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灼一抬眼,恰见谢元从房门内走出。
四目相对的刹那,谢元像是被烫到一般,下意识避开沈灼的目光。
沈灼不明所以,却仍如常问候道:“早,谢道友昨晚休息得如何?”
谢元一听,猝不及防被口水呛住,猛地咳嗽起来,直咳得满面通红。
“身子不适?昨夜也饮酒了”
沈灼见他这副模样,上前一步,想要探一探他额前的温度。
不料他刚一动,谢元顿时后退一大步。
“咳……”谢元以拳抵唇别过脸,声线比往常绷紧了些,“无妨。”
沈灼端详他片刻:“若身体不适,不必勉强,休息一日也无碍。”
“我真没事!”谢元语速极快地应答。
话音落下,他似乎也察觉到自己反应过度,略显尴尬地抬手,无意识地整理起原本就十分平整的衣袖。
越是遮掩,越透出一股欲盖弥彰的不自在。
沈灼不语,只是沉默地望着他。
这短暂的沉默并未持续太久,谢元率先败下阵来。
他脚步向后一撤,几乎有些自暴自弃地说道:““我回去整理一番。”
沈灼独自立于回廊下,望着那扇匆匆合上的房门,眼中掠过一丝不解。
谢元今日……着实反常。
他下意识回想昨夜种种,奈何记忆止步于饮下那两杯酒后,再往后便一片模糊。
莫非他醉后当真对谢元做了什么出格之事?
可即便真是亲了,依照谢元的性子,至多骂他两句“不知廉耻”,何至于如此闪躲别扭?
甚至反倒只字未骂。
他尚未理清头绪,房门已再次打开。
谢元手执白玉扇,如往常一般轻摇生风,吹开颊边几缕发丝,面上已是那副熟悉的倜傥模样,不见半分先前慌乱。
他目光不经意地掠过沈灼,语气也已恢复如常。
“走吧,”他率先朝外走去,“我们先去寻宋姑娘汇合。”
沈灼快步跟上,在他身后追问道:“谢道友,你真没事吗?”
“无碍,”谢元脚步未停,略作迟疑,还是低声补了一句,“沈道友,你这酒量……日后还是少饮为妙。”
在下人的指引下,二人来到宋烟所住的屋前。
屋内传来轻微的动静,宋烟正扶着桌沿缓缓起身,
“是沈少侠和谢少侠吗?”
“是我们,”沈灼快步走到桌边,道,“宋姑娘坐着就好,不必起身。”
宋烟自知眼盲,也不再客气,她问道:“昨日沈道友醉得早,还没机会商量,我们接下来该往何处去?”
谢元轻摇纸扇,沉吟道:“凤炎山似乎对此事一无所知,线索到此像是断了,莫非……还得从裴川那里入手?”
沈灼拉开宋烟身旁的椅子坐下,道:“要说线索全断,倒也未必。”
“哦?怎么说?”
“简老爷之前提过,他去宋家接宋姑娘时,看见宋家人皆死于剑伤。”
谢元:“你的意思是,那场大火只是为了掩盖剑伤,好将罪名栽赃给凤炎山?”
“有可能,况且这真凶应当很了解凤空樽的性子,知道他向来不理会外界风言风语,多半不会知晓自家被诬陷。”沈灼回答道。
宋烟听完他的话,道:“可若是剑伤,那凶手会是谁?”
“用剑的修士确实不少,但要以剑技闻名……”沈灼沉默了片刻,坦然道,“只能是玄云门。”
“玄云门”三字一出,桌上又再度陷入寂静。
“……裴川哥一直对真凶避而不谈,会不会也与此有关?”
“有可能。”沈灼颔首。
“既然如此,”谢元手中扇子轻敲桌面,将两人的视线引了过来,“返回玄云门,反倒误打误撞走对了路。”
“没那么简单,”沈灼摇了摇头,“玄云门身为四大门派之一,门下弟子众多,几乎人人用剑高明。仅凭剑伤想要找出真凶,绝非易事。”
“但既已推测出玄云门可能有关,总比毫无头绪要好。”宋烟继续问道,“沈少侠,我们何时启程?”
沈灼没有立刻回答。
找出凶手确实困难重重,不仅因玄云门人数众多,更令人忧心的是,那真凶的身份恐怕并不简单。
有能力以一己之力屠灭宋家满门的人,整个玄云门中也屈指可数,而这样的人,绝非他们能够轻易应对的。
沈灼垂下眼睑,掩去眸中思绪,低声回应:“收拾妥当,便即刻启程。”
三人不再拖延,在凤家稍用过饭,便踏上了归途。
下山一路无话,不多时,他们又回到了来时的那道山门。
此时山门大开,刚至门前,恰见一辆马车自身旁疾驰而过。
沈灼目光掠过车身,注意到那马车上刻着云纹标记。
他敛起心神,快步跟上前面二人,扶宋烟上了车,自己也随之进入车厢。
可刚一踏入,一股莫名的不适感便悄然涌起。
谢元见他在车厢中迟迟未坐定,撩帘探头问道:“怎么了?”
