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先让使者在宫外歇息两日,两日之后再议事。
宋应辰一直默不作声地听着,不敢有妄言。
“赠与贵国的羊是大司马算了头数的,只是在路上出了点意外,被这位大人射杀了一只,敢问陛下这该当何罪?”
侍朋故意挑事,他想看看皇帝会不会追究此事。
“多谢北蒙的厚礼。”
皇帝不知为何提起此等小事,但还是得开口给个说法。
犹豫之间,宋应辰抢先一步说。
“此举破坏两国友谊,应按律定罪,王子不必担心。”
他知道侍朋是故意的,所以自然不能让皇帝为此事分神。
“如此就交与统制办。定要让使者满意。”
“使者舟车劳累,驿馆已备好热汤膳食,还请使者今日先休息,明日当举行欢迎宴会。”
皇帝旁边的公公替皇帝如此说。
“臣谢陛下隆恩。”
宋应辰带着一行人谢恩告退。
皇帝不知为何见到侍朋十分不爽,他作为一国之君,难道不配他一拜吗?
况且北蒙战败,竟敢如此嚣张。
出宫的路上,侍朋特意走得快,走到宋应辰身边。
“按你朝律法,你该当何罪?”
“应该不会砍头吧,你死了,我呆在这京中就不好玩了。”
言下之意是,他想要在京中一直折磨宋应辰,这样才不无聊。
宋应辰的护送的使命已经完成,所以不再忍气吞声,甚至想要逗逗他,以解自己之前受的气。
“王子知道我朝谁掌律法吗?”
侍朋确实不知,向身后的使者递过去一记眼神询问。
“王子,应是刑部。”
使臣对于齐国研究得还是比较透彻。
“那又如何?”
侍朋不知道宋应辰的身份,此刻还被蒙在谷中,但也不知谁给他的自信,说话什么傲娇。
“我是刑部尚书次子,王子向来帮亲不帮理,自然能够理解臣吧。”
宋应辰说完,走得快些,将他丢下。
他要赶紧赶回去,他不想让停云等得太久。
侍朋吃瘪,竟不知他有这层身份,难怪初见是他那么没用最后还成了统制,还是将军的女婿。
果然全是靠权势。
跟丢宋应辰后,侍朋只好乖乖跟着使者回驿馆。
驿馆虽比昨夜的好许多,但是侍朋还是住不惯。
简单修整之后,侍朋在窗边等着自己的雪雕,他应该快到了。
宋应辰出宫之后,就又骑着马在道路上飞驰,此时已经有些晚了,还好路上没有什么行人。
宋应辰也没有想到自己的马术全都展示在去见停云的路上。
但是这样挺好的。
以后该让停云见见自己的骑射,让她知道自己不是一无事处的人。
只需一炷香的时间,宋应辰就抵达牧府。
下马之后,先去给袁氏请安,让她安心之后,才飞奔到停云的院子。
停云已等候多时,但是一点都没有恼。
宋应辰快要到时,停下脚步,将自己整理好之后才慢慢走过去。
他现在已经脱去铠甲,没有了刚才的气势,变得温润如玉,芝兰玉树。
停云看见他后,就站起来迎接。
看得出来,护送的这几天他十分辛苦。
牧看看到他回来之后,就从停云的屋顶上下去,毕竟两人谈情说爱,他在一旁偷听也不合适。
“抱歉,让你久等了。”
宋应辰走到停云跟前,先扶她坐下后,自己才在对面坐下。
桌上已经摆上了煎茶要用的工具,远道而来的菊花也已经洗净,等着主人冲泡。
“无事。多谢夫君解我乡愁。”
停云说完,开始为宋应辰煎茶。
看着停云熟练的动作,宋应辰没有多说话,而是像在欣赏艺术品一样看着停云的一举一动,停云被他看得都不敢抬头。
只消一会儿,菊花的清香就传来,淡淡的味道萦绕在他们周围。
宋应辰端起停云递给他的那杯茶,喝了一口,只觉得清新可口,还有回甘,香味充斥着他整个口腔。
见宋应辰露出满意的笑后,停云才自己喝了一口,是熟悉的味道,以往每年,军师都要用这菊花煎茶,与停云对饮。
那时候都是军师动手,停云在旁边看着,今日是她第一次,不知味道如何。
没有军师的好,但是是好材料,差不到那里去。
之后就欣赏这一轮月色,偶尔两人找到一个话题,聊几句,之后又都是矜持的模样。
刚重逢,没有话题可以理解。
两人对坐许久之后,才进屋。
为什么停云他们没有一点消息呢?
