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游戏”被安排在阴沉的庭院里。天空依旧是那种永不变的、令人压抑的昏黄色,仿佛一口倒扣的锈锅。
玛莎阿姨推来了一辆吱呀作响的旧餐车,上面堆满了各种颜色的积木,但仔细看去,那些积木的边缘似乎沾染着暗褐色的、难以清洗的污渍,形状也并非标准的几何体,有些甚至扭曲成近乎人体关节的模样。
“孩子们~今天我们来玩‘幸福之家’搭建游戏!”玛莎拍着手,脸上堆满夸张的笑容,眼底却毫无温度,“两人一组哦~用这些漂亮的积木,搭建出你们心目中最幸福的房子!搭得最快最好的小组,可以获得一朵小红花哦!”
她晃了晃手里那朵猩红欲滴的纸花。
规则听起来简单,但经历过午睡的恐怖,没人会天真地以为这只是一场普通的儿童游戏。
分组方式由玛莎指定。她看似随意地点着名,却巧妙地将实力较强的玩家打散,并与那些麻木的NPC孩子分在一起。
我被分到的搭档,正是那个午睡时险些被吸干生命力、此刻依旧脸色苍白的年轻玩家,他看起来惊魂未定,手脚都在微微发抖。而他们的对手,赫然是眼镜男和一名NPC孩子。
眼镜男推了推眼镜,嘴角噙着一丝冷笑,瞥了我一眼,眼神仿佛在说“你完了”。与NPC一组,意味着他几乎可以完全掌控搭建的节奏和方向,而我却要带着一个拖油瓶,还要时刻提防NPC可能存在的“异常”。
“计时开始!要幸福哦~”玛莎阿姨按下了一个古老的沙漏。
瞬间,所有小组都动了起来。
NPC孩子们麻木地拿起积木,开始机械地搭建,它们的手法笨拙却带着一种诡异的标准感,堆砌出的结构死板、对称,毫无生气,如同微缩的棺材。
玩家们则各显神通,试图在符合“幸福”主题的前提下加快速度。皮衣女和她那组的NPC几乎是在抢夺积木,牧师女孩则试图用柔和的光晕影响NPC的动作,效果甚微。
没有急着动手。
他冷静地观察着那些积木。【心念棱镜】无声运转,快速扫描分析着。
【积木A(红色):残留情绪-恐惧(高频)、材质-松木(血浸)、关联规则-‘墙体’承重弱】
【积木B(蓝色):残留情绪-绝望(中频)、材质-椴木(骨粉混合)、关联规则-‘窗户’易吸引‘窥视’】
【积木C(黄色):残留情绪-麻木(低频)、材质-杨木(相对干净)、关联规则-‘屋顶’需覆盖此材质不低于60%以隔绝‘夜雨’】...
果然!这些积木本身就蕴含着不同的“规则”属性!胡乱搭建,即使外形好看,也可能会触犯某种隐藏的禁忌,引来不幸!而“幸福”的定义,恐怕也并非表面那么简单,很可能与规避这些负面属性有关!
“快...快拿那个红色的!搭墙!”我的搭档焦急地喊道,手忙脚乱地想去抓那些红色的积木。
“别动那个!”我低声喝止,一把拦住他,“用这个黄色的做基础,蓝色的做窗户,但每个窗户旁边必须配一块白色的(刚才扫描到一种相对‘纯净’的积木)。”
“为...为什么?”
“想活命就照做!”没时间解释,迅速抓起符合要求的积木,开始搭建。
我动作飞快,却有条不紊,每一块积木的放置都仿佛经过精确计算,规避着【心念棱镜】反馈回的负面规则,同时隐隐构成一个能微弱汇聚“安宁”情绪(从少数几块特殊积木上提取)的结构。
我的搭档虽然不明所以,但看到我沉稳的态度,也勉强镇定下来,帮忙递送需要的积木。
另一边,眼镜男几乎包办了所有工作,他的NPC搭档只是机械地重复着递积木的动作。他搭建的速度极快,建筑华丽而夸张,用了大量鲜艳的红色和金色积木,看起来富丽堂皇,却隐隐散发着一股虚浮躁动的不祥气息。
沙漏里的沙子飞速流下。
就在游戏进行到一半时,异变突生!
眼镜男那华丽建筑的某个窗户(用了大量蓝色恐惧积木),突然毫无征兆地向内塌陷,形成一个漆黑的窟窿!窟窿中仿佛有阴影蠕动,发出细微的啜泣声!
几乎是同时,正在帮忙递积木的那个NPC孩子,动作猛地一僵,眼眶骤然变得空洞漆黑,直勾勾地“盯”着那个窟窿,嘴里发出无意识的嗬嗬声,竟朝着那个窟窿一步步走去!
