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瑜州 第9章 豪门

我们一路从姑苏行至川蜀，先替金陵茶楼的老板买了许多辣子，找了个镖局为他送回金陵。又一同去看了李太白诗中峥嵘而崔嵬的剑阁。尔后又一路行至嘉峪关。

我们此行主要便是游玩，没想到碰见了一位年轻公子来找我们帮忙。他想让我和阿瑜保护他们家一个月。

他看起来顶多二十来岁，我们了解了缘由，原来是先前关内出现了一匪帮，动辄几百人，行凶作恶，抢劫民财。朝廷派了精兵来剿匪，如今尚未回朝。这位公子的父亲是当地的一个富有的乡绅，因看匪帮之乱一时无法解决，决定一个月后全家内迁至潼关居住。他们想让我们在这一个月内保护好他们一家。

我问他能给的价钱是多少。他回答：“事成之后，我们会奉上白银五十两。这一个月二位姑娘的吃住，一应包在我们府上。”

我们同意了。看这公子的言行，能看出这家人家教甚好。请人办事，出的钱也多，这一个月我们也有处安身，确实不错。至于这匪帮，如今毕竟朝廷的人马在，想必不会那么危险。

我们随公子到了他们府上。进门前我抬头看，大门上头的牌匾挂着“周府”。周公子说，周老爷偶然听说我和阿瑜到嘉峪关，因知晓我们声名远播，故派遣他速速来请我们到他们府上。

回廊冗长，庭院广阔，脚下踩过的是昂贵的红木。然而，明明庭院里是阳光万丈，廊下却阴着，仿佛阳光不愿照到这里。

周公子领着我和阿瑜走了许久，终于进了前厅，见了周老爷和周夫人。周老爷四五十岁的年纪，对我们很是客气，让我们不必拘束，若有任何需要一应找他。周夫人也对我们礼遇有加。

我们又见了府中众少爷小姐。周老爷一共有五个孩子，周夫人生了二子一女，来接我们的大公子周镇耀便是她的儿子，第二子叫周震晔。另外一子一女是周老爷的姨娘生的。

周老爷问第三子周镇伟和二女儿周芷昕：“你们母亲呢？如今贵客到来，为何还不出来？”

还是个小孩子的周镇伟道：“父亲，娘今日身体不适，已卧床不起，来给娘治病的郎中说不宜吹风，故而没来。”

“既然二夫人不舒服，也不必劳烦二夫人了，日后总会相见。”阿瑜说，“周老爷放心，我和凌羽渡这个月定会努力护周老爷一家周全。”

周老爷呵呵笑着，让周夫人给我们安排住处。我们二人住一间房，周夫人吩咐了身边的贴身丫头花云，让她带着我们去。

花云带着我们一路穿过曲折的红木回廊。宅子中除了绿色的草木，便是暗红色的木头。风飒飒地吹着，一草一木都跟着响。周围的一切都安静如斯，只剩下我们的脚步声。

太安静了。这么多年，我几乎从未来过这么安静的地方。我脑子里倏地冒出一个念头：这宅子里会不会有鬼魅？若有，它们的哭声和徘徊的脚步声或许也能被清楚地听见吧。

花云在前头走着，突然停下脚步，冲着一个窗户内行了一礼，叫了声“二奶奶”。没等屋内的人说话，也不停留，继续往前走。我快走几步，想看看二夫人究竟长什么样子。

我探头往窗户里一看，却被屋内的场景惊了一下。屋子因为不向阳而格外昏暗。一个女人在窗前坐着，涂了指甲花的双手叠放在膝盖上，白衣紫裙。她挽着高高的发髻，妆容浓厚，涂着紫色的唇脂。面容年轻却尽显老气。她绿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窗户。若不是我看见她的胸口因呼吸而缓慢起伏，我会以为我看见了一个真人大小的木偶人。

见我和阿瑜经过，二夫人的眼睛动了动，目光随即在我们的身上来回游动，最后停在了我的身上。我感觉到她的目光似乎要把我的脸灼烧。

“二夫人。”我和阿瑜皆冲她行了一礼。二夫人看了我们良久，突然开口说了一句：“花云，她们是谁？”