其实在寄给皇帝的那封信之后还有一封让停云心安的信,是牧战德亲自写的,其中说明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但是那天早上,要送出去之时,军师将它拦了下来。
为此,两人来出现了一些争执。
自然牧战德是争不过军师的。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军师将自己写的信给烧了。
军师为什么要怎么做呢?
一切还要源于之前宋应辰在谈话之间,不小心透露的一个信息。
那日宋应辰在军师帐中侍奉军师,那时宋应辰刚回来,没有安排他太多事,所以就十分得闲,在房中无事,就开始请教军师书法。
只是一个字的走势,军师就立马明白他为何要请教这个字。
琴。
宋应辰大概也不知道自己因为觉得军师的书道特别而暴露了停云已将那副字赠与他。
不过本来就该是他的,也不怕别人知道。
军师当时只是笑而不语,认真地教了他这个字。
之后两人又探讨了书道,宋应辰师从江夫子,学的也是他的书道,齐国最推崇的也是他的书道,但是宋应辰收到停云赠的那副字的时候,先是被其中意思弄害羞,之后辗转反侧看了许多次才被其中书道折服。
还是忘不掉自己的老本行,所以请教了军师。
但没有说明原因,因为他害羞。
但无妨,军师神通广大。
他尊重停云做的一切决定,既然已经送给了宋应辰,那停云这辈子大概就是认定了。
他这个徒弟,自小养在边关,身边都是一群小子,不懂闺阁情趣,他做师父的必然要帮帮她。
天下之喜,莫过重逢。
既然分开了这么久,军师希望他们两人好好感受这重逢之喜,而不是提前预知,在等待中消磨了热情。
当然军师也没有想到宋应辰能开窍,竟敢在皇城之下,先去见停云。
孺子可教也。
同样在驿馆的代莫也听说了今天的消息,心中十分不平。
果真是区别对待。
回想自己当时进京的时候,没有大臣迎接,只是一小队人马护送,先是来的驿馆,等到了第二日的重阳宴会才见到皇帝,虽然见到了,但是没有机会说话更别说什么谈论国事。
现在倒好,别人一来就见到了皇帝,还是文武大臣亲自去迎接,明日午后还要准备欢迎宴。
这阵仗,不知比代莫来时大多少。
不过她也知道自己的处境,弱者自然没有被好好对待的权力,所以她只能奢求明天的宴会皇帝能够发发善心,带上她。
听说北蒙的王子特意前来,她倒要会会这个仇人。
代莫在房中等待许久,终于收到了宫中送来的帖子,心中才有些安慰。
明日宴会,她要看看这皇帝心中是如何想的,如此吊着她。
第二日。
宋应辰今日早早醒来,他昨日回来的消息宋杜平应该知道了,只是他回来还没有回过宋府,确实不合规矩,所以趁着停云还在熟睡,宋应辰轻声整理好自己后,就回了一趟宋府。
因为是清晨,宋府还没什么动静,其它人没有起来,但是宋杜平要上朝,所以早已起身准备好,宋应辰回去的时候,他正在品茶。
宋应辰每次见宋杜平还是有些害怕的。
“父亲。”
宋杜平料到他会来 ,所以一直在等。
“今日你不用上朝?”
“陛下准了臣一日假,只需晚上参加宴会即可。”
宋应辰乖乖回答。
“如此,就好好休息。”
“你是要一直留在牧府?”
宋杜平直接问出了令他不满的一点。
天下岂有女婿住在老丈人家的道理,这一点宋杜平已经遭到许多耻笑。
但是之前一直没有时间说这个问题,但是此次回来,宋应辰应该要呆一段时间,所以两人应该搬回来住。
之前牧停云要搬回去,是看在他爹的面子上,再加上宋应辰不在,他有些愧疚,可是现在他问心无愧,甚至十分有理。
宋应辰听到这句话时就知道情况不妙,此次怕是又要妥协。
“父亲是想我们搬回来?”
宋应辰询问,不敢先反驳他。
“自然是。”
“你现在身为大臣,做人做事都得小心谨慎,光这一件事就能让别人抓住把柄编排你,更别说你之前的那些丑事。”
宋杜平打心眼里还是看不起自己这个儿子。
虽然他不知为什么牧战德如此宝贝他,竟然让他一路青云,现在能过有资格站在朝堂之上。
武者的心思果然单纯。
“父亲马上要上朝了,此事还得等我与停云商量之后才给父亲回复。”
宋应辰说完,就行礼要送宋杜平出门。
宋杜平身为刑部尚书多年,知道与人谈判的技巧和艺术,尤其是和弱者谈判。
所以他没有紧追着宋应辰,只是整理好自己的官服之后,就拂袖离开。
宋应辰望着桌上凉了的茶,冷笑。
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没有想过赏他一杯茶喝。
谁又不是被区别对待呢?
