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沈灼醒来,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天花板。
他撑身坐起,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回到了房中。
先前在寒崖洞口,他先是将谢元从怨气附身中拽出,又将霍隐之自魔化边缘拉回。
如此动用至阴之血,对他这副尚在练气期的身躯而言,终究是耗得太深。
眼下却不是能安心歇息的时候,玉佩一事未了,他唯恐节外生枝,不敢耽搁。
沈灼起身换完衣物,便推门而出。
才踏出门,便见谢元闲坐院中,慢悠悠地沏着茶。
“醒了?”谢元见他出来,用茶水烫过一只茶杯,为他斟上。
沈灼未坐,但确实口渴,执杯一饮而尽后道:“我睡了多久。”
“不久,一夜。”谢元又将他杯中添满。
沈灼再次饮尽,问道:“霍隐之怎么样了?”
“守门弟子已送他回了掌门峰。”
沈灼想了想:“掌门不曾派人来问话?”
谢元否认道:“不曾。”
“倒是蹊跷。”沈灼把茶杯放回桌上,“走一趟吧,“他不来寻我们,那便由我们去找他。”
谢元未动,仍不紧不慢摇着扇。
“如果真的是云清真人,你打算如何?”谢元抬眼看向沈灼,继续道,“且不说他是你师父,即便要报玉佩之仇,云清真人也不是你我能够撼动的对手。”
沈灼被他问得一滞,手上动作顿了顿。
“可无论他是谁,这笔账总得算清,至少,不能任由魔气蔓延。”
“算清楚之后呢?”
“首先不能装作不知,”沈灼沉默了片刻,道,“总不能像裴川那样,因师恩而陷于忠义两难,最后选择逃避。”
谢元忽而轻笑一声,站起身来。
“我随口一问,”他走至沈灼身侧,语气恢复往常的从容,“走吧,既然你心意已决,便去问个明白。”
沈灼没有动,反问:“若真是他,谢道友又当如何?你终究是想让玉佩复原的吧?”
“我是想让它复原,”谢元目光沉静,似已思虑良久,“但或许还有其他净化怨气的法子。”
沈灼听懂了。
云清真人如一座当道大山,并非不能除,但绕路总比移山容易。
谢元并不愿与他正面相抗,毕竟他志不在此。
可如此一来,宋家一案,怕是要成悬局。
沈灼叹了一声:“先去掌门峰再说吧。”
就在两人将要动身之际,天际忽然传来一阵钟鸣,声贯玄云诸峰。
二人同时驻足,循声望去。
“此时敲钟?”谢元道,“此刻既非晨课,也非暮省,更不是议事之时,怎会无故鸣钟?”
那钟声还在继续,一声接一声,沉缓而绵长,像一种哀恸的宣告,传遍玄云门每一个角落。
沈灼辨出钟音,神色骤变:“是丧钟。”
“何人陨落,竟至鸣丧钟?”
“不知,”沈灼摇了摇头,“得去看看才知道。”
他们正说着,一位传令师兄已御剑而至。
“沈师弟,掌令使昨夜于静室闭关时……自尽了。”
谢元思索道:“掌令使不就是……霍隐之?”
沈灼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消息,沈灼心头一震,追问道:“霍师叔为何自尽?”
“他只留书一封,言己罪该万死,为解宋氏之仇,唯有一死谢罪。具体缘由,掌门并未明言。”师兄无暇多留,匆匆一礼,“消息已至,我还要赶往别处传令。”
说罢御剑离去。
师兄不知霍隐之所指何事,沈灼与谢元却心知肚明。
谢元低声开口:“以死认罪?这时机,未免也太分毫不差了。”
“仿佛专为顶罪而来。”沈灼接上他的未尽之语,“只是我不明白,何至于此?为了掌门,竟连性命都可舍弃?”
谢元轻摇玉扇:“掌门昨夜不曾遣人来问,本就蹊跷。霍隐之一死,更像是在担下这一切。”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打乱了他们的计划。原本要寻云清真人当面对质,如今却变成了要去参加霍隐之的哀仪。
二人尚未踏出院门,石阶上又现出两道人影。
“宋烟姑娘,你怎么来了?”
宋烟一身素衣,眉目间凝着化不开的茫然。
身旁的女修搀扶着她,缓缓走至沈灼面前。
“我昨夜……梦见父亲了。”宋烟的声音里还带着哽咽,“所以一醒来便求她带我来见你。”
“梦到了什么?”
“我梦到我父亲说,他要走了。”宋烟深吸一口气,勉强平复心绪,“醒来后,我察觉玉佩中那股不祥之气,也已消散。”
两人听完,心中一震。
沈灼对着身旁的谢元问道:“玉佩何在?”
