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我剧场 第13章 百鬼夜行

杜淮柏刚搬家时，优先考虑的是顶层的公寓。

601已经有住户，一听到他要租602，那个精明的中介小老头脸都要笑烂了，忙不迭地把钥匙塞给他，甚至大发慈悲地附赠一堆快要过期的商场优惠卷。

幸好，在他搬运行李时在遇到了刚结束排练的张浮黎，热情好客的摇滚乐手扯着杜淮柏要带他喝酒撸串，但在听见他房门号时表情变得微妙。

602的前租客是一位中年女性，说话温言软语，瘦弱的像是能被风吹走。她已经没有家人，背着债务，独自一人打工居住。

长期心力交瘁和过度劳作铸定了她的悲剧，在去年的某一天，人们发现她淹死在了公寓浴缸中，似乎是因为泡澡时睡着滑入水中，无知无觉的溺亡。

许多后来咨询的租户一听到房间死过人，便摇摇头离开，中介瞅准了杜淮柏新搬来这片区域好骗，借机想将这凶宅抛出去。

“虽然最终因为燃气管道的问题，我换房到了502，但我并不在乎鬼宅的说法。”

“一个努力生活的人，如果意外丧命还要被人视作晦气，也太过残忍了。”

杜淮柏谈起这件事时默哀般垂头，向并不在场的死者致以哀悼，低沉声线有着琴弦震动那般的磁性。

温和理性的人本主义者，用这个形容概括他恰如其分。

不管怎么同情死者，问题也还是得解决。千弥在看帕希斯的方向，显然，她也认为这是个可靠的调查方向。

诚然，灵异现象追根究底起来都是剧场制造的节目效果，但即使是“副本”，也需要完整的前因后果与内在逻辑。

因此，也有不少能用非常规方式解决的情节。

这就是为什么面粉或纸符能够对水人形起驱除作用......虽然这两个不是什么靠谱案例吧。

“我们附近也没有池塘、蓄水池这种东西，能符合溺死条件的应该只有这位602的房客了。在她死去一年后滴答滴答才出现，是因为百鬼夜行仪式的作用吗？从原理上来说似乎说得通......哎呀，算了，必须去现场调查一下！”

千弥口中念念有词，或许是意识到自己正在参与一场货真价实的探灵事件，她压抑着语气中的兴奋。

几个小时后，她闷闷不乐地坐在南娜身旁，大吃特吃冰箱里的盒装冰淇淋。

哎呀，不能参加调查这么生气吗？他露出狡黠的微笑。

天亮后的几个小时，以“有朋友要来看房”为由，他们连哄带骗地从中介那里拿到602的钥匙。

考虑到外人在场时，水人形会降低攻击性，需要有人留下来看护南娜。

而作为靠谱的大人，不能让一个未成年的孩子以身涉险，以此为由，帕希斯义正言辞地要求千弥留守，他和杜淮柏去查看602房。

当然，还有一个说不出口的原因，他在心里向有着侦探梦的少女道歉。

她表现得太过抢眼，过灵异副本宛如推土机。为了确保剧情高光集中在杜淮柏身上，他不得不想办法ban掉其他主播。

将钥匙插进602房门锁时，帕希斯的确有些紧张。

或许他们推门而入，面目模糊的水人形就站在门后等待他们。或许他们会发现前房客是位邪教信徒，房间内残留着仪式法阵和动物骸骨.....

灰尘的味道飘来。

那是间布置与楼下大同小异的普通公寓。前房客遗留的私人物品已经被清理，沙发餐桌等固件家具覆着防尘布。

明亮却不炙热的日光散入厅室，竟显得此地整洁而肃穆。

他们都无意惊扰这里静谧的氛围，杜淮柏做了个速战速决的手势，向厨房走去，帕希斯默契地保持沉默，向卧室走去，开始检查床底夹缝。

意外的是，他们一无所获。

房东应该也是个迷信的主，前房客留下的痕迹被清理的干干净净，虽然四处都有经年累月积下的灰垢，但帕希斯愣是没从其中挑出几根人毛来。

“找到什么了吗？”

他从床底爬出，吐掉嘴里的灰，抬头便看见杜淮柏一无所获的无奈摇头。

浴室的水龙头还能使用，放干净暗锈色的污水后，水流逐渐变得透明澄净。帕希斯冲洗手腕，用清凉感为头脑降温。

思考方向错误了吗？难道滴答滴答另有成因？

他注视着排水沟处形成的小小漩涡，所幸，这里的水始终只是水，并没有汇聚成水人形畸形的头颅。

.......浴室里所有的东西，最终都会流进管道。

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目光指向地面排水的漏口。

杜淮柏听见浴室里金属嘎吱声进来查看的时候，发现帕希斯正跪在地上，青年神情专注，丝毫不在意手指被弄脏的可能，在下水道内摸索着什么。

原本嵌在地漏口的金属盖掉在一旁，按变形程度来说，似乎是被生生硬掰下来的。

为了防止异物卡住管道，排水口下方十几厘米深的地方，应该还有一层过滤网.....