花云愣了一下，走回来又行了一礼道：“回二夫人，这是老爷请来的近卫。老爷说，这个月就让这二位姑娘在宅中保护夫人们和公子小姐们的安全。”

二夫人的头微微一动，像是木偶人的转头。又转动眼睛盯着我们，半晌，才又开口道：“谢谢你们能来。这宅子里可是什么都有。你们保护我们，自己也要保护好。”

说这话时，二夫人的神色依旧，花云的神色却为之一变。

我们感谢了她，随即跟着花云一同离开。

等走远了些，我问花云道：“你们家二夫人为何那般模样？”

花云停下脚步，沉默了一下，往四周看了看，确定没人后，才压低声音跟我们说：“二位姑娘，我们二夫人……六年前她和老爷成亲时，闹了好久不愿进门，后来慢慢就变成这样了，性格古怪得很，也不大出门。二位姑娘切莫见怪。方才她说的那些话，二位姑娘也切莫放在心上。平日里……见着她多让着些便是了。”

我又回头去看那窗口。却见二夫人已经从门口出来了，开口叫住了花云，扬声问道：“这二位姑娘住在哪间房里？”

花云行了一礼道：“回二夫人，二位姑娘住在东边第三间。”

“我知道了。”二夫人说着，径自进了房间，别的一句也不说。

这位二夫人性格当真是古怪。不过经花云方才那一番话，我和阿瑜都明白大概是怎么一回事了。女儿不愿嫁，双方父母乱点鸳鸯谱，大致如此。若真是这样，这二夫人倒是个可怜人。

花云带我们到了我们住的房间。房间里陈设确实好，门在西，窗在东，早晚都向阳。室内熏香好闻，床也舒适。花云告诉我们，用膳时间是酉时三刻，叫我们到时及时往前厅去。吩咐完，花云便离开了。

如今离酉时三刻还有差不多半个时辰，我和阿瑜正好歇息一会儿。阿瑜品了品桌上茶壶里的的茶，道：“是好茶，正宗闽南大红袍。”

“原来你识得此茶。”

我们循声往门口看去。竟是二夫人站在门口。见我们看她，又说：“是我最爱的茶。”我们起身向她行礼。二夫人径直走进来坐在我们桌前，径自倒了一杯茶，一口喝了下去。喝完又盯着我们看。

“你很美。”她看着我说。我和阿瑜被她这句话说得一头雾水。我有些结巴地说：“谢……多谢二夫人夸奖。”

二夫人微微一笑，我不知她在笑什么。她轮番看着我们，问：“你们很年轻吧。看着顶多十几岁。真是好年纪。”

“回夫人，我们今年二十有一了。”阿瑜沉静地看着她，“夫人美貌，我二人钦慕不已。”

二夫人又笑了笑，道：“真是花一样的年纪。我今年已经二十有六了。嫁到周家也有十一年了。你们真好，不用受什么羁绊，自由自在的。”

我们又寒暄了几句，周老爷和周夫人带着两位小姐来了。二夫人起身向老爷和夫人行礼。周老爷问我们习不习惯，又想派丫鬟来服侍我们。我们婉拒了。我们独处久了，实在不需要多此一举。

周老爷和周夫人同二夫人走后，大小姐周莳昕和二小姐周芷昕拉着我们闲聊许久。她们对我们的经历十分好奇，问了许多，还要同我们习武。又说，阿瑜不太像侠客，倒像闺阁小姐。闻言，阿瑜只是笑。我们自然不可能将我们的秘事到处说。

茶喝了一半，丫鬟来传膳了。我们同二位小姐一起去了前厅。

到前厅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前厅四角都燃着烛火。我看出来，这蜡烛的摆放颇有讲究。都说这种摆法能镇宅驱邪，财源滚滚。

席间，二夫人一直盯着我看，似乎有什么话放在心里。她的妆容在烛火下显得有些诡异。我和阿瑜只低头吃饭，除了老爷夫人的问话，不言其他。

夜里，我和阿瑜许久都没睡着。一是换了新环境不习惯，二是，这周府里的一切装潢都是红木家具，晚上在床头点着烛火，实在有些可怖。

阿瑜躺在我身边搂住我的手臂道：“阿渡，你说这大宅子，白日看着倒是富丽堂皇的，晚上看却如此可怖。遍地是蜡烛红木……这种地方，即使送给我我也不愿住的。”

