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里阴风缕缕,凉气渗人。
兰靖望一眼堂中的镶金棺材,又瞥眼身侧的朔王,他那只幽红瞳眸存在感极强。屋内的铜盆烧着火,火舌旺盛,焰影倒映在他的眼眸,好似他的眼睛也烧起来了。
朔王不再开口,兰靖揉拧着自己的丧服摆扣,如芒在背,气氛僵冷叫她不适应,主动开了话匣子:“殿下,您长了这么一双异瞳,平日里没少自卑吧。”
朔王侧头和她对视,不言语。
兰靖瞧着他不太好的脸色,意识到自己情商确实捉急,笑着道:“我的意思是,我如今都成寡妇了,也不能太挑剔。您这样的,我定然不嫌弃。”
说落,感觉朔王脸更黑了,阴沉的眉骨压低,眼眸不知在酝酿何种情绪。
早知不开口了,兰靖百爪挠心,自己果然还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头深深垂下,用火钳戳着铜盆内的碳块,沉默如铁。
四下阒然,偶有火苗烈燃发出的爆裂声。
就在兰靖以为朔王不会回她的话时,忽而,一只沉重的胳膊缓慢搭上她的肩膀,力度极轻地拍了拍,冷声学她往日的口头禅:“没关系,我们都在用力地活着。”
兰靖抬起头,朝他笑了笑。
朔王唇角也扬起,笑意极浅,又朝她靠近了些,肩头挨着肩头。
兰靖余光不停扫视朔王的侧面,很想知道,这人怎么就突然爱上她这个有夫之妇。
她第一次见到朔王,还是半月前,她夜里到药房给韦砚申抓药时,那时朔王如同幽灵一般尾随她,被她发现了,只莫名其妙问了一句:你丈夫如何了?
她当时只道是染了风寒。
随后,韦砚申一病不起,朔王来找她的次数便多了,目的直白,说是等韦砚申病逝后,让她改嫁于他。
兰靖还能说什么呢,绞尽脑汁,深思熟虑后,只能应下了。
同朔王无声无息坐了会儿,外头传来敲门声。
兰靖应声看去,一袭月白绣金长袍,是二表哥。
二表哥温润如玉站在那儿,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端于腹前,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如冰如霜。
他眉宇蔼然,先是对兰靖递了个眼色,而后才看向朔王,轻声提醒:“殿下,时辰差不多了。”
朔王指尖在兰靖热乎乎的手背蹭了蹭,颇有依恋:“本王先行离开,明日再来看你。”
“行。”
朔王起身来到二表哥面前,低言几句,二人并肩离开了。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门前闪进个颀长的影子。那人速度极快,绕过灵堂正中央的棺材飞掠而来,力度极大抱住坐在火盆边的兰靖,冷冰冰的脸贴在兰靖颈窝。
本来一人在灵堂守灵就心底发毛,这人神出鬼没来抱她,把她吓得不轻,以为是韦砚申化成鬼来找她了。
身后那人微凉的嘴唇贴在她面颊,兰靖方才意识到,是白家二公子,白司衡。
不等白司衡开口,兰靖率先道:“不用安慰我,我晓得要节哀顺变。”
见白司衡不回话,她又添了句:“都行,我都知道。”
“你知道什么?”男人嘴唇转移到她耳畔,唇瓣喏动时,摩擦着她的耳廓,酥酥麻麻。
兰靖愣了下,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呢。
以往常的经验来看,不该是他威逼利诱、死缠烂打道:你丈夫头七过后,你就嫁我。
然后她再点头老实回话:行,都成!
应当是这个流程才对呀。
白司衡两掌握住她的肩,将她整个人转过来,正面抱住,只觉得她热得像个火炉。骤然间,兰靖身上的温度传递顺着粗布丧服传递到他这边来,素日寂寥寒冽的身躯霎时体验到了热度。
果然如此,这就是“武火”。
只有资质最高的武者体内才能炼出“武火”,武火是唯一可以让修士暖身的东西。
众多修士苦修多年,体寒多年,最大的愿望就是找到个天才武者,用其身上的武火取暖。
韦砚申这般自私,独自占据了兰靖这么久。也不怪他们几个对他下狠手。
“他走了,你心里可以腾出个位置来给我了吧?”
白司衡嗓音沉涩,身子轻微哆嗦,像只上岸的鱼,极度渴望被滋润。
“你这不是让我为难吗。”兰靖小声道,心里七上八下,在亡夫的灵堂面前这样搂搂抱抱,是不是不太好?
