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殊站在洗手台前,水滴从他白晢的脸颊上滑落。
他撸了把有些湿润的发梢,盯着镜子:“看够了吗?”
不知什么时候起,林殊注意到身边多了一个影子。林殊在不知第几次失眠之后,决定弄个清楚。
镜子里模糊的浅灰色影子随着声音变得越来越清晰,林殊一向自认冷静,可在看清那个东西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顿时错愕起来。
无他,那是一个微微透明的灵魂,长着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他走近用手抚上林殊的脸庞—但那只苍白的手穿过了林殊的身体。
灵魂似乎毫不意外这样的结果,他向林殊露出一个诡谲的笑容,身影慢慢在原地消失不见。
林殊走出洗手间,还没有来得及细想刚才的事,外面突然一阵吵闹。估计又是他爸妈在吵架吧,他也没多管,反正也没人需要他来管。
下一秒,他的房门被打开,一个巴掌落在了他脸上,又快又狠。林殊头被打的偏过去,脸上火辣辣的疼,但他只是用眼轻轻瞟了一眼他所谓的父亲。
林纪把照片一把甩在他脸上:“看看你干的好事!你是不是疯了,啊?!小兔崽子,你他妈敢找人跟踪你老子!”
照片上是林纪搂着一个身着暴露的女人互相搂着走在酒店门口。
林殊眼前有一瞬间发黑,脑中嗡嗡作响,他稳了稳身形。耳边不仅有林纪的怒骂声,还伴随着女人的哭喊声,是他的妈妈在哭。
“林纪…你…你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牲!你还要不要脸!我当初真是瞎了眼了…”女人痛哭起来。
哦,原来不是在为他哭。
最近睡眠不足,还总是做一些光怪陆离的梦。耳边又那么嘈嘈杂杂的,一时间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梦里有人嘀咕着什么[裁决者]?之所以会记得,大概是因为听了很多遍吧。
其实他早就知道林纪出轨,但他一直没有过问。直到他看见他亲爱的母亲在凌晨守在一桌又一桌冷掉的饭菜前,他突然觉得应该做点儿什么。
林纪似乎也被吵烦了:“整天大喊大叫,你这个疯女人到底闹够没有?!”
女人头发凌乱,泪水混着鼻涕横流:“好,好,你说我闹…没有,我没闹够!你为什么那么对我,林纪,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林纪瞪着女人:“离婚,我早就不想过了。”语罢不顾女人的挽留,抽手快步离开。
林殊的手轻轻放在女人肩膀上:“不用担心,我已经提前找了姜律师。”
女人转过头恶狠狠盯着他,头发披散着:“你个没良心的,你是不是早盼着我跟你爸离婚…是不是你从中挑唆?!”女人用力捶打着他,他也不反抗,就那样默默承受着。
“二区那边的房子我给你收拾好了,随时都能入住…”说话的时候脸颊还有些隐隐作痛。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他脸上,仆人终于赶到,将这位女主人拉开。
“夫人不可以啊,少爷你…”
林殊低着头:“没事,看好夫人。如果姜律师来了,叫他进来见夫人就好。”
林殊有条不紊地安排好事务,落下话脚步匆匆走出家门。
有风吹过,院子里高大的银杏树沙沙作响。
午后的阳光在物的边缘之间劈出一条条明晃晃的线。
空气中说不出的沉闷,迎面袭来滚滚热浪。树荫下有星星点点的碎光打下来,抬头发现太阳周围有耀眼的光晕在流淌。
太阳,好亮,好远。
林殊慢慢踱步,脑海中父母的记忆如幻灯片搬在他脑海播放。每个人的家,都是这样吗?他无声地质问着。
没有人会回答他。
他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一座桥前。他时常会来这里,这座桥晚上的时候时常会有三三两两的人来散步,但白天却没有什么人,更何况是午后。
林殊就那样站在桥上,他垂着头望着下面汹涌的江水拍打着岸边,仿佛在呼唤他。估计他走了也没有人会在乎吧,这样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呢,不如一了百了。
忽然有几滴水滴落在湖面上,泛起点点涟漪。下雨了吗,林殊想。
嘀嗒—嘀嗒—
天没有下雨,原来是他的眼睛在哗啦哗啦地下雨。
恍惚之中他又看到了那个灵魂,就那样孤零零的浮在水面上看着他,明明眼神无喜无悲,林殊却觉得他有些悲伤。
不要为我悲伤。
就在林殊要跳下去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一阵猫叫,离得很近,并且越来越近。它好像是想用叫声阻止林殊。
他顿了下,没有回头。连路过的小猫都可以关心他,为什么身为至亲的人就不可以呢?