“在这呢。”谢元从袖中掏出依旧被白光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他指尖轻拂,灵力散去。
只见原先被怨气浸染得墨黑的玉佩,此刻竟恢复成玉白润泽的模样,纹理细腻,光华内蕴。
谢元一手拿扇,一手持玉,两手触感相近,皆是一片温润。
“怨气当真散了,”他轻抚玉佩表面,“这确是师父留下的暖玉。”
霍隐之认罪自尽,宋家主残魂执念消弭,怨气平息。
这一切严丝合缝,如同早已设计好的闭环,以霍隐之一命,填了宋家血案的窟窿,予冤魂一个交代。
也让所有明面上的追查,再无意义。
沈灼盯着玉佩,不禁细想:这究竟是巧合,还是从宋家灭门那日便已布好的棋局?
宋烟不知背后曲折,只见玉佩复原,泪水霎时无声滑落:
“宋家的仇……终于报了。”
这句话如钝刀割在沈灼与谢元心上。
谢元沉默片刻,将玉佩放如宋烟的手心,
“既然师父赠予了你,如今怨气已除,自当物归原主。”
玉佩触及她手的刹那,一缕灵气倏然没入经脉,宋烟空洞的眼中白光一闪,竟重新聚起神采。
她下意识握紧暖玉,抬眼望向谢元:“这……”
谢元轻轻摇着白玉扇,温声道:“令尊既已安息,仇怨得报,你更该珍重自身,好好活下去。我想现在这些话应该也能说了,想必这也是令尊最后所愿。”
宋烟泪如雨下,哽咽难言。
她重重颔首,愈发攥紧了手中的玉佩。
虽不知发生什么,但一切似已尘埃落定。她终于能放下过往,迎接新生。
在身旁女修的陪伴下,宋烟转身离去,渐行渐远。
院中复归寂静,只余沈灼与谢元相对而立。
白玉扇轻摇,凉风徐来,谢元忽而开口:“所以,宋家一事便如此了结了?”
话音方落,系统提示在沈灼识海中响起:
【叮!主线任务二:寻找玉佩已完成。】
【奖励发放:恢复3%修为。】
一股灵力在丹田中凭空出现,沈灼感觉修为已至练气六阶。
他在识海里查看系统,只见主线任务栏位已然消失,唯余常规任务悬于其间,进度仍停留在“2/15”。
沈灼收起系统,迎上谢元的目光:“谢道友心中,应当已有论断。”
“这也瞒不过沈道友?”谢元笑了笑,“你倒是懂我。”
沈灼心中暗自嘀咕,倒也不是自己懂他,真正懂他的应该是系统才对。
此念自然不便明言,他只道:“我之所求与谢道友一致。既然你已有答案,我也无需再深究。”
这话谢元已是第二回听闻,他手中玉扇未停:“我一直想问,你为何执意助我?玉佩之事,本与你无关吧。”
沈灼未料此事已了,他竟旧话重提。
只是系统一事自然不能透露。
他避开谢元探究的目光,语焉不详道:“或许……帮你,便是在帮我自己。”
这话说得含糊,落在谢元的耳朵里,却莫名带上一分似是而非的关切。
谢元仔细打量眼前的人,晨光为那张侧脸镀上柔光,染上暧昧不清的光晕。
“你……”谢元无意识地抿了抿唇,终是没有再问。
仿佛已然接受了这个答案。
玉扇再度轻摇,他语气恢复从容,却多了一丝别样的意味:“原来如此。那沈道友待我,当真不薄。”
见似乎糊弄过去,沈灼心下稍宽,顺势应道:“不必言谢。玉佩复原,你了却心事,我便安心。”
“那令师云清真人……”
沈灼转头望向掌门峰,那座高峰依旧高耸入云,云雾缭绕,如同一柄巨剑直插苍穹。
“既已达成所愿,真正的恶人轮不到你我审判。若天道有义,自会出手。”
“又是天道?”谢元随他望去,“沈道友似乎深信天道?”
沈灼凝视着那座两世未改的山峰,漠然道:“与其说是相信,不如说是认清了他。”
“哦?”谢元转回视线,落在沈灼侧脸,“天道虚无缥缈,高悬于世,如何说是‘认清’?”
“终有一刻会明白,人各有既定之命,如同话本早有定数,谁都逃不过自己的剧情线。”
谢元眉梢一挑,似是并未当真,随口问道:“照此说来,沈道友已知自己的剧本了?”
沈灼回望向他,看出那调侃之下的不以为意。
“没有。”他答得平淡。
他确实不知,前世飞升在即,只差最后一道雷劫,便可勘破天道,超脱命轨,
可惜,功亏一篑。
院外风声又起,二人转头,只见裴川御剑而归,一身风尘。
沈灼微怔:“师兄?你回来了?”
“嗯。”裴川颔首,“原以为镇上的事不难处置,未料波及数镇,耽搁至今。稍后还需面见师尊,回禀此行。”
他言简意赅说完,目光扫过谢元时眉头一蹙,“他为何在此?”
