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宫外的厮杀声在天明时分渐渐平息,如同潮水退去,只留下满目疮痍与死寂。浓重的血腥气即使隔着重新稳固的结界,也隐隐透了进来,无声地诉说着昨夜那场清洗的酷烈。
凛月回来时,已是午后。她换了一身干净的玄衣,墨发重新束起,只是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连那双绯色的眼瞳都似乎黯淡了几分,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她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血腥气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仿佛源自骨髓的倦意。
她踏入殿内,目光第一时间便锁定了静坐在窗边光幕前的沈清弦。
沈清弦正在调息,试图平复体内因强行冲击禁制和昨夜惊变而紊乱的气息。听到脚步声,她缓缓睁开眼。
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昨夜凛月那雷霆般的杀戮、不顾自身伤势的回援、以及最后那复杂难辨的眼神,都在两人之间划下了一道无法忽视的痕迹。
“外面的麻烦,解决了?”沈清弦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
凛月走到她对面,并未坐下,只是倚靠着冰冷的墙壁,微微合眼,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青影。“一些不安分的虫子,清理干净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语气轻描淡写,仿佛昨夜那场波及甚广的叛乱与镇压,不过是随手拂去的尘埃。
沈清弦看着她难掩的疲态,以及那即便刻意收敛,也依旧能感受到的气息不稳,心下明了。镇压叛乱,清理门户,绝非易事。凛月虽强,但接连的恶战与损耗,对她而言也绝非毫无影响。
“你的伤……”沈清弦顿了顿,还是问了出来。
凛月倏地睁开眼,绯瞳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被惯有的冷嘲覆盖:“怎么?关心本座?怕本座伤重不治,没人护着你这‘笼中雀’了?”
沈清弦并未因她的讽刺而动怒,只是淡淡道:“你若倒下,下一个被撕碎的,便是我。于情于理,我都不该希望你出事。”
这话说得理智而冷漠,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凛月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算不上笑的表情:“放心,本座还死不了。”她直起身,走到沈清弦面前,“倒是你,强行冲击禁制,是嫌自己命太长?”
不等沈清弦回答,她已伸出手,冰冷的指尖快如闪电般点向沈清弦的腕脉。
这一次,沈清弦没有躲闪。
凛月的魔力再次探入她的经脉,比起之前的霸道,这一次似乎多了几分谨慎,小心地避开了那些新生的、尚且脆弱的脉络,重点探查了她气海处禁制的情况以及因反噬造成的暗伤。
“哼。”凛月收回手,眉头蹙起,“禁制反噬,经脉有损。若非续魂莲药力尚未完全吸收,你此刻早已是个废人。”
她语气不善,带着责备,但动作却并未停下。只见她翻手取出一个精致的墨玉小瓶,拔开塞子,一股清冽沁人的异香顿时弥漫开来,闻之令人精神一振。
“这是‘九转化生丹’,对你的伤势有好处。”凛月将小瓶递到沈清弦面前,语气依旧硬邦邦的,仿佛不是在赠药,而是在下达命令。
沈清弦认得这丹药。此物并非魔道之物,反而是正道丹宗的不传之秘,对修复经脉、稳固神魂有奇效,炼制极为不易,一颗便价值连城。凛月手中这一瓶,看其成色,更是极品中的极品。
她为何会有正道圣药?又为何……舍得给她用?
见沈清弦迟疑,凛月不耐地挑眉:“怎么?怕本座下毒?”
沈清弦抬眸看她:“此物珍贵,魔尊为何……”
“给你便拿着!”凛月打断她,直接将玉瓶塞进她手里,指尖不经意擦过沈清弦的掌心,带着一丝微凉,“本座说过,你的命是我的。在你我公平一战之前,我不允许你以任何其他方式死去,或是……变成废人。”
她的理由依旧冠冕堂皇,带着她特有的偏执。
沈清弦握住那尚带着凛月指尖温度的玉瓶,沉默片刻,终是取出一颗丹药服下。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温和却磅礴的暖流,迅速涌向四肢百骸,滋养着受损的经脉,连神魂都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安宁与舒适。
药效发挥得极快,沈清弦苍白的脸颊很快恢复了几分血色。
凛月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见她气息逐渐平稳,眼底那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才悄然散去。她转身,似乎打算离开。
“昨夜来袭的,除了七杀,还有谁?”沈清弦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凛月脚步一顿,没有回头:“阴嫚那只老鼠,躲得快,让她逃了。还有一些……藏在暗处的臭虫。”她的声音里带着未尽的杀意,“不过经此一事,短时间内,没人再敢轻举妄动。”
沈清弦默然。她知道,凛月是以铁血手段暂时压制住了魔宫内部的反对声音,但这绝非长久之计。隐患依旧存在,如同潜藏在暗处的毒蛇,随时可能再次露出獠牙。
“是因为我?”沈清弦问。她的存在,成了引爆矛盾的导火索。
凛月终于转过身,绯瞳凝视着她,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坦诚:“是,也不全是。你的存在,只是给了他们一个发难的借口。魔域,从来都是弱肉强食。即便没有你,这一战,迟早也会来。”
她走近几步,目光锐利如刀:“所以,沈清弦,你最好尽快恢复实力。本座不需要一个只能躲在身后、需要保护的累赘。我需要的是……”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一个能与我并肩而战的对手。”
并肩而战?
这个词让沈清弦心头猛地一跳。仙魔殊途,正邪不两立,她们之间,如何能谈“并肩”?
然而,凛月却不再解释。她深深地看了沈清弦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审视,有期待,或许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别的什么。
“好好疗伤。”
留下这句话,她再次转身,身影消失在殿门处,将一室的静谧与那瓶珍贵的九转化生丹,留给了沈清弦。
沈清弦独自坐在原地,掌心的玉瓶还残留着一丝冰凉。丹药的暖流在体内缓缓运行,修复着伤痕,也搅动着心湖。
凛月的话,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
她需要的是一个能并肩而战的对手。
这句话,彻底颠覆了之前那套“养好伤再杀你”的说辞。凛月的目的,从未如此清晰地摆在她面前——她不是为了杀她,而是需要她,需要她恢复实力,需要她……站在她身边。
是为了应对魔域内部乃至外部更大的危机?还是另有图谋?
沈清弦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凛月了。这个与她纠缠了三百年的宿敌,身上笼罩的迷雾,非但没有因为靠近而消散,反而愈发浓重。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墨玉瓶,瓶身光滑,映照出她自己略显迷茫的眼眸。
疗伤,变强。
然后呢?
是与凛月完成那场宿命的对决,生死相搏?还是真的如她所言,走向一条“并肩而战”、离经叛道的不归路?
殿外,魔域的风依旧凛冽,带着未散的血腥与肃杀。
殿内,沈清弦握着那瓶丹药,仿佛握住了命运的钥匙,却不知这把钥匙,最终会打开怎样一扇门。
前路,依旧是迷雾重重。但有一点,她已然确定。
她与凛月之间那根无形的线,已越缠越紧,紧到……再也无法轻易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