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尘劫 第8章 破咒

北极冰原的酷寒尚未从骨缝中完全褪去，眼前的景象已陡然切换。

不再是纯粹的白，而是沉郁的、仿佛凝结了万古怨气的灰黑。

天空是铅灰色的，低垂得仿佛要压到地面，没有日月星辰，只有一片死寂的昏沉。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混杂着铁锈与腐朽的气息，吸入口鼻，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甜与阴冷。

脚下是龟裂的黑色土地，寸草不生，偶尔能看到裸露的、巨大而扭曲的不知名兽骨，半掩在泥土中，泛着惨白的光。远处，嶙峋的怪石如同狰狞的鬼影， silent矗立，风声穿过石隙，发出如同怨灵呜咽般的尖啸。

这里便是幽冥深渊的入口区域，传说中上古时期的战场遗迹，无数生灵在此陨落，怨气不散，经年累月，形成了这片隔绝于世的死地。

砚尘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那件玄冕给予的白色斗篷，冰原的寒意似乎被此地的阴森所取代，那是一种直侵神魂的冷。

“此地煞气冲天，怨灵横行，跟紧。”玄冕的声音在前方响起，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周身似乎萦绕着极淡的金芒，将那些试图靠近的无形怨气与煞气隔绝在外。

砚尘点头，默默跟上。他运转起体内恢复了些许的灵力，护住心脉，抵御着无孔不入的阴寒侵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前方那抹玄色身影上。

自北极冰原取得千年雪莲后，玄冕未做任何停留，便直接带着他来到了这更为凶险的幽冥深渊。为了他这残破之躯，如此奔波……砚尘心中五味杂陈，有感激，有愧疚，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日益增长的依赖。

两人一路无言，朝着深渊内部行进。越往深处，光线越发黯淡，四周开始出现飘忽的、半透明的幽影，它们发出无声的嘶嚎，绕着两人盘旋，却又畏惧于玄冕周身那无形的威压，不敢真正靠近。

“这些是战场残存的执念所化，并无实体，但若被其侵入识海，亦会迷失神智。”玄冕淡淡解释道。

砚尘屏息凝神，不敢大意。他虽修为大不如前，但昔日仙尊的见识与心性犹在，固守灵台，那些幽影倒也奈何他不得。

行进了约莫半日，前方出现了一道巨大的地裂峡谷，深不见底，浓郁的黑色煞气如同实质般从谷底翻涌而上，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峡谷对面，隐约可见一片奇异的光晕，那便是万年灵芝可能生长之地——深渊核心区域。

而要到达对面，唯有通过横跨峡谷的一道狭窄石梁。那石梁天然生成，宽不足一尺，下方是翻滚的煞气深渊，看一眼便令人头晕目眩。

“在此等候。”玄冕吩咐一句，便欲先行。

“仙长！”砚尘下意识开口。

玄冕脚步一顿，回身看他。

砚尘抿了抿唇，低声道：“小心。” 他不知这深渊底还藏着何等凶物，方才一路行来，虽看似平静，但那无处不在的危机感，却比北极冰原更甚。

玄冕看了他一眼，未置一词，转身踏上了石梁。他步履从容，仿佛行走于平地，那翻涌的煞气甚至无法沾染他的衣角分毫。

砚尘的心却提到了嗓子眼，目光紧紧追随着那道身影。

就在玄冕行至石梁中段之时，异变陡生！

“咚！咚！咚！”

沉闷如同战鼓擂响的声音自峡谷底部传来，整个石梁都在随之震颤。紧接着，峡谷两侧的崖壁之上，无数碎石滚落，一个庞大无比的身影，扒着崖壁，缓缓自那无底深渊中爬升而上！

那是一个由无数惨白骨骼拼凑而成的巨人！它身高数十丈，头骨巨大，眼窝处燃烧着两团幽绿色的鬼火，手中握着一柄由不知名巨兽脊骨打磨而成的骨刀，散发着滔天的凶戾与死气！

守墓者！

传闻中守护幽冥深渊核心区域的古老存在，由战场无数陨落强者的执念与残骸汇聚而成，实力堪比大乘期修士！

守墓者那双鬼火般的眸子，第一时间就锁定了石梁上的玄冕，以及后方不远处的砚尘。它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巨大的骨刀带着撕裂空间的厉啸，悍然劈向玄冕！刀锋未至，那凌厉的罡风已吹得砚尘几乎站立不稳！

玄冕眼中金芒一闪，并未硬接，身形如鬼魅般向后飘退，轻巧地落回砚尘身前。

“退后。”

他声音依旧平静，但砚尘却敏锐地察觉到，他周身的气息比之前凝练了数倍。

守墓者一击落空，骨刀劈在石梁之上，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石屑纷飞，那坚固无比的石梁竟被劈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缝！