“那你说怎么办?”白司衡抱得越来越紧,胸腔起伏得厉害。
兰靖思忖片刻,道:“我已经答应了朔王要改嫁给他,你现在也要个位置,这让我还如何是好。”
白司衡:“朔王不介意的,我与他谈好了。你同他成亲后,我去找你时,他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都行。”
兰靖点了头,还好我是体育生,不然哪里招架得住这么多的桃花债。
她越过白司衡的肩头,看向摆在堂中的漆黑棺材,韦砚申,你可快些回来吧,不然我真得改嫁了。
两人抱了没多久,灵堂外再次敲门声响起。
兰靖投目望去,又是月白绣金长袍,二表哥又来了。
二表哥玉树临风站在门口,唇角含笑:“白二公子,时候不早了。”
白司衡和他有了个浅短的对视,揉揉兰靖的胳膊,在她耳边道;“我先走了,明日再来看你。”
说完,抬步拂袖走出去。
兰靖站在灵堂里,若有所思,朔王、白司衡、二表哥这三人到底在搞什么小团体?
*
韦府后花园。
二表哥手持一盏纱灯,他面前站着两名长身玉立的男子,披着孔雀蓝大氅的朔王、一身黑衣的白司衡。
二表哥笑意浮面:“熬了大半年,总算是把韦砚申熬走了,也不枉费我等施谋设计这么久。”
朔王道:“靖儿与他二人结为夫妻已有半年,就算是养条狗,也有些情分在。现在他走得突然,靖儿心头定是不好受,我们都得耐心些,不可操之过急吓到了她。”
二表哥又看了眼一言不发的白司衡,宽慰道:
“白兄且宽心,毋庸过虑。韦砚申心思歹毒,这是罪有应得,当初朔王殿下不过是多看了几眼靖儿,韦砚申便剜了他一只眼。”
“而我,也不过是与靖儿言语几句,韦砚申便挑了我的手筋。所有靠近靖儿的人,都被他弄个半死不活,早就仇家满天下,就算我们不出手,也会有旁人下手。”
白司衡指腹轻轻摩挲手中的白刃,道:“我并非是心中有愧。只是疑惑,韦砚申究竟是死于我们下的毒药,还是死于纵欲过度?”
“不论是何种死因,他的确是死了,其余没必要深究。”二表哥道。
他们三人与韦砚申的梁子,早就结下了。
当初,有消息传出,金陵那边出了个百年难得一遇的武道天才,名叫兰靖。
众多修士们闻言,纷纷前去凑热闹。
他们三人也一同前去,确实见到了,那姑娘抱着一把剑,脸儿圆鼓鼓,面色红润,双目清明,浑身都散着热气。
修士们接二连三送她东西,以表爱意。
远道而来的修士,皆渴望能寻得一名合适的武者为伴侣,以缓解长年苦修的体寒。修士们自视清高,一半秃了头的武者都入不了他们的眼。
这名兰靖姑娘,才貌双全,既不秃头也不兽化,让修士们趋之若鹜。
修士们也有自己的讲究,公平竞争,能者居上。
局势未定,突然,半道杀出个韦砚申,以最为不耻的手段偷袭了众人。
他率领八百阴兵部队来到,重伤众多修士,让阴兵将修士们围困于山谷中。
待修士们杀出重围出来,韦砚申早已和兰靖完婚,在澹竹院洞房三天三夜都不出门。
在那次拼杀中,二表哥、朔王、白司衡也身负重伤。
*
兰靖在坐了许久,按照规矩,头七之前她得一直守在灵堂。
她叫李决取来被褥,铺在棺材旁边,脱了丧服便躺下。
翌日天未亮,她醒来,外头早就热闹起来了,厨子已经在准备今日的吃席,不少孩子在厨房打转要吃鸡腿。
兰靖坐起来,在考虑要不要去锻体。
她每天早上都得站半个时辰的梅花桩、抱举三百下石锁、击打一刻钟木人桩、绑沙袋绕院子跑三圈。这是雷打不动的习惯。
习武锻体贵在坚持,少一日不练,身体的肌肉走向就变了,后面需要花大量力气才能矫正回来。
夫君刚死,她大早上还要去锻体健身,这是不是有点不好呢?兰靖犹豫不决。
想了片刻,起身朝棺材鞠躬:“夫君,我先去练一练再回来陪你。你给我留的钱都不知道在哪里,我若是还荒废了武业,今后可怎么办呀。”
说完,兰靖出了灵堂,打算到后院的武场去。
几个女眷见到了她,过来左右搂她胳膊,还有人贴在她身后,将她团团围住抱头痛哭,叫她节哀顺变。
兰靖差点喘不过气,这些人怎么看起来比她还伤心。
每次她一出现,七大姑八大姨一窝蜂抱住她,安慰她,人死不能复生,叫她要往前看。
她们到底是要安慰她,还是只想抱她?兰靖搞不清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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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