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秋天比往年冷得格外早,11月的风裹着湿冷的雨丝,刮在脸上像带着细碎的冰碴子。路边的梧桐叶还没来得及褪尽最后一点橙黄,就被连绵一周的阴雨打蔫在枝头,湿漉漉地贴在地面,让人恍惚间以为初冬已经悄然而至。起初大家还对着雨景感叹几句“秋意浓”,可雨下得没完没了,连空气里都浸着化不开的潮气,好心情渐渐被磨成了烦躁,出门时鞋底溅起的泥水,都像是在诉说着对这天气的不满。
“寂、寂寞的人听着伤心的歌,只为寻找曾经的快乐~”
周六的午后,雨还在下,陈枫晚拎着她那只洗得有些发白的青绿色行李箱,书包上的朵拉玩偶被雨水打湿,塑料耳朵耷拉着,像她此刻略显局促的心情。她站在公交站台的雨棚下,声音细若蚊蚋地对着脚边的野草哼唱,头埋得很低,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大半张脸,生怕被路过的人听见。
这不是她第一次这样“偷偷唱歌”了。今年暑假在乡下掰玉米时,她也是这样,趁着四周没人,小声哼着从收音机里学来的歌。奇怪的是,她唱歌的时候,原本刮得正欢的风会突然停住,仿佛连风都在安安静静听她唱;可她一停下,风就又会卷着玉米叶沙沙作响,像是在催促她继续。这事说出来没人会信,连她自己都觉得离谱,却实实在在发生过。
“李女士打来电话啦,李女士打来电话啦~”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是她特意设置的可爱铃声,和她内向的性子有点反差。陈枫晚吓得一哆嗦,赶紧掏出手机接起,妈妈李红那标志性的大嗓门透过听筒传来,震得她耳朵有点发麻:“晚晚,你来君言别墅区来找我吧,要——”
“嘟嘟嘟嘟……”
电话毫无预兆地被挂断了。
陈枫晚握着还在发烫的手机,嘴角抽了抽。她早就习惯了李女士这种雷厉风行(或者说毫无预兆)的挂电话方式,只是心里满是疑惑:李女士平时买棵白菜都要跟摊主砍价十分钟,今天怎么会跑到别墅区去?那里可不是她们这种普通家庭能随便进去的地方。
她正低着头琢磨,一辆出租车缓缓停在面前,司机摇下车窗:“同学,是你叫的车吗?去君言别墅区?”
陈枫晚赶紧点头,声音依旧小小的:“是、是我。”
雨丝像被扯断的银线,密密麻麻地斜织在空气里,打在她的朵拉书包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她费力地把青绿色行李箱塞进出租车后备箱,箱角还沾着路边野草的泥点,被雨水一冲,像是给这抹鲜亮的绿镶了圈灰边。坐进车里时,她下意识地往角落缩了缩,双手紧紧抓着书包带,眼神不安地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
“同学,君言别墅区到了。”
司机的声音透过雨幕传来,陈枫晚忙拎着箱子下车,刚站稳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忘了动作。别墅区的大门气派非凡,雕花的铁艺大门旁,门岗站着一位穿着深灰色管家制服的男人,制服熨得没有一丝褶皱,领口别着枚小小的银质徽章,连打在他肩头的雨珠都像是被精心排列过,显得格外规整。
那人似乎早就注意到了她,见她望过来,立刻微微欠身,声音温和得像春雨落在湖面,没有一丝波澜:“是陈枫晚同学吧?夫人吩咐我在此等候。”
陈枫晚的脸唰地一下红了,赶紧低下头,手指紧张地捏着书包上朵拉的塑料耳朵,把还在滴水的刘海往后捋了捋,蚊子似的应了一声:“您、您认识我?”