宋应辰回到牧府,不知道如何同停云开口。
他知道牧府他们住得很舒服,而且更易行事,他也喜欢住在牧府。
可是现在一切都停歇,确实没有什么理由再留在这里。
停云已经洗漱完毕,起来的时候没有看见宋应辰,转念一想就已经猜到他去了哪里,心中还有些担心。
这事看见他愁眉苦脸地站在院中,她就知道自己猜得没错。
她的夫君就是这么周到,就算是心中有恨,但是也会将表面功夫做到极好,这一点是停云初见他时就已经领会到的。
槐序竟比停云后发现宋应辰的存在,心中暗自怪自己,然后给停云挽好衣袖后就识趣地离开。
宋应辰也发现了停云,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之后,向她走过去。
“睡得好吗?”
宋应辰温柔询问,他心中犹豫,不知道怎么向停云开口。
“还好,夫君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宋应辰微微差异,但还是说了。
“停云,你想搬回宋府吗?若是不愿意你就留在这。”我自己回去。
宋应辰不想让停云为难。
“是父亲要求的吗?”
停云倒是没有想到是这件事。
“是,这次留的时间比较久,他害怕……”
“如此,就一起搬回去吧,趁着这几天阳光好还可以晒晒书,不然冬天就很难再有这样的好天气。”
停云没有怎么犹豫,她搬出来太久,确实不合规矩,虽然她不在意外界的流言蜚语,但是不能不顾两家人的面子。
“停云,你不用勉强,若是不愿回去,我会日日过来。”
宋应辰刚才其实已经想好自己回去了,他不想停云回去被限制,她应该一直自由,谁都不应该限制她。
“不勉强,夫妻一体,若是分居两地,更要闹出些是非。”
停云安慰宋应辰。
她懂他的小心翼翼,但是他们应该是站在一处的。
“好。”
“你想什么时候搬都可以,不急。”
“夫君晚上要去宫中赴宴,之后就直接回宋府吧,我今日就搬回去。”
停云思虑片刻,东西不多,应该很久就能搬完。
“好。”
此次欢迎宴只邀请了朝中的大臣没有要求带女眷,所以宋应辰只能一人去赴宴,却不知正好拖延了时间。
在还没有成为情敌之前,两人还是好好相处一会儿吧。
侍朋今日起来之后,就开始让自己的随身侍卫去京中打听停云的下落。
就算是掘地三尺,他也会找到停云。
他甚至现在已经开始兴奋,将自己打扮得好好的,带上了自己最好看的帽冠。
今日的行程只有去宫中赴宴,所以早上的时间侍朋十分闲暇,无事,他就准备去逛逛,谁知齐国的侍卫竟将他拦住,不让他出去。
他只差一刻就要拔刀,幸好这时宋应辰来了。
不似昨日的装扮,今日休闲的样子倒有点皇亲国戚华贵的样子,侍朋怎么就觉得有点被他比下去的感觉,不自觉地挺直自己的腰板。
“王子这是要去哪儿?”
宋应辰下马,直接走到他勉强将他的手中的剑夺过递给了旁边的侍卫。
“我要出去逛逛。”
侍朋理直气壮地说。
“王子要去自然可以,只是要侍卫陪同或者臣陪你去。”
宋应辰要保护他的安危,最主要的是不要让他惹事,所以想要跟着。
毕竟两国谈判还没有开始,不能因为一些小事而伤了和气。
侍朋看看周围,那些黑脸的侍卫看着就心烦,那肯定也不会让他带自己的侍卫,所以妥协了,让宋应辰跟着他一起去。
见他同意之后,宋应辰和侍卫交代了几句就开口。
“王子,请吧。”
他此举倒是成功让侍朋高兴,趾高气昂,甩着自己的马尾就往前走。
其实他不知道去哪里,这京中他没有来过。
宋应辰跟在后面,摇头一笑,不知怎么竟然又一丝宠溺。
“王子想要去哪儿?”
“找个好玩的去处。”
侍朋命令道。
若是侍卫跟着侍朋,他如此说的话定会带侍朋去什么不正经的酒馆赌坊,但是宋应辰不一样,他洁身自好,喝酒从来只在山上喝,所以想了许久,带侍朋去了自己光临了很多的次的那条街。
侍朋越走,越离开繁华路段,到了一些摆地摊的小道,就觉得自己被耍了。
“这是哪啊?”
