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的、吞噬一切的黑暗。
还有声音。
不,不是声音。是声音的尸体,是声音的鬼魂。无数破碎的、扭曲的、拉长的、压缩的嗡鸣、嘶吼、低语、尖叫……它们并非通过耳膜,而是直接摩擦着意识,从四面八方涌来,挤占着每一寸思维空间,疯狂地试图钻入,留下它们的印记。
【……救……】
【……好痛……】
【……一起……留下……】
【……听……见……我……了……吗……】
回声洞穴。
我不是“听”到的,我是“感觉”到的。感觉到的无数死亡在此地的声音残留,它们形成了这片空间的实质,如同怨毒的海水,浸泡着每一个闯入者。
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每一次试图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针扎般的剧痛。精神力彻底枯竭,意识像一团被撕扯烂的棉絮,在声波的乱流中飘摇。耳垂上,顾宸留下的骨钉沉寂着,仿佛也在那最后的规则冲突和空间跳跃中耗尽了力量,只剩下冰冷的物理存在感。
动不了。
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只能被动地“听”着,感受着那些疯狂的、充满负面情绪的回声碎片,像水蛭一样试图吸附上来,污染所剩无几的清醒。
【……成为……我们……】
【……永恒……回荡……】
不行……不能睡……不能……被同化……
我拼命凝聚着涣散的意识,试图驱动【心念棱镜】,哪怕只是最微弱的防御。但大脑如同干涸的河床,每一次尝试都只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和更深的眩晕。
阿尔法的地图和情报芯片还在口袋里,但现在毫无意义。没有力量,一切都是空谈。
污染度……19%……这些充满恶意的回声,会不会加速污染?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上来。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那片喧嚣死寂的黑暗时——
一点微光。
极其微弱,像风中残烛,却顽强地在我意识深处亮起。
是那枚【回廊碎片】最后湮灭时,残留的一点……东西?不是能量,更像是一段被刻印下的、冰冷的“规则”理解。关于“回响”,关于“折射”,关于如何利用环境而非对抗。
【……声非声……】
【……念动……则鸣……】
【……以汝之静……御彼之喧……】
断断续续的碎片,如同溺水时抓住的稻草。
以静御喧?
放弃对抗这些回声?引导它们?利用它们?
一个疯狂的想法在濒临崩溃的意识中闪现。
我停止了所有徒劳的抵抗,不再试图驱散或屏蔽那些无孔不入的回声鬼魂。相反,我放空了思维,仅保留最核心的一点清明,然后……将自己彻底“敞开”。
像一块海绵,投入声音的毒海。
轰——!!!
更庞大的、混乱的声波洪流瞬间冲垮了本就脆弱的防线!无数痛苦的、疯狂的、绝望的意念如同钢针般刺入!
“呃啊——!”我甚至无法判断自己是否真的发出了惨叫,感官彻底被淹没。
但就在这极致的痛苦和混乱中,那一点回廊残留的规则微光,开始发挥作用。
它没有增强我的力量,而是像一枚精准的棱镜,开始本能地、被动地折射和引导冲入我意识的声波洪流!
一部分最狂暴的、充满直接恶意的声波被微微偏转,导向洞穴更深处的黑暗,引动了那里更沉闷恐怖的共鸣,反而暂时吸引了其他回声的注意。
另一部分相对“平和”的、只是重复着单调痛苦的声波,则被引导着,如同溪流般缓缓冲刷过我几乎碎裂的意识边缘,带来刺痛,却也带来了一种奇异的……“存在感”的锚定,防止我彻底消散在无尽的回响里。
而最后一部分,那些蕴含着特定情绪碎片——极致恐惧、濒死绝望、甚至是一丝微弱求救意念的声波,则被那规则微光捕捉、分解、剥离掉大部分有害的冲击,只留下最精纯的“信息”……
【……不要过来……那影子……吃了声音……】
【……左边第三通道……共振频率……每秒……十七次……会……吸引……它们……】
【……水……滴落的地方……是……安全的……暂时的……】
破碎的信息流入脑海。
不是通过理解,而是直接“知晓”。
我依旧动弹不得,依旧承受着巨大的痛苦,精神力的枯竭并未恢复。但我不再是完全被动地承受侵蚀。我在利用这些回声,过滤它们,从它们的痛苦中榨取生存的线索!