“夫人给过照片。”管家说着,伸手想帮她提行李箱。
陈枫晚吓得赶紧往后退了一步,把行李箱抱在怀里,脸上满是窘迫:“不、不用麻烦您,我自己来就好,这里面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
箱子里装的全是她攒了好几年的小说书,还有一袋半没吃完的橘子软糖,都是她最宝贝的东西,可不想麻烦别人碰。
管家也不勉强,只是做了个“请”的手势:“这边请,夫人和先生都在等您。”
陈枫晚点点头,亦步亦趋地跟着管家往里走。脚下的青石板路被雨水泡得发亮,倒映着两旁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灌木丛,连掉在地上的枫叶都像是被人精心挑选过,只留几片完整的贴在路沿,没有一点杂乱。这里的一切都精致得不像真实世界,让她忍不住更加紧张,走路都放轻了脚步,生怕自己的脚步声破坏了这份宁静。
一进楚家大门,陈枫晚更是屏住了呼吸。宽敞的客厅大得离谱,水晶吊灯悬挂在天花板上,灯光亮得晃眼,把整个客厅照得如同白昼;沙发是她只在电视里见过的欧式款式,柔软得像是云朵;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油画,画里的风景栩栩如生,让她看得有些出神。
而沙发上坐着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眉头微微皱着,眼神深邃,看起来格外严肃。旁边还站着一位气质温婉的女人,穿着素雅的连衣裙,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枫晚来了?快过来坐。”女人笑着朝她走过来,声音温柔得能融化这雨天的寒冷。她伸出手,想拉陈枫晚的手,陈枫晚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脸上满是羞涩,女人也不介意,只是温柔地看着她,“我是你亲妈妈,苏婉。这是你亲爸爸,楚振庭。”
楚振庭抬起头,目光落在陈枫晚身上,那双严肃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语气也比刚才缓和了不少:“回来就好,以后这就是你的家。”
陈枫晚愣住了,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亲妈妈?亲爸爸?那李女士呢?她脑子里乱糟糟的,像塞进了一团毛线,理不出头绪。
就在这时,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一个穿着粉色连衣裙的女孩从楼上跑下来,裙摆飞扬,脸上带着骄纵的神情。她看到陈枫晚,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像是被人侵犯了领地的小兽,尖声质问道:“你是谁?为什么在我家?”
陈枫晚被她突如其来的质问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双手紧紧抓着行李箱的拉杆,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我、我是……”
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自己,脸颊涨得通红,紧张得手心都冒了汗。情急之下,她看到女孩穿着精致的连衣裙,以为是家里的保姆,便小声说道:“保、保姆也能穿这么豪华的裙子吗?”
“你说什么?!”楚雨欣像是被踩到了尾巴,脸色瞬间变得通红,胸口剧烈起伏着,指着陈枫晚的鼻子就想发火,“你居然敢说我是保姆?你这个乡下来的土包子!”
苏婉赶紧上前拦住楚雨欣,轻声解释:“雨欣,别闹。这是枫晚,你的亲姐姐,她才是楚家真正的女儿。”
“我不信!”楚雨欣猛地推开苏婉,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和愤怒,“我才是楚家的千金!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这里就是我的家!”
她这些年在楚家被宠得无法无天,从来没人敢这么对她,更别说突然冒出一个“亲姐姐”要抢走她的一切。
楚振庭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语气也冷了下来:“楚雨欣,我们已经做了亲子鉴定,你确实不是楚家的孩子。这些年我们待你不薄,可你仗着自己是楚家女儿,在外作威作福,把家里搅得鸡犬不宁,公司也被你折腾得够呛。现在枫晚回来了,你该回自己的家了。”
“我不回!”楚雨欣突然躺在地上,手脚乱蹬,撒起泼来,“你们要是赶我走,我就去告你们!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们楚家忘恩负义!”