谢元执扇一礼,姿态从容:“这些时日多亏沈道友收留,否则谢某怕是要露宿山野了。”
“玄云门中自有客舍。”
“可惜谢某无福消受了。”谢元扇尖轻转,“我正欲辞别,刚好与裴兄同往拜见掌门,当面告辞。”
“告辞?”沈灼看向他,“谢道友欲往何处?”
谢元眉梢轻扬:“沈道友莫非想与我同行?”
沈灼移开视线,不愿接茬:“随口一问。”
“开个玩笑,”谢元依旧轻快道,“我自是继续云游,寻访家师踪迹。”
说话间,裴川已转身向掌门峰行去。
他步履未停,却未御剑,似在等人。
谢元会意,收扇随行。沈灼略一思忖,亦跟了上去。
三人来到掌门殿,因霍隐之死讯,殿中往来弟子络绎,气氛较往日更为凝重。
云清真人端坐上首,正与一名弟子低声交代事宜。
待那弟子退下,裴川方上前一步,恭敬回禀外出诸事。
云清真人安静听毕,末了,微微颔首,并未多问,目光却落向沈灼与谢元,停留一瞬。
谢元上前一步,执礼甚恭:“晚辈谢元,承蒙真人允准在门中逗留多日。今事已了,晚辈特来向真人辞行。”
云清真人注视他片刻,缓缓道:“都已解决了?”
谢元含笑看了云清真人一眼,道:“都已解决了。”
“既已了结,便好。谢小友不必多礼。”
见再无他事,而旁侧尚有弟子等候议事,云清真人拂袖道:“既然无事,就先退下吧。”
裴川垂首:“是,弟子遵命。”
三人正欲退出殿外,忽闻云清真人再度开口:“川儿,还有一事要告之于你。”
裴川驻足回身:“师尊请讲。”
云清略作停顿,方道:“隐之侄儿霍麒,我欲收入门下,亲自教导。在他学成之前,便留在掌门峰,不必外放。”
裴川闻言,冷峻不惊的脸上划过些许的异色:“师尊这是何故?”
云清真人轻描淡写道:“此乃隐之遗愿。他临终修书,唯恐麒儿无人照拂,恳请本座看顾。”
裴川早已窥见霍隐之与师尊之间的渊源,更明白那份近乎执拗的报恩之心。
事已至此,他应道:“是,弟子明白了。”
禀事已毕,三人告退而出。
下山的路上,裴川忽而低语:“师尊的剑倒是拿回来了。”
沈灼闻言侧目:“剑?”
“五年前,霍隐之还只是个打理杂役的弟子。师尊破格将他擢升为掌令使,为服众,又将随身佩剑赐予他,以示信重。霍隐之自此感恩戴德,事事以师尊为先,忠心不二。”
裴川顿了顿,望向云雾缭绕的掌门峰:“不论霍麒如何,霍隐之此人,确是知恩图报。”
言毕,他收回目光,继续前行。
沈灼驻足原地,若有所悟:“原来是这样。”
谢元侧目看他:“如何?”
“五年前宋家惨案,应是云清真人手笔。许是出了纰漏,被霍隐之窥见端倪。而云清正需一枚棋子,便以提拔之恩相缚,待时机成熟,便将他推出来顶罪。霍隐之蒙此厚待,甘愿以性命相偿。”
用五年虚情,一份假意重用,换一条关键时刻能抵命的忠心。
沈灼微微摇头,心下为这般愚忠泛起悲凉。
他举步跟上裴川,对身侧的谢元低语:“或许正是同一纰漏,让裴师兄也知晓了内情。唯有一事未明,就是云清真人为何不惜屠尽宋家满门夺取玉佩,而今玉佩近在眼前,他却无动于衷。”
他盯着前方裴川快步前行的背影,忽然问道:“谢道友,如果是你忠义之择,你会怎么选?”
谢元一时没理解:“何种忠义?”
“譬如师恩之忠,与天下大义。”
“家师断不会行背义之事,”谢元答得毫不犹豫,“纵有,也必是身负苦衷,我信他。”
“是吗?裴兄他,或许也是如此作想。”
谢元没听清沈灼这句自言自语:“什么?”
“无事。”
沈灼挥散思绪,快步追上裴川,三人并肩而行。
山风渐起,吹散人间怨怼,拂过亘古群山,也带走了丧钟余韵。
沈灼忽然心有所感,抬首望天,目光似要穿透九霄,看向那个超越天际的存在。
“在看什么?”
“我在看,这世间,仿佛依旧如昨。”
——玉佩篇·完——
还是感觉从简府回来后玉佩的剧情处理得过于迷幻和草率了,但总之第一部分写完了[星星眼]这是我第一次完成一个完整的故事大纲,能过签还是太好了[求你了]也谢谢还看到这里的读者,有人愿意看我的故事,真得让我很开心![害羞]
另外,也想为霍隐之说几句话[让我康康]我还挺喜欢霍隐之这个角色,他一生纯粹,恩与忠二字足以囊括他的一生,尽管我笔力有限写得并不够好看,但希望大家不要讨厌他T T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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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死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