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念 第90章 三号星球

深渊。

“云初？”彩色体魏声刚从飞行器上下来，看到陆云初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齐寒舟眼神轻蔑地看着从怪物巨眼中强冲出来的银色物件，还有这东西里面一窝蜂下来的人，语气凉凉地说：“怎么不见……陆云初，他死在那边了？”

“闭嘴吧你。”陆云初有种被人当面诅咒的感觉，“这是深渊下面，声哥，他人呢？”

虽然是同一张脸，但同样的称呼从两个陆云初嘴里喊出来的感觉很不一样。

魏声没心思细想，正巧林知照也已经过来了这边：“老大，飞行器容纳人数有限。”

林知照清点了一下，发现除去灰白体陆云初，彩色体宋秋和余一舟也不见了。

“他们还在彩色世界？”

魏声还什么都没说，但一点也不奇怪林知照能这么轻易就猜出来：“那里已经被无脸怪物占据了……”

如果说此刻的灰白星球处在末世阶段，那么彩色星球可能要归为末世后期，并且还是以人类失败作为结局的版本。

彩色体陆云初在这里停留的时间有限，魏声只能尽量长话短说，尚有余力的赵文妤不时补充一两句。

陆云初三人没能顺利登上飞行器的原因是超载，逃离生天的途径太拥挤，除了他们，还有彩色星球的一些原住民也被一同抛下了。

当时情况危急，魏声远在控制室里监管重修飞行器的NPC，陆云初跟他断开联络后，他透过NPC故意隐藏的一方小小的监控屏幕看到了外界的画面。

虽然有陆云初在前面杀怪，可难免有漏网之鱼企图顺着人群爬上飞行器，已经摸到岸边的人自然不肯，于是一上去就心照不宣地关上了舱门。

被关在外面的不只是没来得及撤退的陆云初，还有不少NPC。隔着一扇金属舱门，里外人的脸上都覆满了恐惧，只是其中一方多了些劫后余生的暗喜。

陆云初过来的时候，从舱门的透明窗上看到里面人头攒动，他转了转酸麻的手腕，抬剑对准舱门的方向：“不开门，那就都别走了。”

强硬的威胁果然事半功倍。

但飞行器上确实容纳不了全部的人。

再次眼睁睁看着舱门关闭后，陆云初反倒没有觉得意外，人性本恶才是他一贯信奉的。

可能是他太自大，料定了林知照不会任由他送死，而且在此之前还无法确定这里有没有障主的线索，所以才敢这么“孤注一掷”。

至于等他发现混在被抛弃的NPC队伍里的宋秋和余一舟后，他心中有什么感想，这就很难说了，算无遗策这种事总归还是要看一点运气的。

“照这么说，你们是通过飞行器才到这里的，”陆云初慢悠悠地开了口，听起来一点也不着急另一个自己的安危，“那就是这只怪物的眼睛连通了彩色和灰白星球，这么魔幻吗？”

林知照听出他话里吊儿郎当的气质，知道这人恐怕已经猜出了什么，但就是要卖卖关子，吊人胃口。

赵文妤一半的心思都在不见踪影的余一舟身上，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有些失了分寸地追问：“如果想再回去，只能通过怪物眼睛吗？”

“恐怕已经晚了。”魏声十分警觉地望着巨型怪物的方向。

赵文妤眉头一蹙，却只来得及看到那双巨眼慢慢合上，最后变成了一条狭窄缝隙。

她正想再说点什么，脚下就突然传来一股剧烈的震感。

几乎所有人都在一瞬间进入了防备状态，陆云初的目光却不紧不慢地追随着林知照。

后者被人盯得心烦意乱，却也只是克制着没有回应。

“现在是到组团刷boss的阶段了吗？”陆云初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但也留出了几分注意力给闲杂人等。

他暗自盘算着时间，心头不免生出些许惆怅——这该死的游戏法则像是专门针对他似的，处处都不友好。

齐寒舟听不懂他的鬼话，但还是冷笑了一声。

魏声倒是点了点头：“看起来有攻击倾向，大家小心。”

几人各自散开，彩色星球的原住民显然也从他们的对话和四周环境中意识到了危险，不约而同地盯向了前面那蠢蠢欲动的如同一座小山般的巨型怪物。

说是戒备，真正有一战之力的恐怕也只有程榆和魏声。

而林知照仅仅是淡淡地扫了一眼，没有任何表示，不知是否在心底对这怪物的实力做出了粗略评估。

陆云初更是不甚在意，他的心神都系在林知照身上，纵使有心早日脱离障，也仍旧记挂着林知照自己的选择。

无脸怪们的暴动再次来袭，显然只有除掉这只巨型怪物，能从根源遏制无脸怪的增加。

可能是因为在彩色星球被迫锻炼了一番，就连高遐这种欺软怕硬的纸老虎都学会反击了，虽然相当的笨拙。

“我是不是错了？”

一声很轻的问话落入耳中，立在原地不动如山的陆云初眨了下眼，他知道林知照是在扪心自问，却也明白对方想从他这里得到一个答案。

可人心终究是拿捏不准的，即使他有九成的把握，此刻也不想去赌那一成的不确定。直到林知照抬眼看过来，陆云初才将自己当成了他的倾诉对象，不动声色地思忖着，对方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答案。

其实他们两个相交的许多年来，彼此都很少坦诚地去说明什么，全靠各自猜度。

这种相处方式很累人，可两人又心知肚明，不摊开说，是不想万劫不复。

“也许祂才是对的，”林知照忽然开口，像是在倾诉，又像是自言自语，“我应该袖手旁观，任由这个世界自生自灭，毕竟，你们本来就是被天道抛弃的那一半。”