“不对劲。”
沈灼环视车内,并未发现任何异常,于是转身跃下马车,绕着车周仔细检视。
谢元也随之下车,却什么异样都未看出,不禁问道:“是哪里不对?”
“就是感觉不对,”沈灼仍未找出问题所在,又扫视了一圈四周,“或许是我多心了。”
就在这时,他抬头瞥见天际一道白影闪过。
那身影御剑而行,飞行高度不高,正朝凤炎山深处飞去
他又联想到之前在门口马车上见到的云纹,判定对方应该也是玄云门的人。
两个门派本就交好,玄云门派人来凤炎山倒也正常。
只是那个身影实在是眼熟……
他按下心头隐隐泛起的不安,重新回到车上。
接下来的路途异常顺利,仿佛先前的不安真的只是错觉。
马车在谢元灵力加持之下迅捷如风,很快驶离了凤炎山地界。
车厢内,沈灼闭目调息,试图驱散心头那缕挥之不去的细微躁动。
然而那不安却如附骨之疽,非但没有平息,反而随着马车的震动,一下下叩击着他的神识。
就在他心神不宁之际,一股极其隐晦的波动一闪而逝。
沈灼脊背瞬间窜过一丝寒意。
方才那不是错觉!
他猛地睁开双眼。
先前那若有似无的不安此刻骤然清晰,一股异常的灵力波动正自车底传来,眼看便要冲破车厢底板!
“不好!”
沈灼反应极快,本能地运起灵力,一掌重重拍向车底板。
淡薄的灵力自他掌心涌出,穿透木板向下压去,试图强行遏制那股即将爆发的力量。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就能将那术法彻底覆盖!
他一咬牙,强行催动丹田。
可他修为尚未恢复,练气三阶的灵力如同杯水车薪,根本无力压制!
车底灵力如被激怒的凶兽般剧烈反抗,震得整个车厢嗡嗡作响,仿佛下一刻就要将整辆马车炸得粉碎!
千钧一发之际,另一股灵力骤然涌入。
谢元虽在赶车,但车厢震动至此,他早察觉车内异动。
他挥帘而入,白玉扇先一步飞出,扇面展开洒落一道白光,汇入沈灼掌力之中。
两股灵力合力,终于将那即将爆发的灵力压住。
那股灵力虽被暂时压制,却仍未消散,兀自蠢蠢欲动。
谢元这才踏入车厢,沉声问道:“方才那是什么?”
沈灼眉头紧锁,冷声道,“这车被人动了手脚。”
二人再度下车,果然在车底发现了一张紧贴其上的符箓。
两人拿着符纸回到车厢内。
此时符上的灵力已被谢元施放的白光彻底压制,但纸上灵力的纹路仍隐约可见,并未消退。
施术者似乎是仓促之间画就此符,笔画潦草凌乱。
沈灼凝视符纸:“这符……是冲着将整辆马车炸毁而来的。”
“不知是何人下此狠手,”谢元亦凝神细察符中灵力,“沈道友可有什么线索?例如在凤炎山是否结过仇家?”
沈灼摇了摇头:“除宋家之事外,我与凤炎山并无其他牵扯。”
谢元略一思付:“那是否可能与宋家一事有关?凤空樽是否有所隐瞒,甚至意图灭口?”
沈灼下意识摸了摸怀中的凤凰血:“我觉得不像。”
“那还会是谁?”
忽然间,沈灼脑海中闪过一个身影
方才离开凤家时所见的那辆马车,以及那个御剑飞行的身影,应是玄云门的人……
“不过此人修为应当不高。”谢元忽然开口。
沈灼回过神:“何以见得?”
“修为已达金丹九阶,临近元婴,压制此符并未耗费太多力气。”沈灼摇着扇子解释道,“推测施术者最多不过初结金丹。”
沈灼听罢,看了一眼摇着扇子说得轻松的谢元。
他立刻收回视线,不想回想起自己只有练气三阶这件事。
若修为仍在,上车时便不会只隐隐察觉异样,早该顺藤摸瓜找出施术之人。
谢元这一提,真是勾起了他的不悦。
得找个机会亲两口报复回来。
他只略一分神,很快又将思绪拉回符纸上。
“若将范围缩小至金丹初期的修为,确实更容易排查……”
只是话说回来,玄云门中金丹期的弟子虽不算多,但师叔师伯那一辈中,修至金丹者却不在少数。
修士一旦凝结金丹,便鲜少再过问俗世,若实在进阶无望,通常也会留在门中处理杂务、掌管事务。
但只要他们尽快赶回宗门,查一查近日有谁离山外出,也未必不能将此人找出。
“谢少侠……”
沈灼正自思索,却被一旁传来的虚弱声音惊醒。
他循声望去,只见宋烟面色苍白,额间沁出泠泠冷汗,气息微弱,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宋姑娘?你怎么了?”
宋烟勉强摆手示意无碍,接着急声问道:“那玉佩在何处?”
“在我这儿,”谢元从怀中取出被白光压制住的玉佩:“怎么了?”
宋烟拭去额间冷汗,大口喘着气道:
“我感觉……我爹他,好像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