一种冰冷的、近乎自虐的明悟升起。
在这个地方,对抗声音只会被撕碎。唯有融入,方能苟活。甚至……变强?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几个小时。
当那最初的、最猛烈的声波冲击过去,当【心念棱镜】在那奇异规则碎片的辅助下,终于重新凝聚起一丝微弱的精神力时,我终于能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眼前不再是纯粹的黑暗。
洞穴的岩壁上,附着着一种发出微弱磷光的苔藓,提供着惨淡的、不足以驱散阴影的光源。能看到这是一个巨大的、怪石嶙峋的地下溶洞,无数大大小小的通道如同怪兽的肠道,通向更深不可测的黑暗。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能够折射声音的晶尘。
而我,正躺在一条相对干燥的岩石通道入口处,身下是粗糙冰冷的石头。
稍微一动,全身骨头都像散了架一样疼痛。
我艰难地支撑起上半身,靠坐在岩壁上,剧烈地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洞穴冰冷的霉尘。
还活着。
暂时。
我尝试内视。精神力依旧濒临干涸,像一口见底的枯井。耳垂的骨钉沉寂。但……心口那被质押的“自我”筹码,似乎……稳定了一些?周围缠绕的黑色丝线,活跃度似乎降低了少许?
是回声冲刷的效果?还是那回廊规则碎片的庇护?
阿尔法说过,这里的回声或许能遏制污染……
顾不上细想。
当务之急是恢复一点行动力,然后……找到水,找到相对安全的地方,研究阿尔法给的地图和情报。
我闭上眼,不再主动去“听”,而是再次进入那种“敞开”的状态,让【心念棱镜】在规则碎片的辅助下,被动接收和过滤着周围永恒不止的回声。
【……东侧……三百米……晶簇后有水洼……小心……滑……】
【……上方钟乳石……频率……固定……安全点……但只能……待十分钟……】
【……巡逻……它们……要来了……沿着……西边通道……】
信息断断续续,需要拼凑和判断。
我扶着冰冷的岩壁,咬着牙,一点点撑起身体。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虚软无力。
按照回声的指引,我艰难地挪向东侧。果然,在一丛巨大的、散发着微弱蓝光的晶簇后面,发现了一个不大的地下积水洼。水质冰冷刺骨,带着浓重的矿物质味道,但至少看起来是干净的。
我贪婪地喝了几口,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稍微缓解了火烧火燎的疼痛,也带来了一丝力气。
靠在晶簇后,我掏出阿尔法给的芯片,贴在额头。【心念棱镜】微弱的精神力探入,读取着里面的信息。
复杂精细的洞穴结构图映入脑海,比回声提供的碎片信息全面无数倍。上面标注了已知的安全区域、危险共振点、几种已知“回声畸变体”的活动范围、甚至还有几个疑似隐藏资源点的标记。
阿尔法这家伙,果然有点东西。
结合脑海中的地图和耳边不断过滤出的实时回声信息,我对这个洞穴有了初步的认知。
这里就像一个巨大的、活的共鸣箱。声音是钥匙,也是诅咒。特定的频率会吸引怪物,甚至引发洞穴结构的共振崩塌。而绝对的寂静同样危险,那意味着你可能踏入了某个强大存在的狩猎场,或者……迷失在了声音的盲区。
必须时刻保持一种微妙的“聆听”与“屏蔽”的平衡。
休息了不到五分钟,【心念棱镜】突然传来尖锐警报!
【……饥饿……】
【……新鲜的……波动……】
【……那边……】
至少三个不同的、充满贪婪食欲的回声意念,正从西侧通道快速接近!它们被我的活动,或者刚才喝水的声音吸引了!
该死!
我猛地收起芯片,挣扎着站起来,毫不犹豫地扑向地图上标注的最近的一个“临时安全点”——一处上方有特定频率钟乳石的区域。
脚步踉跄,几乎摔倒。身后的通道里,已经传来了令人牙酸的、像是骨骼摩擦岩石的窸窣声,以及一种低沉的、仿佛来自胸腔共鸣的咕噜声。
快!快!
几乎是连滚爬爬,我冲进了那片钟乳石区。几乎是同时,我按照地图提示,找到一块特定的岩石,用力敲击了一下!
咚。
一声沉闷却带着特殊频率的响声传出。
上方垂下的十几根钟乳石微微震颤起来,发出一种人耳几乎听不见、却能清晰感知到的特定超声波场,如同一个无形的罩子,暂时笼罩了这片区域。
刚刚追到通道口的三个扭曲身影猛地停住了脚步。
它们像是被拉长又压扁的人形,皮肤如同干燥的岩石,没有五官,只在脸部的位置有一个不断开合、发出咕噜声的空洞。它们是“噬音怪”,回声洞穴最常见的掠食者,对声音极其敏感。
它们在安全区外焦躁地徘徊着,空洞“看”向我所在的方向,似乎能感知到我,却被那超声波场干扰,无法确定具体位置,也不敢轻易闯入。
暂时安全了。
我瘫坐在超声波场的中心,靠着冰冷的岩石,心脏狂跳,冷汗浸透了后背。
看着外面那三个徘徊不去的身影,感受着体内仅存的、微不足道的力量,以及脑海中不断流淌的、来自洞穴本身的危险低语。
活下去。
必须活下去。
然后,回去。
耳垂上的骨钉,仿佛在无尽的回声深处,重新开始隐隐散发冰冷的寒意,但有那么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