谢谢你,下辈子我也做只小猫吧,他想。
他苦笑了一下,然后毫不犹豫地向美好的极乐奔赴。
没有想象中冰凉的湖水,而是落入了一个温热柔软的怀抱。
江子渊替店长跑完腿拎着一袋子雪糕正想回去,一直走在他前边儿的阿祝突然急切地冲他喵喵叫起来,声音一声比一声高昂。
然后不等江子渊反应就蹬着四条腿往前方跑去,而江子渊皱皱眉头也跟了上去。
然后就撞见了这一幕。阿祝还在桥前大声叫着,扒拉着桥墩的大理石。
江子渊急忙冲过去将人从桥栅栏上抱了下来,为了防止挣扎,他直接将人禁锢在怀里。一袋子雪糕也被甩的360度飞了起来。
他猛然抓住桥上的少年,那一刻,他有些出神。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浮现在脑海中。那个身影将从前瘦弱不堪的他揽入怀中,轻轻安抚着。那个人,是他三年来不停寻找的人。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看不清。
片刻,江子渊回过神,感受到怀里的人挣扎片刻就停了下来,在他怀里轻轻地呜咽着。身体微微蜷着,像只脆弱的小猫。
"为什么…为什么…"男生失神轻声呢喃着。
阿祝停下叫声,就在一旁瞪大圆乎乎的猫眼有些惊奇地瞧着。
怀里的男生男生四肢纤细,皮肤白晢,只是有些过分单薄了,分量轻得很。
江子渊低下头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尾上挑,下巴微抬,嘴唇就那样微微抿着,又抬手轻轻抚着怀中人的背。有种高高在上的意味,眼神却又是低垂着的,像只天鹅,高傲无比,此刻却又沦为平常。
男生依旧低垂着脑袋,紧紧揪着江子渊的衣服。
江子渊嘴唇动了动:“你…没事吧?”
林殊闻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令人无法忽视的脸庞,男生锋利无比的长相将暗无光的荒原缓缓割开一道亮光。他回神立刻从江子渊怀里出来,换上了还算礼貌的笑容:“我没事,只是心情不太好,谢谢你。”
江子渊点点头起身,他也没有多过问,只是去不远处将飞出去的雪糕一个个捡回来。不知想到什么,他拿出一个转身问面前的男生:“要吃吗?”
阿祝直勾勾盯着雪糕,轻轻喵了一声。
林殊接下雪糕,是蓝莓的巧乐兹。他一低头,措不及防与两只圆圆亮亮的猫眼对上了。
林殊看起来还是有点恍惚,就那样拿着雪糕看着阿祝发呆。
“喵喵~”阿祝叫了两声,对那只雪糕贼心不死。
“阿祝,别看了,走了。”江子渊对阿祝个馋猫招了招手。
江子渊以前不怎么爱多管闲事,但脑海中短暂浮现的身影时常令他决定改变。
“我在不远处的店里兼职,没事的话去坐坐吧,阿祝也会去的。”
林殊内心有些挣扎,但最后他攥紧雪糕,轻轻笑着:“好的,谢谢。”
由此,第一次的自杀正式宣告失败。
江子渊兼职的是一家面馆。
小店是一家面馆,这个点,顾客几乎没有。店里坐了一男一女在闲聊。
江子渊:“我回来了。”
女生抬起头,两只眼睛亮亮的,和刚才那只叫阿祝的小猫如出一辙:“子渊,你终于回来了!我的雪糕…”
江子渊把雪糕递给女生,和旁边的大爷打了个招呼。
大爷是这家店的店长。
“子渊带朋友来了啊,正巧现在没什么事做,和朋友凉快凉快聊聊天吧。初雪别忘了把剩下的放冰柜里,我去后厨准备东西。”
“知道啦!阿祝,跟姐姐去贮藏室溜一趟吧~”
“喵~”
林殊坐在江子渊旁边:“忙趁东风放纸鸢,你叫纸鸢吗,很好的名字啊。”
江子渊定定看着他,这句话,他确定,那个人说过。
“我叫江子渊,子路的子,深渊的渊。”江子渊声音没什么起伏,“我们…之前见过吗?”
看林殊这个样子,肯定是没见过。但江子渊还是想问问,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林殊看着窗外的景色,又回头看看江子渊,有些怔愣。下意识地抚了抚左手腕,似乎还有些微微作痛“很难说,不过如果见过你的话,我应该会有印象。”
男生没说话,静静垂着脑袋。
江子渊外貌很引人,如果见过的话,应该很少会有人不记得的吧?
