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霜的话音刚落,静室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月清瑶脸色微变,看向沈清弦:“前辈,玄天门来者不善,恐怕是听到了风声,借故发难。”
榻上的凛月绯瞳中寒芒骤现,杀意不受控制地溢出一丝,牵动了体内毒素,让她闷哼一声,脸色更白,但眼神却愈发锐利如刀。“玄天门的杂碎……咳咳……”
沈清弦按住了她的肩膀,一股温和的仙元渡入,助她平复气息,声音沉稳:“不必动怒,我来应付。”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衣袍,神色恢复了一贯的清冷平静,那双恢复了神采的眼眸中,是历经风雨后的从容与坚定。
力量既已回归,她便无惧任何诘问。更何况,此刻她心中坦荡,所做一切,问心无愧。
“月姑娘,烦请开门,请玄天门的道友进来一叙。”沈清弦对月清瑶道,语气不容置疑。
月清瑶见她如此镇定,心下稍安,对清霜点了点头。清霜转身出去,片刻后,引着三人走了进来。
为首者正是玄天门执事长老玄玑子,他身后跟着两名气息沉凝的弟子,皆是元婴期修为。玄玑子目光如电,瞬间扫过静室,在榻上面色苍白、魔气虽极力收敛却依旧能被感知的凛月身上停留一瞬,眼底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厉色,随即落在沈清弦身上,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
“沈魁首,别来无恙?听闻魁首前番遭劫,玄天门上下甚是挂念,今日得知魁首现身流云城,特来拜会,确认魁首安危。”他话语看似客气,实则绵里藏针,直接将沈清弦与魔尊同处一室的事实点明。
沈清弦神色不变,还了一礼:“有劳玄玑子长老挂心,沈某侥幸脱险,暂无大碍。”
玄玑子目光转向榻上的凛月,语气陡然转冷:“只是,老夫观此地,似乎并非只有沈魁首一人?这位道友气息……颇为奇特,魔气深重,不知是何方神圣?沈魁首乃我仙道楷模,昆仑支柱,与这等魔道巨擘同处一室,恐怕……于理不合,于礼不符吧?若传扬出去,恐惹天下正道非议,损及昆仑万年清誉!”
他字字句句,皆扣着“正道”、“清誉”的大帽子,逼问之意昭然若揭。
月清瑶和月清芷站在一旁,神色紧张,手心捏汗。
凛月靠在引枕上,半阖着眼,仿佛对玄玑子的诘问充耳不闻,只有微微勾起的唇角,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
沈清弦迎着玄玑子逼视的目光,坦然道:“玄玑子长老所言极是,仙魔之防,重于泰山,沈某从未敢忘。”
她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稳:“然,事有轻重缓急,情有不得已之处。前番天魔裂境,沈某力战濒死,坠入幽冥,幸得……这位道友出手,方得残存性命。”她并未点破凛月身份,但话语中的意思已然明了。“救命之恩,不敢或忘。如今这位道友身中奇毒,危在旦夕,沈某岂能坐视不理,行那忘恩负义之事?此乃私谊,与仙魔立场无涉。待道友伤势稳定,沈某自会返回昆仑,将前因后果,禀明师长与天下同道。”
她这番话,不卑不亢,既承认了与凛月的关系,又将其限定在“救命恩人”与“报答私谊”的范畴,避开了直接的仙魔勾结指控,占住了“义”字。
玄玑子眉头紧锁,显然不满意这个回答:“救命之恩?沈魁首可知她是谁?魔尊凛月!手上沾染了多少我正道修士的鲜血!此等魔头,行事岂会无因?焉知这不是她设下的圈套?沈魁首切莫被其蒙蔽,堕入魔障!”
“是否是圈套,沈某自有判断。”沈清弦声音微沉,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长老今日前来,若为确认沈某安危,沈某感激。若为质疑沈某行事,待沈某回山,自有分说。至于这位道友的身份与过往……”她目光扫过凛月,复又看向玄玑子,清冷的眸中闪过一丝锐光,“长老又岂知,其中没有不为人知的隐情?三百年前那场变故,真相究竟如何,玄天门莫非已然尽知?”
三百年前!
