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尘劫 第15章 星辉为誓

魔潮退去后的村庄，重归死寂，唯有夜风卷着残余的魔气与血腥味，呜咽着穿过断壁残垣。村民们早已在最初的骚乱中惊恐地闭户不出，此刻更无人敢探头张望这如同被神灵与恶魔同时光顾过的战场。

砚尘扶着玄冕回到屋内，让他重新在榻上坐定。玄冕闭目凝神，极力压制着因强行引动威压而再次激荡的伤势，脸色比之前更加难看，唇上的金痕仿佛烙印，灼烧着砚尘的眼。

“仙长，您……”砚尘声音艰涩，带着未散的后怕与浓重的愧疚。若非为了护他，玄冕何至于此。

“调息便可。”玄冕打断他，声音低弱却不容置疑。他需要集中所有心神，去安抚体内那两股几乎要再次失控的力量。

砚尘噤声，不敢再扰。他默默守在一旁，看着玄冕眉宇间深锁的痛楚，感受着他气息的紊乱与微弱，心如同被放在文火上细细煎熬。他取来清水与布巾，动作轻缓地为他擦拭额角不断渗出的冷汗，指尖隔着布料，都能感受到那肌肤下传来的、因力量冲突而产生的细微震颤。

这一夜，格外漫长。

直至天光破晓，玄冕周身那狂暴的气息才渐渐趋于平缓，虽依旧虚弱，但总算脱离了险境。他缓缓睁眼，眸中带着深沉的疲惫，仿佛历经了一场旷日持久的鏖战。

“仙长。”砚尘立刻递上温水。

玄冕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目光扫过砚尘眼底的青色，以及那未曾换下、沾染了魔血与尘土的衣衫。“你去歇息。”他道。

砚尘摇头，执拗道：“晚辈不累。”他如何能安心去睡？

玄冕看了他片刻，不再多言，重新闭目，进入更深层次的入定调息。他知道，唯有尽快恢复，才能免除这人的担忧，也才能应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任何变故。

砚尘见他气息逐渐平稳，心下稍安。他轻手轻脚地收拾了屋内的狼藉，又去院中查探。魔物虽退，但残留的魔气与死气仍在侵蚀着这片土地，草木凋零，生机黯淡。他运转灵力，尝试驱散这些污秽之气，效果却微乎其微。

他回到屋内，看着榻上静坐的玄冕，心中涌起一股无力感。面对凌渊层出不穷的阴毒手段，面对这些超乎他能力范围的灾厄，他依旧……太弱了。

黄昏时分，玄冕再次醒来。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往日的深邃与冷静。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被魔气污染的土地，眉头微蹙。

“此地不宜久留。”他淡淡道，“魔气残留，易引邪祟。凌渊经此一挫，短期内虽不敢亲自前来，但必有后手。”

砚尘心中一紧：“仙长，我们去何处？”

玄冕目光投向远方，天际最后一抹晚霞正在沉入群山之后。“寻一处灵气充沛的秘境，助你彻底巩固修为，冲击渡劫。亦需……彻底清除我体内煞气。”

他的话语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砚尘明白，短暂的安宁已经结束，他们必须再次踏上征途，主动面对未知的风险。

“晚辈听从仙长安排。”砚尘恭敬道。

是夜，月朗星稀，与昨夜的腥风血雨判若两个世界。

玄冕在院中布下一个简单的聚灵阵，引动星辰之力，辅助疗伤，同时净化周遭残留的魔气。点点星辉如同受到召唤，汇聚成涓涓细流，融入阵法，散发出清冷纯净的气息。

砚尘坐在不远处，仰望着浩瀚星空。星河璀璨，亘古不变，映照着他纷乱的心绪。身份的差距，未报的血仇，前路的艰险，以及对身边那人日益深刻却无法言说的情感，如同交织的藤蔓，缠绕着他。

“道心不定，何以问道？”玄冕清冷的声音忽然响起，他并未回头，依旧维持着引纳星辉的姿态。

砚尘浑身一震，收回目光，看向阵法中那道玄色身影。星辉洒落在他身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清冷的银边，衬得他愈发遗世独立，遥不可及。

“仙长……”砚尘张了张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玄冕缓缓转过身，星辉在他深邃的眸中流转，仿佛蕴藏着整片星空。“修行之路，逆水行舟。心有挂碍，便生魔障。无论是仇是恩，是情是劫，皆需直面，而非逃避。”

他的话语如同暮鼓晨钟，敲打在砚尘心上。是啊，他一直沉浸在过去的悲痛与对未来的惶恐之中，却忘了修行之本，在于一颗勇猛精进、无惧无畏的心。

“晚辈受教。”砚尘深吸一口气，眼中迷茫渐散，重新变得坚定，“无论前路如何，晚辈必当紧随仙长，斩荆披棘，直至手刃仇敌，问道巅峰！”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显得格外清晰有力，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

玄冕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在星辉下熠熠生辉的眼眸，看着那清瘦身躯中迸发出的不屈意志。这一刻的砚尘，仿佛与记忆中某个模糊的、执着守护着什么的身影缓缓重叠。

一丝极淡的、连星辉都无法照亮的涟漪，在他沉寂万古的心湖深处荡开。

他没有回应砚尘的誓言，而是抬手指向天际那轮皎洁的明月与璀璨的星河。

“你看那明月，亘古悬空，辉映万物，却从不执着于一草一木。再看那星河，浩瀚无垠，包容万象，却从不为一片星云的湮灭而停留。”他的声音平和，带着一种超越尘世的韵律，“道，亦如此。可执着，不可偏执；可深情，不可沉溺。”

砚尘凝望着星空，咀嚼着这番话。他明白，玄冕是在点拨他，修行之人当有执念，亦需有超脱之心。

“那……仙长您呢？”鬼使神差地，砚尘问出了这个深埋心底的问题，“您俯瞰万古，可曾……对何事何人，有过执着？”

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这问题太过僭越，近乎窥探。

玄冕沉默了。

夜风拂过，带来远山草木的清新气息，冲淡了残余的魔气。星辉流淌，万籁俱寂。

良久，就在砚尘以为他不会回答，准备请罪之时，玄冕却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飘忽。

“或许……有过。”

短短四字，却如同惊雷，在砚尘耳边炸响！

他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玄冕。

玄冕却已转过身，重新面向星空，只留下一个笼罩在星辉中、看不真切情绪的侧影。

“收拾行装，明日出发。”

他结束了这个话题，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平淡，仿佛方才那石破天惊的四个字，只是砚尘的幻觉。

但砚尘知道，那不是幻觉。

仙长他……承认了。他承认他曾有过执着！

那执着……会是什么？会是谁？

无数的猜测与期盼如同野草般在砚尘心中疯长，却又被他强行压下。他不敢深想，怕希望越大，失望越深。

他低下头，恭敬应道：“是。”

星空之下，一人仰望，一人独立。

星辉无声流淌，见证着一段跨越云泥与遗忘的陪伴，也见证着一颗尘封万古的神心，正被一抹执着的身影，悄然撬开一丝缝隙。

前路漫漫，道阻且长。

但此刻，星辉为誓，心意初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