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快你把掌柜的叫来,老子有好东西要当。”一个精瘦的男人踏进当铺里,手里兜着个蓝皮包袱,眉眼里尽是笑意。
柜台后的伙计见他其貌不扬,也并不在意,“等着。”
“快些,不然老子不当你们家了。”
直到三催四请,掌柜的才姗姗来迟,扶了扶鼻梁上架着副玳瑁眼镜,又掉下去一点,只好把眼睛瞪出镜片外打量那人。
“您,要当什么呀?”
精瘦男人一脸得意,凑到窗户眼,把包袱送过去,掌柜的揭开包袱皮,只见珠光耀眼,黄金灿灿,一对凤凰金簪栩栩如生,凤嘴衔着粉盈盈的碧玺,其做工精细非常。
前来典当这人正是陈嬷嬷的丈夫陈四,他和陈嬷嬷出院门后在巷尾分开,陈嬷嬷因挨了打见不得人,便去附近的药堂抓药,陈四去当铺当首饰。
一路跟踪的福平沿途留下记号,陈雪游生怕赶不及,跟着记号跑得飞快,总算在陈四当首饰前赶上,便和福平守在当铺外。
一见陈四销赃,二人立马冲上前去捉赃,“陈四,可让我们拿着你了,现在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那汉子愣住,把手伸进窗洞去卷包袱皮,“什么人赃并获,这可是我自己的东西,你们别含血喷人。”
陈雪游冷笑道:“好,既是你自己的东西,那就不怕我们看,拿出来吧,里面一定有三姑娘的凤凰簪子。”
陈四愣住,这丫头怎么知道?
他低着头,忖度半日,终于有了主意,忙堆起笑脸道:“原来是漪兰阁的萍姑娘,成,我给你看,你过来。”
陈雪游恐防有诈,垂眸沉思片刻,“不必了,你不如跟我们回去,到主子跟前申冤,届时,我们若是冤枉了你,任你处置。”
他见这丫头如此防备,顿时没了主意,便同意她的建议,三人肩并肩走出当铺大门,正走到那人烟辐揍,车马喧嚣之地,陈四灵机一动,抱着包袱一屁股坐在地上,叫嚷起来。
“各位父老乡亲,都来看看呐!咱们这京城里,天子脚下,光天化日,竟有人想打劫。这对狗男女,连我这救命钱都不放过!大家都过来看看啊!”
福平愣住,急急去拉他胳膊,被他用力甩开,“陈四。你瞎嚷什么呢!谁抢你的钱了?”
“唉,这包袱里的首饰全是我闺女的嫁妆,如今为了救她老子娘,也顾不得这许多,可怜俺闺女一片小心,没想到竟杀出这些贼人,连我的救命钱都不放过啊!这世道,还有没有天理!”陈四边说,边用两腿蹬出一地灰尘,把脸抹得黑眉乌嘴,看着着实可怜。
果然,街上行人纷纷停下脚步,侧目以视,无不感叹世风日下,也有嘴巴十分不干净的编排起福平跟陈雪游二人,那话说的真是不堪入耳。
福平没见过这场面都快哭了,拼命解释道:“不是这样的,你们别听他胡说,我跟段姑娘是清白的,我们没有抢他东西,明明是他偷了东西啊。”
对陈雪游来说,这种场面真不算什么,想当初,她演反派时,由于演得过分面目可憎,不少观众便私信骂她诅咒她,什么难听的话没听过,甚至给她发死亡威胁,还在见面会握手环节拿刀捅她。
陈雪游冷静下来,敛眸肃穆,高声道:“好啊,陈四,你既说我们抢你东西,那就报官吧,等官兵来了,到时候孰是孰非,自然有官府裁处。”
陈四闻言,登时冷汗直流,气焰弱了下去,“报…报官啊……还是不必惊动官府吧。”
“哦,你怕了?”陈雪游冷冷睨视,目光森寒,纵是陈四这样的泼皮,也有几分发怵。
“谁、谁怕了,我陈四,行的端,坐的正,有什么好怕的!只是,万一当官的收受贿赂,那到时候,只怕是黑白颠倒,是非不明了。众位乡亲,你们说是不是呀?”
“就是,官府只帮有钱人!”
这老百姓都怕官,皆深信不疑一句话,“天下乌鸦一般黑”,这当官的可没有清白的,没背景的告有背景的,任你什么官都管不了这事,无非是拿鸡蛋碰石头。
不然怎么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官不这么做,如何升官发财?
围观百姓见这对男女锦衣华服,这抱包袱的汉子却是惨淡衣裳,形容瘦削,便认定,官府必偏袒他们,是以反倒更同情陈四。
陈雪游这时真有些束手无策,没想到这泼皮竟无赖到这种地步。
“福平,你看着他,我去叫二爷。”
陈雪游抬脚要走,偏被人群挡住,纷纷拿手指着她骂:“小姑娘长得这么标致,怎么心肠这般歹毒?”
“就是啊!最毒妇人心!”