它迈开沉重的步伐，踏着虚空，朝着两人逼近。每踏出一步，空间都为之震荡，浓郁的煞气如同海啸般扑面而来！

玄冕抬手，指尖金光流转，一道道蕴含着法则之力的符文凭空显现，如同金色的锁链，缠绕向守墓者。

守墓者挥舞骨刀，刀气纵横，将那些金色符文不断斩碎。它力量狂暴，似乎毫无理智，只有毁灭的本能。两者的力量在空中激烈碰撞，爆发出耀眼的光芒与轰鸣，整个幽冥深渊都在为之颤抖。

砚尘站在玄冕身后，被那强大的能量波动迫得连连后退，心中震撼无比。这便是……真正强者的对决么？即便玄冕似乎并未动用全力，但那举手投足间引动的天地之力，已远超他巅峰时期的认知。

他紧紧盯着战局，手心沁出冷汗。守墓者实力强悍，且似乎不死不灭，被玄冕击碎的骨骼，很快便能在煞气的滋养下重新凝聚。

久战不下，玄冕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并非不能解决这东西，只是在此地动用超过一定程度的力量，可能会引来更深层次的麻烦，甚至惊醒某些沉睡的存在。

就在他分神应对守墓者又一次狂暴劈砍的瞬间，那守墓者空洞的眼窝中，鬼火猛地跳跃了一下！

它佯装全力攻击玄冕，巨大的骨刀挥至半空，却陡然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转向，一道凝练至极的阴煞死气，如同毒蛇般，悄无声息地绕过玄冕，直射向后方的砚尘！

这一下变起仓促，速度更是快得超乎想象！

砚尘瞳孔猛缩，那死气中蕴含的毁灭力量，让他灵魂都在颤栗！他下意识地运转所有灵力想要抵挡，却深知在这等攻击面前，自己的防御如同纸糊！

“小心！”

一声低喝响起。

几乎是本能反应，玄冕的身影瞬间模糊，以一种超越了空间限制的速度，出现在了砚尘身前！

他竟用自己的后背，硬生生挡住了那道偷袭的阴煞死气！

“噗——”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

玄冕身体微微一震，闷哼一声，唇角溢出一缕金色的血液。那阴煞死气极其歹毒，瞬间侵入他体内，与他原本就因封印而并非全盛状态的神力激烈冲突，让他伤上加伤！

“仙长！”砚尘失声惊呼，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看到了玄冕嘴角那抹刺目的金色，看到了他瞬间苍白的脸色，更看到了那双总是漠然的眼眸中，一闪而逝的痛楚。

是为了保护他……他又一次，因为保护他而受伤！

就在玄冕硬抗这一击，气息微滞的刹那，那守墓者抓住了机会，巨大的骨刀带着毁天灭地之势，再次悍然劈下！这一次，目标是两人所在的位置！

玄冕眼神一冷，强压□□内的翻腾，一手揽住砚尘的腰，带着他急速向后飞退，同时另一只手并指如剑，一道凝练到极致的金色剑罡冲天而起，与那骨刀狠狠撞在一起！

轰隆隆——！！！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的爆炸声响起，狂暴的能量风暴以碰撞点为中心，向四周疯狂扩散！地面龟裂，碎石激射，连空间都出现了细微的扭曲！

守墓者被这全力一击震得连连后退，庞大的身躯撞在崖壁之上，无数骨骼出现了裂痕。

玄冕借着反震之力，带着砚尘稳稳落在安全地带，但落地时，他的脚步明显虚浮了一下，脸色又白了几分，那揽着砚尘腰的手，却依旧稳定有力。

“在此别动。”

他将砚尘轻轻推开，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随即，他转身，看向那再次爬起、发出无声怒吼的守墓者，眼中第一次露出了冰冷的杀意。

他不再保留，双手结印，周身金光大盛，一股浩瀚如星海、凌驾于万物之上的恐怖气息，如同沉眠的巨龙，缓缓苏醒。

整个幽冥深渊的煞气，在这一刻，都为之凝滞！

守墓者那燃烧的鬼火剧烈地跳动起来，本能地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而此刻，在断天宗密室内的凌渊，猛地捂住了胸口，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感觉到自己与窃运符咒的联系，剧烈地波动了一下，仿佛受到了某种难以想象的冲击。紧接着，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毫无来由的恐惧感攫住了他，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怎么回事……幽冥深渊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脸色难看地望向北方，心中那股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那个玄衣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连幽冥深渊的守墓者，似乎都……

他不敢再想下去。

深渊之中，玄冕指尖的金光已凝聚到了极致，仿佛握着一轮微缩的太阳。他冷冷地注视着那庞大的守墓者，如同神明俯瞰蝼蚁。

“湮灭。”

他轻轻吐出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