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斗罗陪她来的最大好处就是,只要她能打动宁风致,后续那些她不耐烦的水磨功夫都可以丢给他来谈……总之三爷爷真好,谢谢爷爷!
她乐得清闲,现在又是七宝琉璃宗的座上宾,除了宗门禁地外基本上没有哪里不能去,先是倒头狠狠地睡了一大觉以缓解这段时日以来积攒的疲惫,等休息过来后,就漫无目的地往花园里闲逛。
若论奇巧精致,七宝琉璃宗的后花园比不上月关的心头宝,但雍容繁丽处,却要略胜一筹,她也是见惯富贵的人,漫步其中时仍有眼花缭乱之感。
移步易景,花木扶疏间,形容格外娇艳可爱的那株木芙蓉树下,一个青衣的小女孩正摇摇晃晃地踩在梯子上,努力伸长手臂去够枝头开得最盛的那朵芙蓉花,梯子下呼呼啦啦地围了七八个侍女,每一个都是一脸担惊受怕的神情。
“小姐,您快下来吧,万一摔着可怎么办。”
“是啊是啊,您想要什么花我们给您摘就是了。”
“小心啊小姐!”
宁荣荣本来只是想把芙蓉花摘下来拿去给尘心插瓶,但见她们一个个都一副如临大敌战战兢兢的样子,一个劲儿地催她下去,逆反心理又起来了,说什么都不下去,还在梯子上冲她们做鬼脸:“就不下!你们烦死了!”
看着她们惶急的神情,她心里得意极了,哪承想乐极生悲,因为来回在梯子上晃动身体而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后仰,一头栽了下去。
天旋地转里,她本能地闭紧了眼睛,想要把这结结实实的一下硬捱过去,等了一会儿却还是没有等到预想中的疼痛,反而感觉轻飘飘的,就像……仰面摔到了散发香气的云上面一样。
她想明白了自己是被人接住了,惊魂未定地睁开了眼。
和她柜子里最心爱的娃娃一样好看的人,但就算是她的娃娃,也不会有这样如同阳光纺成的金发和晴空般清湛高远的眼睛。
天空和日光,这是宁荣荣对她的第一印象。
她喜欢这两种事物,但不管是在琉璃瓦铺就的浮光焕彩的城头,还是在最高的观景台上,它们总也还是离她遥不可及,怎么够也够不到,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能离它们这么近。
原来真的和她想象的一样啊,有一点冰冷缥缈的感觉,但也是柔软的、轻盈的、有香气的,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什么也没想,只是觉得很高兴,所以就笑了起来。
而沧瞳完全已经沉浸在了“我刚才那一下真帅吧!”的沾沾自喜中,就算是把宁荣荣放下去后被一拥而上的侍女们挤到了一边也没在意。
宁荣荣差一点被吓得魂飞魄散的侍女们挤挤挨挨地团团围住,七手八脚地检查她有没有受伤,身量不足的她左右晃动脑袋,还是看不到接住她的漂亮姐姐,突然又恼火起来,拧紧小眉头大声嚷嚷道:“让开啦!——你们都是木头吗,该接我的时候不动弹,都没事了还凑上来干什么,真讨厌,我要让爸爸把你们都换掉!”
侍女们被她突如其来的责难吓得脸色煞白,接连跪倒了一地,一个个噤若寒蝉,连辩解都不敢。
沧瞳这时候终于回过神来,见状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眉头。
大抵是因为同类相斥,她对熊孩子没什么好感,又是在别人家里,看这孩子的衣着做派,想来就是宁风致的那个独生女儿,自然有她的家人来管教她。
但见几个侍女看着比她也大不了几岁,被唬得眼见都快哭出来了,她还是把小姑娘提溜到了自己面前。
“是你自己要爬到树上去的吧?”她语气并不重,轻而冷,但轻而易举地压过了场面的嘈杂,让宁荣荣瞪圆了那双本来就大的眼睛看着她,“你既然做了,就该知道会有掉下来的危险,为什么要怪别人?”
