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灿然。
林宁君望着江伯卿坚定的双眸,重重地点了点头。
汽车缓缓行于长街之上,街巷孩童的玩耍嬉笑之声透过半开的车窗传入林宁君耳畔。
她转过头望向长街左侧的江公馆,眉头微微蹙起:“我同父亲说过,你这两日是出去办事了。一会儿回去,莫要露出破绽。”
江伯卿略微一顿,点了点头。
林宁君挽着江伯卿的手臂,与他并肩行入正厅之中。她转眸瞥了眼江伯卿身上沾染的残血,脚步倏然一顿。
江子升端坐于室中,垂眸望着手中的报纸。抬眸之时,端起茶盏的那双手骤然一顿。他凝视着江伯卿外套之上的残血,无奈地搁置茶盏,轻声叹了口气。
“你何时去军校?”
江子升凝眸望向江伯卿,鹤眉之下的那双浊眸渐渐泛起一抹氤氲。
江伯卿的眸光骤然一滞,他抬起眼帘迎上那双猩红的眸,低沉着声线:“两日后。”
闻言,江子升端起茶盏抿了口热茶。他垂下双眼,低垂的眼睑遮掩眸底的神伤与渐渐黯淡的神情。
“父亲。”
江伯卿望着江子升渐渐枯瘦的双颊,眉宇间倏然染上些怔惘。
“你去吧。”
江子升搁置茶盏站起身来,转身背对着江伯卿。他微微仰头,眼尾渐渐泛起一抹红。
“去吧。”
江子升负手而立,袍角拂过地上的沙尘。他提步离去,一行清泪缓缓滑落。
江伯卿立于原地望着江子升躬弯的背脊,抬起的眼帘骤然垂下。他攥紧双拳,眉间闪过一丝怅然之色。
浓云覆空,春光渐渐散去。雷鸣之声骤然响起,急风拍打窗棂。
林宁君行至卧房之中,悄悄将一块手表藏于枕下。转身之时,房门忽然被人叩响。
“宁君,是我。”
江伯卿之声悠悠传入。
林宁君抬手捋了捋额前凌乱的发丝,缓缓将门打开。她望着江伯卿深邃的眼眸,双手环抱于胸前缄默良久。
江伯卿极力克制着欲扬起的唇角,他半敛着眸望向林宁君,垂于身侧的双手微微一颤:“明日,是你生日。我带你去逛逛,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林宁君垂着的眼帘倏然抬起,难以自抑地提唇一笑。察觉此举不妥,她又刻意装作懊恼的模样,眉头微微蹙起:“嗯。”
江伯卿垂眸瞥了眼林宁君,眉弓向上一挑。转身之时,他忽回眸瞥了眼林宁君,唇畔浮出一抹浅笑。
林宁君关上房门,倏然蹦至床上,埋头轻笑出声。她缓缓阖上双眼,长睫轻轻颤动着。
这一夜,她睡得极其安稳。
昱日梳洗完毕之时,江伯卿已立于她之门外等着。他斜倚着墙,眉尾微微一扬。
林宁君抬眸望向江伯卿,挽着他的手臂随他离去。她悄然一笑,眸光愈亮。江伯卿悄悄瞥了眼林宁君,唇畔的笑意更深。
“我要买牛乳菱粉酥。”
林宁君下至车外,抬手指着左侧的望云阁。
那日若不是江伯卿突然唤她,她就能吃上这牛乳菱粉酥了。
江伯卿垂眸一笑,牵着林宁君走入望云阁。香味骤然扑至二人鼻中,林宁君咽了一口唾沫,抬手摸了摸空落落的肚子。
二人坐下,一盘牛乳菱粉酥置于桌上。
江伯卿将牛乳菱粉酥推至林宁君跟前,勾唇微微一笑。他抬手倒了一盏热茶,语中多了几分调侃之意:“小心,怕你噎着。”
林宁君瞥了一眼江伯卿,抬手拿起一块牛乳菱粉酥放入口中。香酥软糯的牛乳菱粉酥骤然化开,甜味自舌尖缓缓蔓延。
江伯卿望着林宁君唇角的残渣,忽抬手为她擦去。
林宁君倏然一怔,她凝眸望着江伯卿,拿着牛乳菱粉酥的那双手忽滞于空中。一抹绯粉浮于她之脸颊,她缓缓咽下口中的牛乳菱粉酥,垂眸缄默良久。
江伯卿掩面轻咳了声,极力掩饰方才之举。他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热茶,脸颊倏然泛起一抹红。
“你也尝尝。”
林宁君拿起一块牛乳菱粉酥,眉宇含笑。
江伯卿启唇拒绝之时,牛乳菱粉酥已含于他之口中。他双眸一滞,怔愣良久方咀嚼着口中的牛乳菱粉酥。
林宁君垂眸一笑,瞳孔略微一转:“小时候,我最爱吃的便是这牛乳菱粉酥。那时母亲总会牵着我来望云阁,笑着喂我吃。”
她倏然顿至于此,眼尾渐渐泛起一抹红。心间的酸涩顿涌于喉头,她低垂着眉眼,视线渐愈模糊。
江伯卿神色一怔,抬手宠溺地摸了摸林宁君的脑袋。他拿起一块牛乳菱粉酥,踌躇着递至林宁君嘴边:“以后,你想吃我便陪你来。”
