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了，有钱能使鬼推磨 第75章 尘十一的生前

尘十一生前的时候是家里最大的那位，失了父母后的他们连个能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年仅七岁的他只能带着弟弟妹妹找到一处偏僻破败的旧庙里歇息。

那时候的日子千年后的他倒是记得较为清楚，那所旧庙已经很久没有人上香了，庙内**屋顶都漏风，佛像灰蒙蒙的，多处地方都结上了蜘蛛网。

他带着弟弟妹妹一进来就先向佛像叩拜了三下，为接下来的叨扰表示歉意，然后将自己身上仅剩的半个硬馒头当作贡品放上了灰尘布满的贡台。

虽然那半个馒头最后还是被饿了好几天的三人分着吃了，但尘十一那时仰着头认真看了佛像好久好久，许诺自己将来若是能成功做上帮工赚到钱，一定会用更好的贡品来献给佛祖。

那会的尘十一相信皇上就跟相信佛祖一样，他相信总有一天战争会结束，百姓们不会再流离失所，他可以带着家人们在这偌大的天地重新寻一处落脚地，安家立业。

可惜当时的他还太小，没有读懂那灰蒙蒙的慈悲佛像的脸上为什么流出让人不解的悲悯，也没想到无能的管理者是很难让战火熄灭的，他能有这样天真的想法无非是那熊熊大火尚未烧到他附近，他只瞧见了星星点点的火光，才会觉得一切都是会好起来的。

“现在想想，我那时候怎么会这么天真呢，”尘十一说话间流露出的笑意不似作假，好像他讲的这件事的主人公不是自己的一样，他笑着当年的自己，却未曾发现身旁人的神情早已没那么轻松，“我在那边没住几天就被赶走啦，我只记得我打不过人家，那会又带俩小孩，实在没办法只能走了，哎，虽然后面他俩也没成功活下来就是了，一个病死一个冻死的。”

乱世之下，一个七岁小孩带着两个比他更小甚至尚未有自理能力的孩子根本没法生存。

无奈之下，他只能带着俩小孩混入了乞儿窝，这里和他们一样无父无母的到处都是，并不会受到什么排挤，唯一让他认为有点不好的就是要违背爹娘的教诲去偷去抢，可是没办法，想要活下去只能这么做。

“十一”的名字便是在那时候起的，这里像他一样曾经有过父母的毕竟不是多数，大部分人都是生来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靠吃百家饭才勉强过活的。

在乞儿堆里大家都脏兮兮的，活着都难了自然不会有什么闲情雅致给自己起个好听的名字，所以他们就一二三四的叫，按年龄大小来分数字的，要是有同龄的就按加入的顺序排，尘十一作为里面第十一大的，自然落了个十一。

“那你最开始叫什么?”季碳忍不住问。

“我不记得了，”尘十一答得很快，他见季碳好像不太相信一样笑着补充，“真的不记得了。”

“大家后面都叫我十一，我听习惯了跟别人也介绍自己叫十一，现在那么久过去了，这个名字就等同于我本名一样，之前叫什么，早忘了。”

他说出这些令人心酸的话时也是轻飘飘的，他以为自己这样轻松的态度可以让听者的心情也比较放松，却没想到正是他这种状态才是最让人难受的。

季碳握着尘十一的手不觉用力，力道大的尘十一都停顿下来，带着询问看向他。

季碳这才发现自己没控制住力气，赶忙松手，半晌才闷声闷气道：

“这并不好笑。”

尘十一听后还反应了一会什么不好笑，许久才意识到对方说的是他以玩笑般形式说出自己生前的艰难生活这种事并不好笑。

“哎呦……我们小季啊，你真的是我见过最善良的人，”尘十一笑个不停，还好鬼不用呼吸，不然就他笑的这个程度早缺氧了，“不管谁的遭遇你都会心疼，连我这种千年大鬼都不例外，我真的是越发喜欢你了哈哈哈——”

他笑够了才发现季碳一言不发，不仅没有半点被他笑弄的羞恼反倒隐隐有生气的迹象。

尘十一心说这可不行，赶紧去给人顺毛。

他摸摸人的头又捏捏脸，直到被季碳不耐烦地打掉手才重新开口：“好啦，小季，我真的没有半点嘲笑你的意思，我是真的觉得你是我见过最有意思的人。”

尘十一笑眯眯的:“就这么说吧，当年的我之所以会对佛祖这么尊敬，是因为我觉得佛心慈悲，祂一定会看不惯人间大乱而出手相助的，到时候大家都能落个圆满结局，说不定我还能为我娘申冤，让那个打死我娘的人落狱呢。”