更有些刁徒泼皮,趁机揩油摸她的腰,胸口也不提防被人捶了一下,陈雪游无奈,只好退回到福平身边。
“还是你去吧。”
“你一个人行吗?”
时机正好,陈四得意一笑,他可不奉陪了。
当即爬起来拍拍屁股,给围观者道谢,“多谢各位仗义执言!”
众人皆为给陈四解围心满意足,却蓦地只听喝道之声从身后响起,“都让开!”
“肃静!回避!”
人群里瞬时分开一条路,在几名锦衣护卫下,一顶轿子缓缓落地,等待良久,也没人掀轿帘,那人似乎是不想露面,顶多是来震震场子。
“周大人有令,闲杂人等,速速退散,否则全当暴民抓回去!”
民间对这位周大人素有耳闻,听说其人是个玉面阎罗,冷心冷肠,于刑罚上多有研究,在其严刑峻法锻炼下,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说一句假话。
果然,围观的百姓俱作鸟兽散尽,生怕跑不及时,会被抓走,那时这身子就不完整了,总有个部位,是要离自己而去的。
九衢澄净,此时连街边小摊贩都逃之夭夭。
陈雪游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这个周大人,有这么可怕吗?
一名带刀护卫,弯腰附耳在轿帘边上,听了一会儿,直起身道:“大人有令,把这三人带回府里。”
陈四瞪大眼睛,尿了一地。
没别的,只是听说周大人办事是这样,不管你们谁是谁非,都先分开关押,各自上一遍刑罚,再观察其言辞真伪。传闻不知真假,不过既然大家都这么谈周色变,恐怕也并非空穴来风。
福平也是知道的,哭得眼泪汪汪,倒是陈雪游还惘然不知所措。
福平拉着陈雪游的手,淌眼抹泪道:“萍姑娘,你是女子,周大人顶多桚你几下,我就不同了,我可遭不住打,要是我去了,你可得告诉爷…啊…就说…就说咱可是忠心护主,因公殉职…呜呜……”
陈雪游安慰他,“哭什么,你是个男人,怎么怂成这样?再说了,有理走遍天下,周大人再凶,也得讲道理不是。”
“不是这样说,萍姑娘,你不懂,那可是周大人……”
锦衣护卫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快走!”
靖卫司。
进府前,几人皆被黑色布条蒙上双眼,走了许多路,左转右转,初闻鸟语花香,又听见耳边女子莺声呖呖,及至后来一步一步下台阶,只听见铁链当啷声,那地方黑沉寂静,让人遍体生寒。
解下布条后,陈雪游才发现,自己所在之处是一个地牢,左边几间牢房相连,右边空荡荡的,放着几张桌子,壁上一碗油灯,抖动的火舌频频舔舐着空气。
她被身边掺着的人转过身来,面向桌边坐着的那个人,只见他掀起斗篷的兜帽,脱下来扔给一旁的护卫。
“这屋子怪热的。”脱下斗篷后,便露出里面一领天青色飞鱼服。
护卫得令,灭掉左右两盏灯,那人侧脸在烛火里忽明忽灭,阴森诡丽。
他转过脸来,陈雪游恍然大悟,这位周大人,正是那日那个捉弄她的太监。
“段姑娘,别来无恙。”周元澈勾唇微笑,手心里捏着只白瓷梅花杯,顷刻间,釉面裂出几道伤痕。
“别来无恙。”陈雪游只好顺着他的话说。
“你不认得我了?”
“认得呀。”
周元澈眉峰微皱,有些吃惊,“哦,你还记得我?”
这很难忘记吧?那天他那么耍她,给了她希望,又将她狠狠推开。
不要脸的死太监,有本事别落在她手里!
陈雪游福了福身子,恭恭敬敬道:“那日,我们在郑府见过的,大人如此英伟,丰神如玉,小人岂会忘记?”
周元澈呵呵笑道:“原来是这样。这么多年过去,你我样貌大改,认不出也没什么奇怪。不过,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你了,小姐,您不记得周安了吗?”
“周安?”
“他是您的马奴。”
陈雪游在脑海里迅速搜索这个名字,果然一张稚嫩倔强的脸浮上脑海,这个叫周安的人,的确是段青萍,不对,是段玉鸿家的马奴。
事情还要从六年前说起,那时段家二小姐段玉鸿才十岁,不过她长姐早逝,底下有一堆弟弟妹妹,是以年纪尚小,便很有“长姐如母”的风范,对弟弟妹妹们管教十分严苛,对自己要求亦是极严。
她母亲倒不如她行事稳重,反倒累及女儿照顾,其仔细贴心,可谓无微不至,深得父母之心。
这一日,韶光淡荡,淑景融合,时值暮春,桃红谢尽,入目是满山青黛。
段夫人一行,香车绣毂,正是要去山上法恩寺上香,段玉鸿恐她途中寂寞,也上了马车,在车上陪母亲解闷。
因家中马奴偷懒,未曾照料好马匹,半道上,那马累得慌,又要挨车夫鞭打,一时发狂,竟险些把车上人颠出来。
惊魂甫定,车夫将马车停在一条山道上。
段玉鸿立刻下车检查马匹情况,“这马是不是饿了?不如让它在这里稍作歇息,补充点草料吧。”
“是。”
车夫叫马奴下车割草料喂马,自己坐在车上喘口气。
段玉鸿打开包袱,掰了半块菊花饼,伺候母亲吃了,四下里静悄悄,山林中连鸟鸣都听不见一声,她素来心细如发,总觉得这次出行,和前几次很不同。
“林叔,这条路好像不是我们之前走的那条?”