他还在想那个奇怪的梦和那个灵魂,而江子渊问完话后也陷入了沉默。
凌晨被梦惊醒的时候,他坐起身来总有一种十分不真实的感觉,眼底还有泪在流,头和左手手腕也异常的酸疼。
可就是死活想不起来梦里的内容,一点点都想不起来。
他对这个梦实在是好奇,什么人什么事还值得他再流下这样无端的泪水呢?
麻木的人连生与死的界限都快要模糊,情感这些微不足道的东西,与他而言,实在是不值一提了。因此才更加的好奇。
林殊回过神收收情绪,看向江子渊,男生清晰的下颌线像把利刃,将盛夏撕开一道口子,有凛冽的风呼啸而至。
林殊对感情很漠然,他不太明白此时江子渊的想法:“是很重要的人吗?”
江子渊点点头,他看向钟表,下午四点整。
“是我喜欢的人。”
林殊有些诧异这个人明目张胆的出柜,但也没觉得多震惊:“喜欢的人的样子和名字都不记得吗?”
江子渊露出有些迷茫的神情:“没有看清过,他太耀眼了。”名字的话,从未知晓过。
那时候的自己怎么看起来都是死气沉沉的,没有他那种蓬勃的朝气,像是被潮湿雨水泡过的暗暗生长的霉茵。怎么可以靠近他呢?
他曾经笑着说过,你怎么看起来总是不太开心的样子呀…
为什么当初不能勇敢一点呢?
林殊的电话响了起来,在安静的小屋里格外刺耳—
“好,您先安抚着,把协议扣下来…”
挂断电话,林殊皱了皱眉头:“不好意思,我家里出了点事,先失陪了,改日再见。”
江子渊若有所思,于是他去掏自己的口袋,从中摸出某样东西,但他只是悄悄攥在手里。
在男生即将离开的时候,江子渊出声叫住他:“我看你的心情好像不太好,这个送给你,好好活着吧。”
语罢拿出一个被挤的有些变形的小仓鼠玩偶钥匙扣递给林殊。
林殊抬眸看着他,然后试探性地将手小心翼翼的伸出去,抓住那只小仓鼠。钥匙扣的亮银色的铁环在阳光下忽的闪了一下,像是转瞬即逝的焰火。
“谢谢…”林殊扬起小仓鼠,真真切切的在笑着,和记忆力的某个人很像,然后走出去。
江子渊低下头嘴角也不由自主扬起来小小的弧度。
就在这时,他又听到门口传来男生清朗的声音“你一定会找到他的!对了,我叫林殊!”他抬头望去,阳光从被打开的门缝争先恐后挤进来,男生站在门口整个人被光包裹着,冲他挥挥手,然后走出店门,走出江子渊的视线。
林殊走出门,嘴角依旧是微微扬着的。
他捏了捏手里毛茸茸的小仓鼠,然后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姜律师,请你先安抚好我妈缓和下她的情绪。协议先扣在你那边,不急着让我妈签字,等我回去我们再商议一下。”
托刚刚那个人的福,处理这些事也变得稍微不那么糟心了,虽然就只有一点点。
挂了电话,林殊大踏步往家走。阳光在水泥路上拽出一个长长的孤寂的背影。
阳光与行者皆匆匆。
林殊赶到家时已是一身汗,但他压根顾不上。进了门连鞋都没换,直奔客厅。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坐在沙发上,眼底依旧红着,眼神呆滞。林殊没有管。
一旁戴着眼镜,身着西装的男人开口:“这件事对于夫人打击太大,砸了很多东西又哭又闹。被劝下来之后就坐在这不说话。”
林殊捏捏山根,一阵头疼。
“姜律师,我们方便去楼上书房谈谈吗?”
姜律师点点头:“走吧。”
林殊看了看沙发上的女人,随后向楼上走去。
“协议里将夫人那部分对应的公司股份继承给了您,对于夫人更多的是资金补偿…”姜律师将离婚协议书递给林殊。
“林纪可真是算的一笔好账啊。”林殊冷笑一声。
“还有,林总他下午回来了一趟,让夫人把东西都搬出去,一区的房子被划在林总这边了。来的时候还带了一堆人来就要搬夫人的东西,人太多了,我和夫人一是也拦不住。然后夫人就开始砸东西,那些人才出于害怕停了下来。”姜律师顿了顿又说:“林总…还耀武扬威带了个女人回来,然后夫人就这样了。林总还说,让夫人明天下午就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