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凄清,纸钱飞扬。
白烛摇曳的火光在灵堂内投下明明灭灭的影子,映着两具黑漆漆的棺材。
棺木前立着两个粗糙的牌位——慈父姜守业,慈母陈氏婉娘。
姜月跪在蒲团上,一身素白孝服,乌发间簪着一朵白绒花。她面前的火盆里,纸钱已快燃尽,只剩几点猩红在灰烬中明明灭灭。
“阿爹,阿娘,黄泉路远,慢些走。”她轻声呢喃,又捻起一叠纸钱,投入盆中。
这本是再寻常不过的守灵夜,可彼时门外突然响起的喧哗声打破了夜的宁静。
“姜家丫头!开门!”
粗鲁的拍门声震得门板簌簌作响,姜月微微蹙眉。
若她没记错,这具身体的父母双双染病去世,留下她和年仅六岁的阿妹,以及这间祖传的丧葬铺子。
姜家干着死人的活计,自然也没有什么亲戚愿意亲近。
那么此时门外,姜月眯了眯眼,继续理了理记忆——就只能是这姜家村的村长赵德福,和她那觊觎铺子已久的叔父姜守财。
她于是缓缓起身,理了理孝服的褶皱,这才不慌不忙地开了门。
果然,门外站着一群举着火把的村民,为首的正是赵德福和姜守财。
夜色正浓,那火光跳跃,好巧不巧映得他们脸上的神色愈发狰狞。
“村长,叔父,夜深了,何事如此着急?”姜月微微垂眸,声音平静得不像个刚刚失去双亲的少女。
赵德福年约五十,身材矮胖,此时一双三角眼在姜月身上打了个转,冷声道:“村里李家的公子前日死了,订好的冥婚,偏生那八字合得来的张家姑娘本就体弱,这不还没撑到成婚,昨夜也咽了气。算命先生说,需得一个生辰八字特殊的女子代为配婚,方能化解这场灾祸。否则,”他顿了顿:“全村可都要不得安宁啊!”
这边姜守财紧接着道:“月丫头,你的生辰八字正合适。为了全村着想,你就应下这门亲事吧。”
有意思。
为了所谓不知道什么来历的算命先生随口的一句谶言,居然要她白白送命吗?
姜月抬眼,目光清冷如霜:“叔父是要我替张家女儿去配冥婚?”
冥婚这在大周朝并非稀罕事。
但活人配冥婚,却是极其阴损的做法。被选中的女子会被活活闷死,待断了气后再与死去的男子合葬,从此两家结为“亲家”。也算是让死者黄泉路上能有个“伴儿”。
“这是为你好!”见姜月如此,姜守财提高声音:“你爹娘死了,留你们姐妹二人如何过活?配了冥婚,好歹也算有个归宿。况且张家答应给十两银子,够你阿妹活到出嫁了!”
姜月心中冷笑。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逼她配冥婚,既能得张家的好处,又能顺理成章地吞了她家的铺子和房子,连她那年幼的阿妹,恐怕也难逃被卖掉的命运。
这算盘珠子都快蹦到她脸上了,居然还能冠冕堂皇地说是为她好。
可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姜月也不恼,只轻声道:“我若是不答应呢?”
赵德福闻言,脸色瞬间一沉:“这可由不得你!为了全村安危,你就是不应也得应!”他话音刚落,只见几个壮汉上前,手中拿着麻绳和布袋,显然是要用强。
姜月却忽然笑了。
她瞳色漆黑,笑起来时眼睛里却没有一点儿笑意,竟让众人莫名地打了个寒颤。
“村长可知,强行配冥婚,会招来什么后果?”她声音轻柔,却带着说不出的诡异:“怨气凝结,化为厉鬼,不但不能保佑两家平安,反而会祸及三代,断子绝孙。”
赵德福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强自镇定道:“休得胡言乱语!这……这世上怎有鬼神之说?”
姜月将目光转向姜守财:“叔父,我爹娘昨夜托梦于我,说他们在下面寂寞得很,想找个贴心人陪伴。你说,他们最想找谁呢?”
姜守财脸色一白,不自觉地后退半步。 到底是做了亏心事,心中有鬼。
就在众人各自心怀鬼胎时,一阵阴风忽然刮过,吹得众人手中的火把明明灭灭。 灵堂内的白烛火焰猛地蹿高,又骤然低伏,发出噼啪的爆响。
一群人本来就被姜月一番话弄得发怵,此时莫名起风,所有人都难免发毛。
“什么鬼风……”一个村民小声嘀咕,心中不免感到诡异,正不安地四下张望。
姜月却依旧从容,丝毫看不出半点的慌乱之色,她转向赵德福:“村长,我姜家世代经营丧葬,最懂阴阳两界的规矩。活人配冥婚,有违天道,必遭天谴。不如让我为张李两家重新择吉日,选个合适的纸人代替,效果远比活人配婚来得好。”
赵德福刚要反驳,灵堂内突然传来一声脆响——只见姜父牌位前的那盏长明灯灯花猛然爆开,溅出的火星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随后放火烛的铜台直接倒下,发出清脆的落地声。
这幽幽声回荡在略显寂静的灵堂内,愈发显得气氛诡异起来。村民们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几分瑟缩。
贫民百姓最信这些。
长明长明,这长明灯爆花又滚下来,可不是打断了往生路。这无疑就是死人发怒,在老人嘴里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姜月趁机又道:“我爹娘尸骨未寒,魂魄未远,若是在此时强逼他们的女儿配冥婚,”她说着,素白的身影往前踏了一步:“你说我的爹娘能不能放过你们?”