“斗街。”
宋应辰笑着说。
虽然说了侍朋也不知道这是哪儿。
“这有什么好玩的?你站住,你叫什么来着?”
侍朋还真就忘了他叫什么,一直都未曾叫过姓名。
“臣宋应辰。”
宋应辰真就停下来了,只是说完之后,就精心去挑选自己的蛐蛐。
没错,他将侍朋带来斗蛐蛐了。
侍朋还没有注意到他在干什么,只是念着他的名字,也不知道是哪两个字,还觉得绕口。
见他不看自己,他有些恼,就凑过去,想要坏他好事。
“选好了,老板就这只。”
“好嘞。”
老板今天刚开张,心情十分好,装好之后踩发现是老顾客,更是高兴。
“是宋衙内啊,好久没来了,你再看看我送您一只。”这商贩还以为他是当初那个游手好闲的宋应辰,所以没有改称呼,但是宋应辰也没有在意。
“多谢老板。”
谢过之后,宋应辰就让侍朋来挑,既然送,那就不要白不要。
侍朋还不明所以,让他挑,他就挑了一个好看的,大个的。
自己挑完之后还十分喜欢,俨然忘记了自己刚才还要和他理论为何自己的是送的。
既然蛐蛐已经挑完,宋应辰就直接带他去了斗的地方,没有再浪费时间。
此时已经到了午休的时间,国子监也下课了,所以光临的人很多。
宋应辰带着侍朋挤进去,然后将自己的蛐蛐放下,准备开始决斗。
侍朋还在状况之外,手中拿着自己的蛐蛐,看着桌上方寸之间两只蛐蛐决斗,竟不知如此生猛。
他觉得有点像他们哪里斗牛的感觉。
越看兴致越高,见宋应辰嬴了之后,自己也跃跃欲试,将自己精心挑选的蛐蛐放下,三下五除二就将对方的蛐蛐打败,甚至腿都卸下来一条。
他十分欢喜,他挑的就是最好的,他就喜欢这样的游戏。
“怎么样,有趣吗?”
“还行,你我要决一死战。”
“一天只能斗一场,你要爱护它。”
宋应辰说完,摇摇手中的蛐蛐,然后拉着他离开人群。
今日他就是想来这里露露面,稳住自己的人设,毕竟他还得装一装。
身边多一个人,对方也不知道是谁,以前欺负宋应辰的那几个世家子弟,还是同样冷嘲热讽。
他们也不知为何对宋应辰那么敏感,他一来就注意到他,还以为他要在边关待到死呢。
“哟,这不是宋废物吗?怎么还回来了,边关好玩吗?”
“看这样子,怕是不好玩,我明年就要科考咯,可惜啊,你没机会。”
那人说着,将自己的学士服抚平,语气中满是嘲笑。
侍朋看着宋应辰被人包围,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只觉得这些人看着心烦。
他习惯性地摸向自己的腰,可是上面空空的,刚才宋应辰将他的剑卸走了。
“那就祝你名落孙山咯。”
宋应辰说完,拉着侍朋离开。
那人原以为是什么好词还准备得意洋洋,听清之后才气急败坏,可是宋应辰早已离开。
目的已经达到,宋应辰也就不再久留。
“你得回去准备赴宴了。”
宋应辰说完,将侍朋放开。
“你的名气好像不大好。”
侍朋故意讽刺他,但是这些话宋应辰已经听得太多,所以没有丝毫攻击性。
“对啊,其实王子的名气在京中也不怎么样。”
宋应辰说完,就开始给他带路,确实该回去了。
只是转头就看见了江夫子和一个学生并肩走出来。
宋应辰一眼就看见他,只是只敢看一眼,就移开视线,拉着侍朋离开。
侍朋不知为何他又拉着自己,开始骂他。
声音引来了江夫子的眼神。
看见是宋应辰,心中也是一震,不知道该怎么办。
宋应辰只是慌张地抬起头与他对视一眼,就不顾侍朋的声音离开。
江夫子只是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
若是没有那件事,他应该一直站在他身边。
可是现在连对视都不敢。
宋应辰走过那条路后,才放开侍朋,脸上再也堆不起笑容。
侍朋终于看出他情绪的变化。
“你怎么了?”
“没什么。”
“快回去吧,晚上见。”
宋应辰说着,就在前面带路,走得飞快,也不再搭话。
竟敢这么怠慢王子,侍朋心中有些气,但是看着他可怜兮兮的样子,气又消了。
如今是他更胜一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