车夫笑道:“小姐真聪明,这是条近路,能快点上山。”
正说着,忽见山坡上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连滚带爬跑下来,看到马车上的人,愣了一下,很快便急忙跳上马车,“快走,这山上有土匪!”
段玉鸿当机立断,叫马奴上车,让车夫沿原路赶回。
“多谢你小兄弟。”车上,段玉鸿对那少年道谢。
那少年不理她,径自钻进马车,身上一股又酸又臭的味道,把里面的夫人和丫鬟都吓得不住往后退。
“啊!”
“出去,谁让你进来的?”
少年冷冷道:“以防万一,我劝你们,最好还是乔装改扮一下。”
段玉鸿深觉有理,当即从包袱里找出胭脂水粉,用簪子挑了一些胭脂,点在母亲脸上,又撕下缎裙,给她蒙上脸。
少年不解道:“你这是?”
段玉鸿微微一笑,解释道:“麻风病。”
马车往山下跑去,在山腰处盘桓时,突然半道杀出一条绊马索,马急行被阻,马车上的人全都摔了出来。
“啊!”
“小姐,夫人!”
“……”
“他娘的,差点就错过这块好肉了!”
“有什么要紧,下边还埋伏着咱们的人呢。”
“你说王十八,咱们可不能便宜了他们!”
说话的两个头领笑嘻嘻逼近马车,想看看这次的货色如何,及至拎起那几个女人,揭开面纱时,都吓了一大跳。
“他娘的,怎么全是麻子!”
车夫道:“几位大王饶命,此是我家夫人小姐,患有麻风病,本待送往山上养病,不想听见说前面有大王出巡,我们只好折返,换另一条路走。小人这里还有点银子,请二位大王笑纳。”
高个子的头领怒道:“他娘的,全都是麻风病,算了,还是放他们下去,让王十八尝尝麻风病人的厉害!”
矮个子壮汉嬉笑道:“王头领又不蠢,得了,放他们走吧,你看这老弱病残,咱抓回去也干不了什么事,就怕还染病。”
高个子头领舔了舔唇,“不让老子干个小娘子,杀个人解解馋总行吧。”说着,那汉子将手中大刀往胳膊上擦了擦,劈手揪住段玉鸿胸口,“过来吧,小娘子,让老子把你的小心脏挖出来尝尝!”
“啊!不要!”
段小姐吓得花容失色,浑身乱颤,如同待宰的羔羊。
这时,那少年上前一步,急道:“大王不可,这病人血里带毒,您要是一刀砍下来,她的血势必溅到您身上,您大有可能染上这病,为出气冒这个险,实在不值。”
“他娘的!用得着你提醒,你以为老子不知道吗?”高个子立马扔下段玉鸿,提起那衣衫褴褛的少年,一巴掌扇了过去,扇得他耳朵嗡嗡响,好一阵都听不见声音。
矮个壮汉忙劝道:“罢了,兄弟,咱们再等下家,总有好娘们,到时候还怕治不了你这溜骨髓的毛病?”
两人对视一眼,提到女人时都流露出淫邪的神情。
“得,老子今天大发善心,放了他们!”
两位头领吩咐下去,让下面的人放过这几个麻风病人,随后便带着小喽啰们进了林子。
段玉鸿一张小脸吓得惨白,跌坐在地上,久久回不过神来。
少年擦了擦手,拽起她的胳膊,“小姐,再不走,要天黑了。”
马车坏了,几人只好赶着马慢行,段玉鸿怕母亲受累,让她骑上马,缓缓下山,后来果然沿路无事,平安下了山。
那少年乞丐随同他们进城,在官道上决定分道扬镳,告辞离去。
段玉鸿挽留道:“小兄弟别走,此次脱险,全靠你仗义相助,跟我回段府,我必叫爹爹赏你百金。”
不想,这话却激怒了那少年,“你以为我帮你是为了钱?你是不是觉得我们这种下贱的人,只要给钱就什么都能做?我们就像狗一样,为了贵人的几块铜板,甚至连狗屎都能吃!你觉得我们愚昧无知,不配谈情谈义,殊不知,像你们这样的达官显贵,不也是个个自私自利,为了钱财权力,不择手段!”
段玉鸿被他如此讥讽,一张小脸憋得通红,“你这人,我一番好意,真是不识好歹,不要就算了,哼!”
少年倏然一笑,“谁说我不要了,这是我应得的。”
“你!”
“段小姐,你们段家,不会这么忘恩负义,欺负一个小乞丐吧?”
昨天我手腕发炎痛得厉害,主要是想调作息,我一晚睡就会关节发炎[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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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三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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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玉面阎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