姜月瞳仁极黑,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水,唇边噙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搭配着此下情景显得愈发恐怖。
她这话说得也巧妙,既点明了赵德福等人行事不仁,又暗含威胁。
赵德福被吓得后退半步,脸色变幻不定,显然也在权衡利弊。最终,他狠狠瞪了姜月一眼,语气装得凶狠,却不难听出其中的虚意:“好,今天就饶过你。但三日之内,你若不能拿出解决张李两家冥婚的法子,就别怪我不讲情面!”说罢,他带着众人悻悻离去。
姜守财落在最后,回头看了姜月一眼,那眼神阴毒得能滴出水来。
姜月却也不干示弱,唇畔的笑意逐渐扯大,气势毫不示弱。待众人散去,姜月才缓缓关上门,背靠着门板,轻轻吐出一口气。 脑子里很乱。
她本是统御万鬼的鬼王,因画错生死簿被罚入人间引渡亡魂,附身在这个刚刚失去父母的孤女身上。没想到刚醒来,就遇上这等麻烦事。
“姐姐……”一个小小的声音从里屋传来,兀的打断了她的思绪。接着,一个瘦小的身影怯生生地探出头来。
那是原主的阿妹,姜雪。
姜月心中一软,走过去蹲下身,轻轻擦去小女孩脸上的泪痕:“雪儿不怕,姐姐在。”小女孩呜咽了两声,旋即一把扑进姜月的怀抱。
姜月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小女孩的后背,姜雪哭了一阵,声音逐渐减弱,应当是哭累了。
她小小的一团蜷缩在姜月的怀中,逐渐放缓了呼吸。将姜雪哄睡后,姜月重新回到灵堂。
她看着那两具棺材,目光复杂。
作为鬼王,虽然自己的力量被削弱的已经大不如从前,但维持阴阳眼还是不那么难。比如此刻,她便能看见姜父姜母的魂魄正站在棺材旁,满脸忧色地看着她。
“月儿……”姜母的魂魄轻轻唤了声。 那魂魄似乎很虚弱,声音如蚊吟,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姜月知晓他们是仍有执念,但却没有欺骗,只是背过身,重新将倒下的烛台拿了起来。“你们应该知道,我不是姜月。”
她语气很平淡,几乎辨不出什么情绪。 那一旁飘着的姜父姜母的灵魂微微一滞,随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姜母捂着脸哭了起来,魂魄也随着情绪的波动而显得有些溃散。
也许是原身姜月的影响,她心中微微起了一丝波澜,终究还是开口道:“二位放心去吧,剩下的交给我。”
她周围气压过于强大,却也令人无比的安心。
姜父的魂魄向她深深一揖,似是感谢,随后,两道魂魄渐渐淡去,终至无形。往两人身后看去,依稀可见,一黑一白两道身影。
其中似有一道身影微微朝自己鞠了一躬。
姜月知道,两人的时间已到,恐怕是黑白无常将他们送去奈何桥了。
送走原主父母的魂魄,姜月这才有时间好好打量这间丧葬铺子。
铺面不大,靠墙立着几个架子,上面摆放着香烛纸钱、纸衣纸鞋等物。角落里堆着几捆白布,估摸着是给人做孝布和殓服用的。最里面的架子上,则是一些纸扎的人偶车马,做工粗糙,勉强能看出个形状。
姜月随手拿起一个纸人,摇了摇头。 这种粗制滥造的纸扎,就算烧化了,到了下面也是残缺不全,如何能伺候先人,先不谈下面能不能收到,恐怕就算是收到了也是缺胳膊少腿。用也用不了。
她走到台子后,翻出账本看了看,眉头越皱越紧。姜家铺子的生意本就清淡,再加上父母病重时的花费,如今已是入不敷出。 要想成功赢得和姜守财的赌约,确实是有难度。
姜月扶扶额,只感觉比以前掌管生死簿还要头疼。正思量间,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只是这次却轻柔得多。
姜月放下手中的东西,警惕地走到门边,道:“谁?”
“姜家阿妹,是我,周娘子。”只听一个温婉的女声自门后传来。
姜月打开门,见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妇人。
她一身素色麻裙,面容清秀,此时手中正提着一个食盒,面带关切地看着她。
“听说方才赵村长来闹事,你没事吧?”周娘子轻声问,将食盒递给姜月:“我做了些糕饼,你和小雪吃些垫垫肚子。”姜月心中微暖。
在原主记忆里,这周娘子是村西头的寡妇,丈夫早逝,独自抚养一个儿子,平日里与姜家有些往来,算是这村里少数对她们姐妹友善的人。
“多谢周姐姐。”姜月接过食盒,请她进屋。
周娘子却摇摇头:“不了,天色已晚,我不便久留。”说着,她压低声音:“阿月啊,赵村长不会善罢甘休的,你可有打算?”姜月微微一笑:“周姐姐放心,我自有分寸。”
周娘子蹙着眉,似乎还是不放心,但姜月也没有多说,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相信我。”
这话无形之间仿佛起到了定心丸的作用,周家娘子最终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眼前少女的脑袋。
送走周娘子,姜月站在院子里,望着满天星斗,任由冷风扑面,心中已有了计较。 若是想要在这人世间立足,必须得有个合适的身份,而姜家无论是地位还是其他都十分有利于她。
既有任务在身,或许可以把丧葬铺子的优势发挥到极致。
姜月拢了拢衣袖,抬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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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配冥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