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避难所的冰冷泥土气息吸入肺腑,带着劫后余生的真实感,却也混合着难以驱散的心理阴霾。雷昊手忙脚乱地给我们喂水、处理皮外伤,他的动作慌乱,眼神在我们两人之间惊疑不定地扫视。
疤脸瘫坐在角落,头颅深埋进臂弯,身体时不时难以抑制地轻颤一下。镜牢的经历,尤其是目睹另一个“自己”被方尖碑无情吞噬解析的过程,显然对他造成了前所未有的精神冲击。某种本质的东西被动摇了,甚至被永久地剜去了一块。他沉默得可怕,只有粗重压抑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我靠在土壁上,感受着身体被数据洪流冲刷后的虚脱和隐隐作痛。脑海中,那些破碎的代码和扭曲影像渐渐平复,但一种更深层的冰冷却渗透进来——对方尖碑、对系统运作方式的恐惧、对顾宸模糊不清的态度的担忧
耳垂上,骨钉的裂痕似乎又加深了些,像一件濒临彻底破碎的瓷器,不再散发冰冷的力量感,只余下钝痛和一种空洞的死寂。邪神顾宸通过它投注而来的目光,似乎也因这次“连接”的负担和最后功亏一篑而暂时减弱,变成了注视,似乎包含着种种复杂的情绪。
他生气了?也不一定。
我闭上眼,试图内视。心口那“自我”的筹码周围,黑色丝线果然又浓郁了一丝,虽然不再是之前那种污浊的恶意污染,却变成了另一种更精密、更无情的“数据化”侵蚀的痕迹,如同被烙上了无形的条形码。污染度回升到了12%。
代价惨重。
但……并非全无收获。
在镜牢那极端的环境下,在邪神顾宸的力量与系统方尖碑的力量通过我身体强行“连接”碰撞的瞬间,【心念棱镜】似乎捕捉到了一些更深层、更隐秘的波动。
除了那令人战栗的、属于邪神顾宸的冰冷黑暗,以及方尖碑那无情的数据流……在两者的夹缝深处,在无数破碎镜影折射的最底层,我似乎感知到了另一丝……
极其微弱,却截然不同的共鸣。
温暖。坚定。带着一种熟悉的、被深深埋藏的疯狂底色,却指向完全相反的方向——不是掠夺与毁灭,而是……守护与牺牲?
像寒冰深处一粒几近熄灭的火种。
那一刻,邪神顾宸暴怒的意念碎片似乎也并非全因我的逃离,更有一种被这丝微弱共鸣“刺痛”后的、极度厌恶的本能反应。
一个被遗忘的画面猛地撞入脑海——五年前,他离开前夜,星空下,他用力揉乱我的头发,笑容灿烂不羁,眼底却藏着我看不懂的沉重。
“眠眠,记住,无论未来你看到我变成什么样子,听到别人说我做了什么……” 他声音罕见的认真,甚至带着一丝恳求。 “……一定,一定要相信,有些东西,碎了,也还在。”
当时我不懂,只当是离别伤感的胡话。
现在……破碎的镜牢……碎片……
一个荒谬却又无比契合当前所有线索的猜想,如同破开黑暗的闪电,骤然照亮了意识的荒原!
顾宸……他当年进入“真心炼狱”遭遇的意外,根本不是简单的力量失控或堕落!
他是被……“分裂”了!
一个灵魂,被某种可怕的力量(很可能是系统本身!)强行撕裂成了两半!
一部分,化作了如今这个偏执、暴戾、视我为所有物、充满掠夺与掌控欲的……邪神顾宸。他强大,却似乎被困在某种冰冷的逻辑里,缺失了最重要的部分。
而另一部分……那个曾经会因为我受伤而手忙脚乱、会因不公而愤怒、拥有着近乎愚蠢的坚持和温柔的家伙……那个真正的、“正”的顾宸……可能并没有完全消失!
他在那场分裂中失败了,被打碎了!但他的碎片……并没有被邪神或者系统完全吞噬消化!