“可惜我后面才发现，世上哪有什么佛祖神仙，更没有佛祖心肠的人，人都是利己的，大家基本只在乎自己，大部分时候连自己都不一定顾得到了，更别提帮助别人。”

“你是我活这么久以来见到的第二个真的能做到有‘佛心’的人，你会怜悯每一个人或鬼并尽自己所能帮助他们，这真的很有意思。”

“你不要每次都把我说的那么高大上，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季碳语气还是闷闷的，只觉得这鬼又在给自己扣高帽哄他开心，“照你这么说，第一个人是谁？”

“第一个就是接下来我要跟你讲的了，”尘十一跟哄小孩似的又揉了两下他的头，话语间染上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悲凉，“那是我生前遇到的唯一一个对我好的人了，或者说，他对所有人都很好。”

混入乞儿堆的尘十一终于能勉强不用饿肚子了，有时候运气好点，能多偷到几个铜板，让弟弟妹妹也吃得饱一点。

运气差的话被人发现了，被打了个半死不活后拖着受伤的身子带着死死护着的食物回去，伙伴们会手忙脚乱地帮他四处找草药敷着，偶尔也会有人撕一小块吃的分他，虽然可能嚼两下就没了，但这已经是大家伙能给出最大的帮助了。

他就在这样的日子度过了那年秋，他本以为自己只要熬过了一切都会好起来，可他偏偏低估了乱世下的严冬对于他们这种平民百姓而言究竟是怎样的世界末日。

最开始天气寒冷，他们一窝人窝在一起取暖也能勉强睡着，但渐渐随着天气越来越冷，家家户户都开始闭门不出，就算是有点钱的商贩也大多选择待在家里烧炭取暖，没钱的小贩顶着寒风在外面吆喝，也很难引来客人。

在这样的情况下乞儿们就算再团结也难以坚持下去了，大家病的病饿的饿倒的倒，饿到极致了路边被冻死的野狗尸体对在他们眼里都是种美味。

尘十一年龄最小的妹妹是这群人第一个撑不住的，她只有两岁，一张瘦巴巴的小脸被冻到发紫，伴随着身体机能承受不住所带来的高烧，就算尘十一把她抱在怀里护得紧紧的也阻止不了她逐渐微弱的呼吸。

在一个深夜他弟弟忽然止不住地哭泣把勉强入睡的尘十一吵醒，他这才发现怀里的妹妹已经没了呼吸。

妹妹死了，尘十一根本来不及过多伤心，因为那些曾经的伙伴已经饿疯了，在确认他妹妹真的死亡了后一双双眸子在黑夜里闪着光，宛如他曾经见过的那些饿狼。

尘十一的饥饿不比他们少半分，双拳难敌众手，他只能咬咬牙，一手抱着妹妹一手拉着弟弟边喊救命地试图逃出这个曾经的大家庭。

这个点大家基本都入眠了，尘十一的求救声嘶哑地划破了夜晚的安宁，他看到有些人家点了油灯，但就是没人出来，人没引到，倒是引来了一群饿犬的狂吠。

在饿犬和乞儿的包围下，尘十一绝望地以为自己今天就要死在这了，夜晚的寒风呼啸刮得他的脸生疼，面颊一片湿润，他以为是雪落在脸上化了，却不知道那是自己的泪水。

就在尘十一闭着眼准备等死的时候，有个人打着油灯厉喝着出现了。

那个人手里握着根棍子，三两下就把狗群打跑了，然后面对成堆连他一半高都没有的乞儿，他也是半威胁半动手地把他们赶走了。

最后他停在尘十一面前，带着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告诉他没事了。

尘十一就是在那个时候遇到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在白雪皑皑的深夜，他看到那人衣服松松垮垮地系在身上，喘着粗气，明显是在被吵醒后匆匆忙忙赶过来的模样。

尘十一仰着头，有雪落在他的鼻尖，部分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目光所及的那个人身上仿佛带着光，在这个无助的寂静夜里为他照亮了活下去的路。

“然后呢？”季碳发现尘十一说到这就停下来，他很好奇，既然当初的尘十一遇到了个在那样乱世下还如此好的人，理应会受到对方的影响才对，为什么后来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问完这句的季碳就看见，前面诉说自己种种不幸的面色平淡的尘十一此时露出了他从未见过的表情，他脸上有懊悔、有痛苦，更多的是恨：“后来他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