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合集 第26章 我们青春时的月亮

时至今日，我仍然记得我十五岁时候的月亮，那么亮，那么纯洁。更纯洁的是手牵手走在月亮下面的我们，有时候是我和夏夏，有时候是我和侯哥。

一开始我刚认识侯哥的时候，我甚至还没见过他长什么样子，都对他的脾气早有耳闻。我当时只知道他是那个每天来拿货的人，某次我走的晚了一点，接班的哥哥路上遇到点事，打电话给我说猴子来拿货，让我等一会儿，告诉他今天没货。可惜我还没亲自见到他，就听见他在院子里和赶回来的我哥吵架：“你还当不当兄弟？我不拿货怎么养活这一大家子人？”

我哥没说话，走进来，对我说你别管了，回去睡觉吧。院子里传来摔东西的声音，震天响。我就知道这人脾气很差。

可后来真的见了他，又觉得不是这样，脸黑黑的，有一种野性的帅，见了我笑了，嘴里叼根烟，他用食指和中指就那么随意地摘下来，对我哥扬了下头，说这你妹妹啊？你长这么丑，你妹这么好看，是亲妹吗？

我哥哈哈大笑，我妹好看吧，真是亲妹。看着我瞪着眼的样，像没看见一样，自顾自地说别让黄毛给骗走了，这小丫头。

我十五岁就去上高中了，在大院吃了一个我哥买的蛋糕，我哥就宣布既然考上了就让我去最好的高中上学，学费不用胆心。从那以后，我就和邻居夏夏一起上学。有时候太晚了，我哥骑着摩托车去接我，别提多拉风了。我哥忙着进货的时候，我就和夏夏手牵手回家。后来遇见了一次流氓把我们吓坏了，我哥天天接我，接不了就让猴哥去接。

这时候我才知道猴哥就是侯哥，他姓侯，所以叫他侯哥。我跟他开玩笑他也不生气。我笑着说侯哥你走慢点，你太黑了离的远我就看不见了。他就和我们并肩走，走到没有路灯黑黑的地方，我就牵住他的手了。很大，有茧子，但很温暖，我觉得他好僵硬，像是很紧张，慢慢我摸到他手心的汗。走到快要有路灯的地方，他甩开我的手走到前面去了。

我们谁也没有提起。等到我快要高三的时候，有次一起吃饭，那时候都很冷了穿上了棉衣，我对手哈着气，等我哥去买饭。侯哥把他的军大衣批到我身上，隔绝了呼啸的风。我牵起他的手，放在嘴边哈气，他拿走了。

我抬头看他，他躲开了。他没有看着我的眼睛，他看的是我哥和老板说话是身影，他说我不能对不起你哥，你是要飞出这里的人。

说起这些都是恍若隔世了，现在的我真的如他所说，飞出那个小地方，读了北京的大学，又读研，毕业了在北京一所中学当老师。我看着这些年轻活泼的天之骄子，我有时也会想起很久以前那种苦日子。热的睡不着的夏天，冷的手都裂开的冬天，一个很小的等到快要关门的时候才买下来的打折蛋糕，小摊上大份便宜的快餐。那些都很遥远了，与此一样遥远的还有当时那条没有路灯的小路，牵过的会僵硬又出汗的手，还有那个爱笑爱说话的领居夏夏，她毕业之后回到家乡继承家里的厂子了，就是那个我哥偶尔进货的那个小厂子。我没想到她家的厂子现在开这么大了，当时她爸妈闹离婚谁也不管她，现在她家小辈都离的一个比一个远，竟然又转头让她回去继承家业了。

今年夏天她过生日，说什么也要我回去一趟给她过生日，她说什么二十六了，是个大生日，要好好庆祝。我不懂为什么二十六是个大生日，但还是回去了。

好久没回来，我哥也早已搬离这里，我在我哥家吃到哥哥和嫂子做的家乡饭菜时差点哭出来。实在是，太久没回来了。我想念这里，具体想念什么呢，也说不上来，可能是想念当时的自己吧。

夏夏给我发的地址不是酒店，竟然是个高尔夫球场。我坐在出租车上看完全陌生的景色，心里五味杂陈。这个当初荒凉到路灯都没有的地方，竟然建起了高尔夫球场。

一下车夏夏就在门口等着我，她热情地抱住我，随后拉住我的手，就像十几岁时那样。我还是像当初那样听她讲，讲着讲着，她突然凑到我耳边，告诉我，其实生日是个借口，她想让我见一个人。她说我知道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我今年做生意最大的一笔单子就是跟他签的，后来去问他为什么选这个厂子，他说老板是他朋友的故交。夏夏说，你要不要见他？他都做到这么大的生意了，还没谈过恋爱。

我转头，看见侯哥站在那里，还是一样的僵硬，穿的是西装，掩饰了一部分他的僵硬。可我还是看出来了。

我走到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我们都成熟了。我们默契地同时笑了，又异口同声：“要一起走走吗？”

我们重新走上那条已经修建平坦的路，像是接上了十几岁时的青春，时光荏苒，总是有一些事情是不会变的。我们要做的就是，尽管往前走，想要的永远都在前方，不是回头才能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