果然，他的指尖探到了一层细密的金属丝。

十分钟后，他们成功勾出过滤网。果不其然，轻薄的铁丝篓底部缠着一层人类毛发，垂落如同某种奇异的菌丝水藻。

这应该便是前房客最后能称之为遗物的东西，他们对视一眼。

“走吧，千弥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千弥在灵异论坛发布过求助帖，谈起进行游戏后公寓内发生的怪事，得到了一位权威人士的回复。

百鬼夜行的原型是一种聚灵仪式，通过言灵富集阴气，吸引周围游荡的灵体。

原本的巫术需要使用人体油脂凝炼成的蜡烛，呼唤邪灵的名字，用血画阵等.....如今简化过的版本至多招来些无害的游灵，制造些怪声鬼影来吓唬参与者。

不过，只有一种情况例外。如果在近期发生过谋杀的地点举行仪式，冤死者的煞气会吸引来更多厉鬼，就可能发生不好的事情。

———解决方式也很简单，找到那名死者，给予它应得的安息。

帕希斯站在公寓前的草地上，看着千弥将那团洗净的毛发放入黄纸香木燃烧的瓷盆中，双手合十躬身敬拜，口中念念有词。

一阵风卷起火焰与灰烬洒向天空，无人知晓这是事件结束的信号，还是仅由天气系统随机生成气流创造的巧合。

虽然以策划部那群设计者的恶趣味来说，这次副本绝对不会轻松结束，但是嘛。

人总是要活着的，而生活就需要张弛有度，帕希斯想，清风拂过脸颊的触感舒适，他感到胃里泛起饥饿的涟漪。

从昨天凌晨到今早，他们都在为南娜的事情奔走，一滴水米都没能落肚。

几分钟后，他便坐在客厅，听见厨房传来灶台打火的声音。

杜淮柏是个大度的人，每次做饭都不介意再加双碗筷，帕希斯也逐渐习惯起吃热菜热汤而非营养膏的生活。

虽然凭借剧场的权限，他能进这座城市任何餐厅胡吃海塞，但出于私心，他还是喜欢和杜淮柏待在一块。

厨房传来碗筷叮叮当当碰撞，清脆碎响带来安心感，一旦精神松懈下来，帕希斯便感觉眼皮越发沉重。

青年将脸埋在抱枕中小憩，轻颤的睫眉沾染沙发细小的羽绒。浅褐发尾用丝带竖起斜向一侧，颈侧鳞形印记随呼吸与脉搏翕动，泛着异样的活彩。

当厨房开始咕噜咕噜沸水煮物，面食隐约的麦香在屋内弥漫时，那股已经过于熟悉的气味触发了帕希斯的警告神经，逼着他从梦境脱身，走进厨房查看。

.....果然，锅里莹白面条沉浮在罐装浓汤中。煮得黏黏糊糊。·

杜淮柏在喜欢下厨的同时又毫无料理天赋，一天三餐吃三顿面条，充其量是加葱还是香菜、煎蛋还是肉沫的区别。

当然，帕希斯不是吃白饭还要挑厨子的人（吃什么不比压缩饼干和混合维生素好呢？），他操心的是自家主播生活习惯。

口味还是其次。太多碳水，少肉少菜，你这家伙营养摄入根本不达标。

以前两人相隔屏幕，帕希斯对此无可奈何，但现在有机会插手，他开始跃跃欲试：

“不是我挑剔你的手艺，伙计，你也吃太多面食了。”

深知对方的犟脾气，在杜淮柏为自己的单调食谱争辩前，帕希斯推着他的肩膀将他送出厨房，随手抽走对方身上的围裙：

“你已经招待我那么多次，也让我做顿饭回礼吧？”

帕希斯弯眸，眼眸盛着如蜜酒般令人迷醉的笑意。他将围裙系在自己身上，下摆被油烟熏成酱油色的小熊刺绣与他刘海同色。

杜淮柏停下了阻拦的动作。

他是个注重合理性的利他主义者，思考方式也简明易懂：既然生活在社会，人就无法避免与他人合作。

无论是救助流浪的小动物，搀扶过马路的老太太，还是报警阻拦混混骚扰路人，比起说个性温柔善良，更近似对个人信条的坚守。

———只从个人角度来说，他希望自己能不需要任何帮助，不亲近任何人，独立的活下去。

至今为止也一直如此，直到某天夜跑的时候捞回来一位室友。

大部分时候他们都在各做各的事，不过.....

