肃地和他讲：“不，就在南京。我会回来找你的。”

“如果你想的话。”

林乐迎一下扑在我身上，下巴地支在我的肩膀，语气懒懒地说：“我当然会想你啊，说过了，要当一辈子好朋友的。”

*

二零零八年六月六号，星期五，天气晴。

明天就要高考，今晚我做了一个决定。

妈妈，你一定会支持我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