他说最后这句话的时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陆云初，后者顿时心头一震。

作为人类中的一员，听到这种话或许应该感到气愤，但这几句话里包含的深意陆云初很难不细想，只是即刻便忍住了那股探究的**。

有些事还是不知道为好，他如今有些怯懦，想多活几年。

看他不语，林知照似乎也并不在乎，而是继续用毫无起伏的语调说：“我早该被祂同化。”

“林安，”陆云初有些急切地脱口而出，带着几分少见的厉色，他不喜欢听林知照说这种接近于丧气的话，“看着我，你在气那些彩色体NPC自私自利吗？”

林知照原本就在看着他，可听到这句话后，眼睛忽然变得更为幽深，仿佛能勘破人心似的。

“是，因为我是'人'，是人就有**的，裴曦。”

陆云初说得不算错，他的确更习惯这个名字，尽管零零散散地加起来，他与这个名字相识的时间尚不如同陆云初长久，但却是最深刻的，这一点无法否认。

听到这几个字，陆云初的眼里反而有些复杂，妒忌与满足同时飙至巅峰，令他产生想要将心剖成两半的冲动。

原本那些冠冕堂皇用来劝慰的话尽数吞了回去，从唇间逃出来的只剩下一句小情小爱：“林安，你究竟喜不喜欢我？”

林知照难得没有直接逃避这种儿戏般的问话，他只是沉默了两秒，说：“我不想谈这个。”

陆云初笑了笑，看着他的眼睛自顾自地替他做出了回答：“你喜欢我，我属于人族，你跟祂不一样。”

逻辑这么混乱僵硬的一句话，林知照却情不自禁听到了心里。

有时候，他真的有些讨厌面前这个人，明知他想听什么，却总是编出些让他无法面对的、拐弯抹角的正确答案。

“时间是不是快到了？”陆云初不确定自己什么时候会突然离开，这种未知让他觉得分外不爽。

林知照的思绪还停留在他那些总是引人遐想的话里，一时间没能答上来。

这里是深渊，仰头看到的不是天空，就像被单独开了屏蔽器。难以从天色变化来判断时间。

但陆云初一向预感极强，所以当其他人都在迎战时，他伸手拉过林知照的手腕，目标明确地带他远离了混战的范围。

某一刻起，天地间仿佛又只剩下他们两个。

林知照把手抽了出来，微微侧过身去，用另一只手揉了揉被抓过的手腕：“你——”

他刚说了一个字，陆云初就忽然从后面将他抱住，一只手绕过来推着他的下巴转了一个弧度，随即迎来的是一个不太温柔的亲吻。

林知照愣了愣，然后抬起一只手搭到了陆云初胳膊上。

他的动作像是推拒，又像是挽留。

“够了。”林知照在他唇上咬了一下。

这并不是合适的时机和场合，他们不该再纠缠下去。

陆云初见好就收，重新退回到安全距离，却留了一只手抓着他的胳膊不放：“知照，记得想我。”

林知照低头看了看，嘴唇上的触感还没完全退散。

他忽然很是后悔，这具人类躯壳真令人生厌，动心时总是明晃晃的，无从躲藏。

“林安，在想什么？”面对他的时候，陆云初很喜欢没话找话。

林知照强压着才没让花枝纹路蔓延到脖子上。

他慢吞吞地眨了眨眼，毫无预兆地开口说：“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的心意。”

陆云初的手瞬间抓得更紧了，他没能和林知照交流上眼神，只任凭那股暗潮无声涌动，最后喉结一滚，说了句不着边际的话。

“你的身体好了很多，不像从前那么病殃殃的，走一步路我都怕你咳血。”

林知照扯了扯唇：“你是在嘲讽我吗？”

陆云初反问：“你说呢？”

林知照大概是被他传染了，也学会了答非所问：“大夫说我心脉受损，时不久矣。”

“怪我，应该多活几年，”陆云初不加思索地回答，他们两个总能轻而易举听懂对方意味不明的话，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默契，“有我跟你作对，你就舍不得死了。”

林知照脑子清醒了一些，不想继续跟他说这些没营养的话题：“剑是给你防身，不是让你拿去嚣张的。”

陆云初挑了下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看不惯的话你自己过来拦着。”

林知照甩开他的手，说：“你最开始，并不是多么极端的人。”

陆云初捏了捏指尖，不动声色地把脏水泼了过去，又是倒打一耙，又是得寸进尺：“是啊，是你把我逼成如今这样的，你得对我负责。”

林知照有些无语，好半晌才说出一句似是而非的话：“我全都知道。”

“嗯，你想做的一切，都会达成。”陆云初很流畅地接上。

“别说了。”林知照抬眸看向他。

“我愿意成为那个代价。”即使不甘心。

陆云初其实是有些固执的，熟悉他的人都知道，林知照刚好是其中之最。

代价？失去的代价吗？他想做的一切，也许陆云初真的知道。

在清零和补救之中，林知照选择了后者。只可惜，这个世界已经过度病态了，他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动摇。但事已至此，无论如何他都只会顺着这一条道走下去。

林知照看着远处的战况，语气蓦然染上几分低落：“为什么没有记忆，可你的一切却像是在累加？”

陆云初回答得很真情实感：“不知道。”

“轮到我了，”陆云初跟着自己划定的规矩走，“林安，你知不知道有个词叫因戏生情，你就不担心我把持不住？”

林知照侧着身体没有看他，微垂的眼里划过一抹无人察觉的厉色，最后实事求是地说：“你哪一刻不是在演戏？”

陆云初没忍住笑出了声。

等笑够了，他才眯着眼睛暧昧不清地说：“知我者，林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