楚振庭懒得跟她废话,直接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喂,张叔,过来把楚雨欣送走。”
没过多久,一个中年男人就匆匆赶来,二话不说就把还在撒泼的楚雨欣拎了起来。楚雨欣一边挣扎一边大喊:“我还会回来的!楚枫晚,你给我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
陈枫晚看着楚雨欣被带走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她没想到自己刚到这个“新家”,就遇到了这样的事情,更没想到自己的到来,会让另一个女孩失去原本的生活。她低下头,小声嘀咕:“是不是、是不是我不该来……”
“别胡思乱想。”苏婉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温柔,“这不是你的错,你只是回到了本该属于你的地方。以后有我们在,没人能欺负你。”
楚振庭也点点头,补充道:“安心住下来,有什么需要就跟我们说。”
陈枫晚抬起头,看着眼前这对自称是她亲生父母的人,心里涌起一股陌生的暖意。她轻轻点了点头,小声说:“谢、谢谢你们。”
也许,这里真的能成为她的家。
接下来的几天,陈枫晚开始慢慢适应楚家的生活。她改姓为楚,正式叫楚枫晚。苏婉对她极好,每天都会变着花样给她做各种各样的好吃的,知道她内向,说话总是轻声细语,从不强迫她做不喜欢的事情;楚振庭虽然看起来严肃,但每天早上都会问她睡得好不好,学习上有没有困难,偶尔还会给她带一些有趣的书籍;还有一个比她大几岁的哥哥楚泽言,更是把她当成宝贝妹妹,每天下班都会给她带各种各样的零食,还会跟她讲公司里的趣事,试图让她尽快融入这个家。
楚枫晚虽然还是很内向,但在这样温暖的氛围里,也渐渐放松了一些。她不再总是低着头,偶尔也会抬起头,认真听楚泽言说话,遇到不懂的问题,也会小声地问一句。
这周六,楚枫晚放假在家,正坐在客厅的角落,一边吃着橘子软糖,一边看苏婉给她买的小说。楚泽言一进门,就兴奋地冲到她面前,一把抓住她的肩膀轻轻摇晃起来:“晚晚!我的好妹妹!你真是我们家的福星啊!”
楚枫晚被他晃得有点晕,手里的软糖都差点掉在地上。她赶紧抓住楚泽言的胳膊,小声说:“哥、哥,别摇了,我、我快晕了……”
楚泽言这才意识到自己太激动了,立刻松开手,还顺手帮她理了理被晃歪的朵拉书包带,一脸邀功似的笑:“对不起对不起,我实在是太激动了!你是不知道,你没回来的时候,楚雨欣那个丫头,一天天的不是在学校作妖,就是跑到公司来捣乱,好多员工都被她折腾得辞职了!”
他坐在楚枫晚旁边,拿起一颗她放在桌上的橘子软糖塞进嘴里,继续吐槽:“上次有个重要的合作商,都已经要签合同了,结果楚雨欣突然冲进来,说合同上的字写得丑,影响她的心情,直接把合同抢过来撕了!你说离谱不离谱?最后那个合作商被我们的死对头抢走了,老爸气得好几天没睡好!”
楚枫晚嚼着软糖,小声附和:“确、确实有点离谱……”
“可不是嘛!”楚泽言一拍大腿,“结果你一回来,你猜怎么着?之前走掉的几个老员工主动要求回来,还有好几个合作商主动找上门来,这几天公司的营业额涨了一大截!老爸都说,你是我们楚家的幸运星!”
楚枫晚的脸颊微微泛红,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我也没做什么……”
“你在就够了!”楚泽言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以后有你在,我们家肯定会越来越好!对了,这橘子软糖真好吃,比楚雨欣以前买的那些进口糖好吃多了,她那些糖甜得齁人,吃一口能让低血糖的人打针胰岛素再正步从内蒙古踢到拉萨!”
楚枫晚听到这话,眼睛亮了亮,从书包里掏出剩下的半袋橘子软糖,小声说:“哥,你要是喜欢,都、都给你吃……”
“那我可就不客气啦!”楚泽言高兴地接过软糖,倒了几颗在手心,“以后你要是想吃什么零食,跟哥说,哥给你买!”
正说着,苏婉端着一碟刚烤好的曲奇从厨房出来,闻言笑着插话:“你也别总说雨欣的不是,毕竟养了这么多年,只是她性子实在太跋扈了。晚晚,这几天住得还习惯吗?有没有缺什么东西?”