这个词一出,玄玑子瞳孔微缩,连榻上的凛月也倏然睁开了双眼,绯瞳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看向沈清弦挺直的背影。
三百年前,正是沈清弦与凛月从最初的亦敌亦友,彻底走向不死不休的关键节点。那场变故牵扯甚广,迷雾重重,玄天门当年也参与其中,但所知并非全部。沈清弦此刻突然提及,无疑是在暗示,当年之事另有乾坤,玄天门若紧咬不放,未必能讨得好去。
玄玑子脸色变幻,他没想到沈清弦如此强硬,更直接掀开了三百年前的旧账。他盯着沈清弦,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丝毫心虚或动摇,却只看到一片澄澈的坚定与深不见底的平静。
“沈魁首这是……执意要护着这魔头了?”玄玑子语气阴沉下来。
“沈某护的,是救命恩人。”沈清弦纠正道,“在流云城期间,沈某会确保这位道友不主动生事。但也请玄天门,以及城中其他势力,莫要寻衅滋事。否则……”她顿了顿,周身那股属于化神巅峰、仙道魁首的磅礴灵压若有若无地弥漫开来,虽未针对任何人,却让玄玑子与他身后的两名弟子瞬间感到一股沉重的压力,“休怪沈某,不讲情面。”
静室内落针可闻。月清瑶姐妹屏住呼吸,看着与玄玑子正面相对、气势丝毫不落下风的沈清弦,眼中不禁流露出敬佩之色。这才是真正的仙道魁首风范!
玄玑子脸色铁青,他深知沈清弦的实力,若真动起手来,在这流云城内,他未必能占到便宜,反而可能将事情闹大,不好收场。他今日前来,本意是试探与施压,若能逼得沈清弦退让或交出凛月自然最好,却没想到对方如此强硬。
“好!好一个救命恩人!”玄玑子怒极反笑,“既然沈魁首心意已决,老夫也无话可说。只希望魁首好自为之,莫要一失足成千古恨!我们走!”
说罢,他狠狠一甩袖袍,带着两名弟子,怒气冲冲地离开了静室。
清霜连忙跟出去,重新启动院落阵法。
静室内,气氛依旧有些凝滞。
月清瑶松了口气,看向沈清弦的目光带着钦佩,也有一丝担忧:“前辈,如此强硬回绝玄天门,只怕他们会怀恨在心,暗中使绊子。”
“无妨。”沈清弦淡淡道,“畏首畏尾,反而落人口实。表明态度,划下底线,他们行事反而会有所顾忌。”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流云城灰蒙蒙的天空,“如今首要之事,是解毒,以及……查明‘烬’的来历与目的。我有预感,这个组织,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
榻上,凛月静静地看着沈清弦的背影,绯瞳中的情绪复杂难明。方才沈清弦那句“三百年前那场变故,真相究竟如何”,如同投入她心湖的一块巨石。她……也开始怀疑当年之事了吗?
“咳咳……”凛月压下喉间的痒意,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丝探究,“你方才……为何提及三百年前?”
沈清弦转过身,目光与她对上,清澈的眸子里映照着凛月苍白的面容:“只是觉得,很多事情,我们或许都只看到了表象。”她走到榻边,拿起月清瑶之前送来的药膳,试了试温度,递到凛月面前,“先吃药。”
动作自然,仿佛理所应当。
凛月看着她递到唇边的汤匙,微微一怔。三百年来,何曾有人如此待她?即便是当年关系未破裂时,也多是并肩作战,或是月下论道,如此近乎……亲昵的照料,从未有过。
她绯瞳闪烁了一下,终是微微张口,咽下了那口温热的药膳。苦涩的药味在口中蔓延,心中却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陌生的暖流。
沈清弦看着她乖乖吃药的样子,眼底也不自觉地柔和了一瞬。她一边喂药,一边状似无意地问道:“对于‘烬’,你知道多少?”
凛月咽下口中的药,沉默片刻,才低声道:“一个很古老的组织,比现今许多仙魔大派的历史都要悠久。成员身份成谜,行事诡秘,目的不明。他们似乎在搜集某些东西,也在……清除一些他们认为的‘变数’。”她抬眼看向沈清弦,“你我,或许都在他们的清除名单上。”
沈清弦喂药的手顿了顿:“搜集东西?清除变数?”她想起天魔裂境时那丝隐晦的、引导魔潮锁定她的气息,以及鬼市中那些黑衣人训练有素的袭杀,“他们与三百年前那件事,可有关联?”
凛月绯瞳一缩,随即又恢复了淡漠:“或许吧。线索太少,难以断定。”她似乎不愿多谈此事,闭上了眼睛,“本座乏了。”
沈清弦知她伤势未愈,需要休息,也不再追问。她将剩下的药膳小心喂完,替她掖好被角。
“你好好休息,解毒之事,我会想办法。”
看着凛月重新陷入沉睡,沈清弦站在榻前,眉头微蹙。
玄天门的压力,“烬”组织的威胁,凛月身上未解的剧毒,以及三百年前那团越来越令人不安的迷雾……所有的一切,都如同层层叠叠的蛛网,将她们缠绕其中。
而她们之间这愈发复杂难言的关系,更是为这迷局,添上了最不确定的一笔。
流云城的风,似乎更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