“蠢货!”眼镜男骂了一句,似乎并不意外,猛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符纸,啪地贴在那NPC孩子的额头!符纸燃烧,发出焦臭,那孩子猛地顿住,摇晃了几下,恢复了麻木,但动作明显更加迟缓呆滞。
眼镜男阴沉着脸,快速用几块白色积木堵住了那个窟窿,勉强维持住建筑不塌,但速度明显慢了下来,那建筑也显得更加怪异不协调。
其他小组也陆续出现了问题:有的建筑突然渗出水滴(用了易潮的积木),有的则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结构失衡,触发了某种规则)……
唯有我这边,搭建速度虽然不算最快,但异常平稳。他所搭建的小屋朴实无华,甚至有些过于方正,却隐隐透着一股难得的稳固与安宁感,周围那令人不适的寒意似乎都淡了些许。
银狼伏在一旁,琥珀色的眼睛欣赏地看着我,尾巴尖轻轻摆动。
沙漏即将见底。
玛莎阿姨踱着步子,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观察着每一个小组。
就在最后一点沙粒即将落下的瞬间——
放下了最后一块屋顶积木(黄色,高覆盖率)。
而眼镜男也几乎同时完成了他的华丽“宫殿”。
“时间到!”玛莎阿姨尖声宣布。
她一个个小组看过去,对那些出现问题的建筑只是撇撇嘴,看到眼镜男那华丽却透着邪异的建筑时,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但当她走到林眠那座方正甚至有些笨拙的小屋前时,脚步停住了。
她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伸出带着手套的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小屋的墙壁。
一丝极其微弱的、令人心安的气息从小屋散发出来。
玛莎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又有些……不悦?仿佛这种真正的、微弱的“安宁”冒犯了她所定义的“幸福”。
【规则冲突……低阈值‘宁静’场……不符合‘喧嚣幸福’标准……但……未违反基础搭建规则……】冰冷的系统提示似乎在林眠脑海闪过。
玛莎阿姨盯着我看了几秒,忽然又咧开一个更大的笑容,只是眼底毫无笑意:“哎呀呀,真是……别出心裁的房子呢。虽然不够‘热闹’,但也算……整齐吧。”
她似乎想找茬,但我对底层规则的严格遵守让她无从下手。
最终,她慢吞吞地拿出两朵小红花。
“今天大家都好棒呢!所以,决定奖励两个乖孩子!”她的目光在眼镜男和林眠之间逡巡,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那么,该给谁呢?”
眼镜男立刻上前一步,脸上堆起虚伪的恭敬:“尊敬的玛莎阿姨,我的房子更大更漂亮,更能体现您教导下的‘幸福’!”他暗示着,同时指了指林眠那边,“而且,有些人似乎用了些……取巧的办法呢。”
他在试图引导规则解释权!
我心中一凛,刚想开口。
就在此时——
一股极其熟悉、冰冷暴戾的威压,如同无形的冰山,骤然降临在这片小小的庭院!
所有人,包括玛莎阿姨和那些NPC孩子,动作都猛地一滞!
天空那昏黄的色泽仿佛都黯淡了一瞬,空气凝固得如同铁块,粘稠得让人无法呼吸!
林眠耳垂上那枚沉寂的、布满裂痕的骨钉,猛地爆发出刺骨的冰寒与灼痛!仿佛被这股威压强行激活、共鸣!
纯白耳钉似乎也在响应。
【……无聊的游戏。】
【……我的东西……也配由你们评判?】
邪神顾宸那冰冷、不耐烦、带着极致占有欲的声音,并非通过骨钉,而是直接、霸道地响彻在每个人的脑海深处!
噗通!噗通!
几个心智稍弱的玩家直接双眼翻白,瘫软在地。NPC孩子们则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彻底僵住,连眼珠都无法转动。
玛莎阿姨脸上的笑容彻底僵硬,变得无比难看,甚至浮现出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她肥胖的身体微微颤抖,仿佛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眼镜男更是脸色煞白如纸,冷汗瞬间浸透后背,腿肚子都在打颤,刚才的伶牙俐齿瞬间消失,只剩下最本能的敬畏与恐惧。
威压的中心,并非针对所有人,而是……精准地笼罩在我身上,如同无形的枷锁和宣告。
我闷哼一声,感觉灵魂都在战栗,但他死死咬着牙,强迫自己站直身体,昂起头,毫不畏惧地……迎向那虚无中投来的、冰冷的注视。
我知道,顾宸并非真要插手游戏,他只是在……宣示主权。在他感到“愉悦”或者“被冒犯”时,随意地投下目光,搅乱局势,提醒林眠——也提醒所有试图触碰他所有物的人——谁才是真正的主宰者。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邪神的意志似乎满意于这场小小的威慑带来的效果,那恐怖的威压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留下一院子惊魂未定、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人。
玛莎阿姨第一个反应过来,她几乎是抢一般地将两朵小红花塞到了林眠和眼镜男手里,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好了!奖励发放完毕!今天的游戏结束!解散!立刻解散!”
她甚至不敢再看我一眼,推着餐车,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离开了庭院。
眼镜男握着那朵几乎算是“施舍”来的小红花,脸色青白交加,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极致的嫉妒、恐惧和怨毒,但他一个字都不敢多说,带着盾卫灰溜溜地快步离开。
我站在原地,缓缓握紧了手中的第三朵小红花。
代价巨大,但目标达成。
低头看了看指尖那枚依旧散发着余悸般冰寒的骨钉,眼神冰冷。
利用规则,对抗规则,甚至……借助更强大规则(邪神的威慑)来扭曲当前规则。
这就是这个炼狱的生存之道。
银狼蹭了蹭我的手背,传递来担忧的情绪。
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
现在,他有三朵小红花了。
可以去申请“参观”院长办公室了。
那画像之后的秘密,等待揭晓。
而邪神的注视,如同悬顶之剑,不知何时会再次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