他只是突然想起，在很久以前，他应该也和某人一起生活过。

杜淮柏陷入短暂神游，他最终默许了帕希斯将那锅煮好的面搬到一边，等待新的午餐。

烹饪并不困难，帕希斯曾如此坚定的认为。

将食材洗净，处理成适合入口的形状。按照步骤在锅中混合调料，用适当的火候烹饪足够时间，只要按照菜谱的规范流程走，怎么样都不会难吃。

他的视线落在案板上那几枚陌生蔬菜上。从形状来看，那应该是青椒的近亲，刀切开的断面呈现星型。

算了，不管了，总之先切丁吧，他志在必得地拿起菜刀。

虽然我不怎么了解地球的蔬菜，但青椒切起来应该像蠕虫果一样分泌黏液吗？

不太懂，但总之先放到火上烤试试吧。

从莱茵那里知道这玩意儿叫秋葵，去黏液得用盐搓洗时，已经是后话，总之，可怜的蔬菜化为焦炭，被藏尸进垃圾桶里。

半个小时后，帕希斯拖拖沓沓地将两个碗端上餐桌。

已经变冷而黏在一起的面条上，浇着类似于粥状的蔬菜杂烩：茄子被去皮挖子，煮熟后融化为一滩鼻涕状粘稠物。卷心菜切成方块，土豆和姜刨丝后亲密不分彼此，剥皮圣女果在汤汁里沉沉浮浮，被当成某种装饰品的生八角洒在碗边充当点缀，一支鸡爪倒插在碗中央，指向天空如同食材们死不瞑目的控诉。

这是怎样一副地狱绘卷啊，杜淮柏拿筷子的手停下来。

不止是火候和调味的问题，他那双鲜少表达情感的蓝眸第一次出现明显的怀疑神色，仿佛在认真思考眼前人真的是地球人吗。

不需要谁来评价，帕希斯也知道自己搞砸了。

“看起来不怎么样是吧？如果不想吃的话，别勉强自己。”

帕希斯撇眉，用轻佻口吻调笑，习惯性地将自己失败的努力掩饰成恶作剧。他单手撑在桌面托起下颏，装作不在意地推开碗筷。

杜淮柏的视线停留在他被菜刀切伤，缠着绷带的手指片刻，拿起汤勺舀起一勺还算清晰的杂烩，向嘴里送去。

像是被食物殴打了，他的身体连带着桌子震了一下。

别啊？！真的有那么难吃就吐出来，帕希斯看着他眉心间聚集的漆黑死气，些微感动全都转化成了忧虑。

他最初烹饪的目的是给自家主播补充营养，天保佑不会变成对方享年的原因。

“.....这个，不能这么加在菜里。”

杜淮柏缓了一会儿才再次开口，他用筷子在杂烩中翻搅，挑出一整串花椒。

显然，在被致死量调味品冲击后，他获得某种开悟般的释然，得以平静面对这盘不可名状的料理。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很快经历了第二次冲击。杜淮柏挑出一根看起来生毛了的土豆丝，眯眼端详片刻，再次用看外星人的眼神对帕希斯：

“为什么......要把姜切丝？”

“嗯？我看它和土豆都是块茎植物，味道应该会差不多吧。”

看起来都黄澄澄的，虽然更小更硬，有股辛辣的味道，我寻思着能用同样做法。

帕希斯浑然不觉自己表述了能震撼地球人一整年的观点，但.....怎么说呢，现在很难有什么能破坏他的好心情。

他十指交叉，上翘的指尖抵着下巴，笑吟吟地听对方讲话。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还是笑得那么好看的人。

杜淮柏沉默片刻，但最终还是没有被对方蛊惑，将两份被浪费的食物端进厨房。

第一次学做地球人果然还是不能太过自信，下次求助莱茵吧。帕希斯想着。

将脏污碗筷放在清水中冲洗，杜淮柏并没有回头，他的侧颌线松懈，初次见面时冷淡而充满堤防的态度已经不知不觉间消融：

“下次，我会找些菜谱回来的。”

结束了吗？没呢JPG不过，其实这里就已经透露副本真正的解法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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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百鬼夜行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