林宁君垂着的眼帘骤然抬起,她怔怔地望着嘴边的那块牛乳菱粉酥,启唇轻轻抿了一口。
滑落的泪水倏然滴至江伯卿的手背之上。
江伯卿抬手,轻轻拭去林宁君眼尾的泪水。他望着林宁君通红的眼眶,眸底的疼惜层层蔓延:“宁君,有我陪你呢。”
有我陪你护你,亦于暗处爱着你。
林宁君点了点头,咽下口中的牛乳菱粉酥。她握住江伯卿的手,缓缓走出望云阁。
眸光忽瞥见长街尽头的绣锦坊,林宁君垂下眼帘,唇角蔓延出一抹浅笑:“伯卿,我要去制新衣。”
江伯卿循着林宁君的目光望去,眉宇含笑地点了点头。林宁君挽着他走进绣锦坊,眸光扫过眼前艳丽的旗袍,忽落于左侧悬挂的西装之上。
林宁君提唇一笑,倏然松开江伯卿的手,径直朝左侧悬挂的西装走去。她垂下眼帘,拿手丈量着衣服的尺寸,朝绣锦坊的老板摆了摆手。
“老板,我为我先生挑一件西装。”
林宁君抬眸望向来人,唇畔的笑意更深。她转眸瞥了眼江伯卿,眉尾微微一挑。
江伯卿怔愣地立于原地,垂眸摸了摸藏于兜中的小盒子,眸底的柔意层层蔓延。他提步行至挂着的旗袍之前,眸光忽落于一件缝有水纹的浅白旗袍之上。
他记得,她喜欢穿素色的旗袍。
江伯卿缓缓抬手,双指丈量着旗袍的尺寸。他垂眸一笑,拿起旗袍行至林宁君身前。
林宁君拿着西装的那双手倏然一颤,她望着眼前的那件旗袍,唇角浮着的笑容渐渐凝固。
“老板,腰身改小些,我过几日来取。”
江伯卿将手中的旗袍递至老板跟前,唇角浮出一抹向上的弧度。他垂眸瞥了眼林宁君,双手缓缓插至兜中:“那日抱你之时,我便估摸出旗袍的尺寸了。”
“我一直想送你一身新衣,却未能寻得机会。今日是你生日,我想借此送你一身新衣。”江伯卿向前走了几步,他望着林宁君颤动的长睫,眸波缱绻温柔。
“江二少。”
身后倏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江伯卿回眸望向身后之人,眉头微微蹙起,眸底忽泛出一抹阴鸷:“张崇渊。”
林宁君抬眸望向那道身着灰色西装的人影,眉间闪过一丝惑色。
张崇渊提步行至二人身前,眸光冷然扫过林宁君。他抬眸望向江伯卿,眉弓向上一挑:“那日婚宴,江二少不是与我相约议事吗?”
江伯卿垂下眼帘,抬手揽过林宁君的肩膀:“是你将纸条放入我的兜中,我从未答应与你议事,张少爷莫要搅了我与夫人的雅兴。”
张崇渊凝视着江伯卿冷冽的双眸,双眼微微眯起。他提唇一哂,双眸幽若寒潭:“江伯卿,日后是敌或友,皆在你一念之间。”
江伯卿垂下眼帘接过林宁君手中拿着的西装,搂着她的肩膀向前走去。付完钱离开之时,他忽回眸望向张崇渊,眸底清冽若霜:“张崇渊,国难当头,应一心向敌。是敌或友,亦在你的一念之间。”
林宁君抬眸瞥了眼江伯卿,他之眸底有她从未瞥见过的冷冽。
江伯卿敛去眸底的阴鸷,垂下眼帘牵起林宁君的手,与她一同迈入玉寰楼。
戏声悠扬婉转,锣鼓敲打之声时而急促时而平缓。
林宁君坐于桌前,垂眸望着台下缓缓踱步的戏子。她忽抬起眼帘望向江伯卿,试探的目光凝望着他之双眸。
江伯卿端着茶盏的那双手倏然一滞,氤氲的茶气掩去他眸底一闪而过的慌乱。他缓缓抬眸,提起唇角微微一笑:“怎么了?”
林宁君垂下眼帘,淡淡地摇了摇头。
台下锣鼓之声急促,一声比一声快。
林宁君倏然抬眸望向江伯卿,唇角浮出一抹浅笑:“江伯卿,去军校后,一切安好。”
“嗯,我会常寄书信。”江伯卿凝眸望着林宁君,插于兜中的手摩挲着那个精巧的小盒子。
林宁君垂眸端起茶盏,台下的锣鼓之声渐渐平缓。她启唇抿了一口热茶,抬眸望向江伯卿的双眸:“我初去法国之时,只觉恐慌无措。后来我认识了一个同乡女子,她常常拉着我去音乐会,也会带我去同胞组织的诗社。诸多同胞倾诉思乡之苦,心中苦闷无所发泄之时他们便会握起笔杆写诗。轮到我握笔临纸之时,我却怎么也写不出。直至东方升起的一抹熹光映亮黄纸,我望着那抹光亮,提笔写了两个字。”
锣鼓愈烈,铿锵有力。
江伯卿望着林宁君明亮的双眸,眉弓微压:“是什么?”
锣鼓骤停,楼内阒寂。
林宁君垂眸抿了口热茶,唇角蔓延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觉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