它们散落了!散落在了这个庞大的、千疮百孔的“真心炼狱”系统的各个角落!如同被撕碎的书页,飘零在不同的副本和时空之中!
镜牢里那丝微弱共鸣……方尖碑吞噬“疤脸”时我感知到的、与邪神力量截然不同的残留波动……甚至更早,在寂静小镇,那个银铃传来的诡异呓语“找到眠眠,带他走”……
那不是幻觉!不是系统的陷阱!
那是……他!
是破碎的他,在无法言说的地方,用最后的本能发出的信号!
邪神顾宸如此急切地想要抓我回去,不仅仅是因为占有欲,他是不是也感知到了这些碎片的存在?他感到了威胁?感到了不“完整”?他逼我连接方尖碑,是想利用我这把能引起共鸣的“钥匙”,彻底搜捕、消化掉这些让他感到“不适”的碎片,达成真正的、唯一的“完整”?
而系统……系统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它似乎默许甚至协助了邪神的胜利,但它建立镜牢、备份数据、吞噬“可能性”……它真的甘心完全被邪神掌控吗?还是说,它也在利用邪神,同时也在观察着我这把“钥匙”,观察着正碎片的反应?
明亮的碎片,是他吗?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痛攥紧了我的心脏,呼吸都为之一窒。
五年……他并非完全变成怪物,他一直在破碎的痛苦中,试图用最后的方式……找到我?提醒我?
系统的意图尚不明确,如果真的是他,究竟可不可以带回安全区。
“嗬……”我发出一声哽咽般的抽气,猛地用手捂住了嘴,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
“林眠?”雷昊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
疤脸也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带着未散的创伤和疑惑。
我无法解释这汹涌而来的情绪和惊人的猜测。只是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咙口的梗塞,再抬眼时,目光已经变得前所未有的锐利和……坚定。
恐惧仍在,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点燃的、灼烧肺腑的决心。
我要找到它们。
找到所有散落的碎片。
无论多难,无论多危险。
不仅仅是为了摆脱系统的控制,不仅仅是为了活下去。
是为了……把那个混蛋拼回来!亲口问问他,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把那句没说完的、不能乱说的话,给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清楚!
我看向那面已经恢复正常的土墙,镜牢的入口已然消失,但那种被另一个“世界”注视的感觉并未完全离去。
我又摸了摸耳垂上裂痕遍布的骨钉。邪神的标记仍在,但裂痕……或许不仅是负担,也成了阻隔他完全感知的屏障,甚至……成了我能微弱感应正碎片的……接收器?
“我们得离开这里。”我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立刻。”
“去哪?”疤脸声音干涩地问,他显然一秒都不想再待在这个见证了他“另一可能”被吞噬的地方。
我闭上眼,集中全部精神,不再去感知那些嘈杂的恶意和数据污染,而是将意识极度凝练,细细体会那骨钉裂痕深处,以及心口那被轻微数据化污染的筹码周围……
寻找那一丝……或许存在的、来自远方的、温暖而破碎的共鸣。
像在无尽噪音中,捕捉一缕特定频率的微光。
许久,我猛地睁开眼,指向一个方向——并非我们来时的路,也非通往花园更深处的方向,而是避难所另一条他们从未探索过的、被更多枯萎根须堵塞的狭窄缝隙。
“那边。”我语气肯定,“有东西……在呼唤。”
不是花园的意志,不是邪神的命令。
是残存的、熟悉的、令人心碎的温度。
疤脸和雷昊对视一眼,最终,疤脸一咬牙,挣扎着站起身:“好,信你这一次。”
雷昊也重重点头,握紧了能量所剩无几的步枪。
新的目标已然确立。
前路必将更加艰险,邪神的怒火、系统的算计、以及无数未知副本的危险都在前方。
但这一次,我不再是漫无目的地逃亡或被动挣扎。
我有了必须要去的地方。
有了必须要去寻找的东西。
收集破碎的灵魂残片,于绝望炼狱之中,重拼那轮失落的光。
游戏,进入了新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