我握住她的手道：“是啊。而且我看周府里的主人只有八个，仆从也不算多，宅子却占了数十亩。我早上留意算了算，宅子里头有不下百间房间。许多房间都是空空荡荡的，也不知道建这么大做什么。”

阿瑜靠紧我道：“快睡吧阿渡。明早起来就不那么可怕了。”

风在窗外呜呜地吹着，像是人的咽泣。

半夜，我忽然惊醒，似乎听见了什么响动。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总醒了睡，睡了醒。并不是因为窗外的风。我看阿瑜也是如此。我心里有些烦躁，正打算翻个身再睡，忽闻窗口有石子响动。我抬头看去，外头月光的映照下，窗户上隐隐约约显现出一个人的轮廓。窗户上不知何时被戳开了一点。

我大惊，蓦地起身。莫不是有匪寇夜半闯入周府行窃？我又仔细端详了那个影子。那影子却径自站在窗口一动不动，看起来披头散发的，衣服宽大，除此之外再看不出什么。

夜半站在他人窗口，即便不是强盗，也多半是图谋不轨。我轻轻推醒阿瑜，让她看窗口，示意她切勿出声。我下了床，黑暗中抓起床头悬着的剑，凭感觉摸黑走到窗口。阿瑜提着剑跟在我身后。我慢慢抽出剑，趁着月光之明，猛然从两扇窗之间的缝隙里刺了出去。

门外传来女人的小声惊叫。黑影退去了一点。我趁机推开窗户，想要往外拿住此人。下一刻我动作却顿住了。阿瑜在后面一把拉住我。

月光下，二夫人正远远站在我们窗下，还是那一水儿的衣服，妆容浓厚，黑夜中显得格外诡异。

“……二夫人？”阿瑜在我身后诧异道。我松开窗棂，收了剑，仍有些惊心地问：“二夫人夜半三更，来这里做什么？”

二夫人面不改色，似乎她的神色都掩藏在她的脂粉底下。她声音有些喑哑，开口道：“半夜有些睡不着，想来看看二位姑娘适不适应。”

我勉强笑道：“多谢二夫人关心，还好。二夫人快回去休息吧。”

见她还站在窗下，阿瑜忍不住说了一声：“夫人您看那边，是不是老爷来了？”

看着二夫人匆匆转过头去看，阿瑜“砰”地关上了窗户。

我去点着了烛火，看着窗上映出黑色的人影，披头散发，犹如鬼魅，又在窗前站了一会儿，才慢慢地淡去消失了。

阿瑜把桌上的纸沾了些水，贴在窗口的小洞上，反身回来，收了剑，同我一起在床边坐下，摁着鬓角道：“她竟然窥房……我今晚一直听见窗外有什么响动，大约就是她了。”

我颇有些头疼，压低了声音道：“她如此窥探我们，是有什么目的吗？难道是周老爷不放心我们，特地让她来窥探我们吗？”

阿瑜立刻起了身，拿起蜡烛到门口开门四下望了望。门口人烟寂寂，一点声音也没有。夜风阵阵从我们脚底席卷而来。

“怎么？”我问。阿瑜关上门，回来坐下道：“我是想看看她往哪边走。现下那么长的回廊，却一个人影也没看见。”

我回想道：“方才的影子是慢慢淡去的，而不是朝左离开或者朝右离开。说明她极有可能是下了台阶往庭院中走的。她的房间就是那个方向，而从庭院里走是最近最快的。”

“可是，”阿瑜反驳我，“这宅子里头可是有许多小路的。若她装作回自己房间，从小路绕道到周老爷的房间，也不知不可能。”

“也是……”

我们讨论猜测了许久，也没个结果。天快亮时才小睡了一会儿。我们打算在早膳时看看周老爷的反应。毕竟昨夜二夫人被我们当场抓包，他或许不会那么镇静了。

真正的战士，敢于在大半夜拿剑刺窗外不知道是什么的黑影。

是架空历史，与真实历史无关。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豪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