楚枫晚赶紧点头,小声说:“习惯,都挺好的,谢谢妈妈。”
她的目光落在那碟曲奇上,金黄的饼干边缘带着淡淡的焦香,上面撒着亮晶晶的糖霜,看起来就很好吃。苏婉看出了她的心思,笑着把曲奇递到她面前:“喜欢就吃,刚烤好的,还热着呢。”
楚枫晚拿起一块曲奇,小口咬了一口,酥酥脆脆的,带着浓郁的黄油香味,好吃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就在这时,楚振庭从书房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烫金的邀请函,语气比平时温和了不少:“晚晚,下周六家里办个认亲宴,邀请了一些亲戚朋友,到时候你跟我们一起出席,认识认识家里的人。”
“认、认亲宴?”楚枫晚愣住了,手里的曲奇都忘了嚼。她想起以前在小说里看到的豪门宴会场景,全是穿着华丽礼服的人,互相寒暄客套,心里瞬间紧张起来,“要、要穿那种很正式的裙子吗?我、我没有……”
她从小到大穿的都是简单的衣服,从来没穿过什么礼服,一想到要在那么多人面前穿得格格不入,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苏婉一看她紧张的样子,立刻笑着说:“傻孩子,不用穿那么拘谨的,但也得稍微正式一点呀。明天妈妈带你去买新衣服,你喜欢什么样的,我们就买什么样的,舒服又好看最重要。”
楚振庭也补充道:“不用有压力,就是一家人聚在一起热闹热闹,让大家知道我们楚家的亲女儿回来了。”
楚枫晚这才松了口气,轻轻点了点头,小声说:“好、好的,谢谢爸爸,谢谢妈妈。”
她心里还是有些忐忑,悄悄在心里琢磨:正式一点的衣服,会是什么样子呢?会不会很复杂,穿起来很不方便?
转眼到了周五,苏婉一早就让司机备好了车,拉着楚枫晚去了市中心最有名的高端商场。一走进女装区,楚枫晚就被眼前琳琅满目的衣服晃花了眼——各式各样的裙子挂在衣架上,有缀着珍珠的、有绣着蕾丝的、还有拖着长长裙摆的,每一件都精致得像童话里的公主裙。
她下意识地往苏婉身后缩了缩,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苏婉笑着拉着她的手,一间间店铺慢慢逛:“别急,我们慢慢挑,总会有你喜欢的。”
她们先走进了一家主打仙气长裙的店,导购员热情地迎上来,推荐了几款淡紫色、天蓝色的纱裙,裙摆轻盈,还缀着细碎的亮片。苏婉拿起一条淡紫色的裙子,在楚枫晚身上比划了一下:“这条挺好看的,试试?”
楚枫晚看着那条布满亮片的裙子,心里有点抗拒,小声说:“这、这亮片太多了,会不会太显眼了……”
她本来就内向,最怕成为众人的焦点,这样的裙子穿在身上,估计走一步都觉得不自在。
导购员笑着说:“小姑娘皮肤白,穿淡紫色特别衬气色,而且这亮片是细闪的,不夸张,特别温柔。”
楚枫晚还是摇了摇头,小声说:“不、不用了,谢谢。”
苏婉也不勉强,笑着把裙子放回去:“没关系,我们再看看别的。”
接下来又逛了几家店,苏婉陆续挑了几条款式简约的连衣裙,有米白色的、浅杏色的,都很素雅大方。可楚枫晚试穿的时候,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要么是领口太拘谨,要么是裙摆太长,走起路来小心翼翼的,浑身都不自在。
她站在试衣镜前,看着镜子里穿着陌生连衣裙的自己,脸颊微微泛红,小声对苏婉说:“妈,我、我还是觉得有点不舒服……”
苏婉看着她局促的样子,心里有点心疼,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咱们再找,不着急。”
就在她们准备离开一家店,去下一家看看的时候,楚枫晚的目光突然被角落里的一个衣架吸引住了。
那是一条青粉色的礼裙,颜色格外特别——不是那种张扬的粉,也不是沉闷的青,而是像初春刚冒芽的青草,混合着雨后桃花的浅粉,温柔又清新。裙子的款式很简约,没有过多复杂的装饰,领口是浅浅的圆领,袖口是精致的喇叭袖,长度刚到膝盖上方一点,裙摆是微微散开的A字版型,看起来既正式又不呆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