还从来没有人跟宁荣荣说过这种话,她愣了愣,觉得漂亮姐姐说的有道理,但让她给侍女们道歉,她又觉得有点丢脸,扭扭捏捏地绞紧了裙角。
沧瞳不急着催促她,她也不用梯子,一脚蹬在树干上翻身掠起,将方才宁荣荣选中的那枝芙蓉带着花枝折了下来,携着它稳稳落地,递到了她面前。
轻薄如绡的花瓣层叠繁盛绽于面前,宁荣荣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伸手要接,但莹润如玉的手指扣紧了花枝,向后略撤了撤,她抬起头,看见沧瞳正一脸不为所动地看着她。
她鼓起脸来,和她较了一会儿劲,但她依然是和爸爸、和骨爷爷、和剑爷爷都不一样的反应,不管她怎么做,都不会妥协,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要付出相应的东西去交换。
她咬了咬嘴唇,尽管带着十二万分的不情愿,声音也小得像蚊子哼哼,但还是别过脸去,把这句话说出了口:“对……对不起嘛,我不该乱发脾气。”
老人用枯瘦的手撩开轩窗遮光的竹帘,向外张望,确认宁荣荣被沧瞳安稳妥帖地接住搁下,才放下心来,随手把帘子一甩,转头瞪棋盘前某个好似已经入定的某个老家伙,很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就惦记你那个破棋,荣荣刚才差点儿从树上摔下来你都不管,这么多年我都没见你赢过,我要是你早就不上赶着丢人了。”
垂落的檐马被犹在轻轻摇晃的竹帘牵动,清泠泠碰撞不休。
这是一座被布置得极为清幽雅致的观景小楼,但并不过分堆砌珠玉珍玩,只大面开阔的山水云纹屏风,陈设亦是一色雕工明快的紫檀,一线天光透过竹帘静静照进室内,在棋盘上漾开明灭流光。
棋盘两边对坐手谈的两人气度沉静,并未被老人的聒噪扰乱心绪,自觉被忽略了的古榕撇了撇嘴,伸手去拿案上已经晾凉的茶水,一口气灌下去半杯,又转头吐槽青鸾斗罗:“还有你们武魂殿到底是怎么养孩子的,那丫头小小年纪,一句话倒有十句话在后头藏着,小姑娘这个年纪还是得跟我们家荣荣一样,活泼些才可爱嘛。”
看着自己珍藏的香片被他这么糟蹋,尘心脸上还是划过了一丝无可奈何的神色,如果不是因为青鸾斗罗也在,他现在已经在冲古榕翻白眼了:“你要再这么牛嚼牡丹,下次来我的屋子只有白水喝。”
青鸾斗罗淡淡道:“临曦不是被当成宠物养大的。”
这话说得极重,对老人而言,自己视若珍宝的后辈被评价不成器,比他们自己受到攻讦更难以忍受,尘心执棋的手微微一顿,古榕更是脸色一沉,周身气息都冷冽了几分。
面对两人陡然沉凝起来的气势,青鸾斗罗不为所动,气定神闲地继续落子,木石敲击之声清越动听。
即使宁荣荣和沧瞳表面上性情有几分相似,他也生不出什么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感情,起初听说宁荣荣是七宝琉璃宗未来的继承人时,他还以为他们是在开玩笑,也许沧瞳并不需要那么急切,只要等宁风致和剑骨二人死就够了:“临曦也有不少娇纵的脾气,但她总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蹬蹬蹬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宁荣荣抱着那束沧瞳摘给她的芙蓉花一头撞了进来,沧瞳慢吞吞地跟在她身后。
“剑爷爷,骨爷爷,你们看,小瞳姐姐给我摘的花,我拿来给剑爷爷插瓶!”
她兴冲冲地举起花枝展示给两人看,目光瞥见棋盘旁的青鸾斗罗时一个紧急刹车,好奇地瞥向他。
古榕顿时把青鸾斗罗抛到了脑后,喜笑颜开地向宁荣荣招手让她来自己身边,让她喊青鸾斗罗“青爷爷”就好,又佯装受伤地看着她:“只给剑爷爷插瓶,骨头爷爷怎么没有哇?”
宁荣荣先是乖巧地向这位看起来很年轻的“青爷爷”问了好,听到古榕的话愣了一下:毕竟骨头爷爷一向不喜欢这些风雅的摆设,所以她就忘了端水。
但这也难不倒她,她大眼睛来回转了转,把一朵芙蓉花掐下来,别在了古榕的耳边:“骨头爷爷也有!”
古榕身材高大,在室内即使坐着都有顶天立地之势,尘心常说屋顶得造高三寸才能装得下他,如今耳边簪上这朵娇艳的粉白芙蓉,怎么看怎么违和,他非但不知羞,反而颇为得意。
尘心懒得和他一般见识,把案上白瓷瓶里本来供着的花枝摘掉,让宁荣荣把木芙蓉插进去。
他想你们家小孩儿聪明又能怎么样,还不是得让你一大把年纪还在谈判桌上唇枪舌战,还是我们荣荣体贴孝顺。
他目光落在横斜有致的花枝上,神情很是柔和,想起宁荣荣刚才的话,又抬眼看向沧瞳,屈指轻轻敲了两下棋盘。
沧瞳正神游天外地不知道第多少次感慨七宝琉璃宗果然家大业大,过了一会儿才接收到尘心的视线,一脸迷茫地指了指自己:我?
孤高清绝的剑斗罗微微颔首,但她有点不太情愿,磨磨蹭蹭地看向青鸾斗罗,后者接收到她眼中流露出的求助信号,向她摇了摇头。
……对这项风雅的活动没什么兴趣,更不想动脑子的沧瞳顿时垮了脸,垂头丧气地坐到了尘心对面。
她接手的是青鸾斗罗与尘心的残局,青鸾斗罗是客,故执白子先行,她略略扫一眼局势,不假思索地抬手落下一着。
尘心长眉一挑,眼中浮现一抹讶然。
他听宁风致说过,棋风与剑意相仿,其人何如,即使竭力隐藏,在瞬息万变的局势中,也多少会暴露出底色,因此他视棋局为揣度人心的手段;而他虽于此道不甚有天赋,多少也能窥见一斑。
不同于她先前谈判时步步为营滴水不漏、以至会让他想要用“狡诈”来形容的姿态,她起手就展示了锋芒毕露的攻势,全然不似青鸾斗罗谋定后动的棋路。
黑龙于经纬纵横间缓缓盘旋游走,意欲将白龙围困绞杀,可这方寸一隅远不足以困住后者,纵千雷万霆,激绕其身,霰雪雨雹,一时皆下*,亦难挡它夭矫之姿,凛凛然隐有锐气浮沉,以至让尘心有种自己并非是在对弈,而是正持剑与她交锋……而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会在“锐烈”一道逊人一筹。
旁观者清,青鸾斗罗在一旁微微摇头,将沧瞳根本只是想尽快结束这局棋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古榕百无聊赖,而一点都看不懂的宁荣荣托腮在一旁数棋子——因为数的速度跟不上两人落子的速度还数错了好几次——数清白子颗数似乎要少一些后顿时精神一振,想也不想地伸手胡乱往棋盘上一抓。
“哗啦”一声,棋子散落,黑白混杂,整个棋局瞬间变得面目全非,再也无法复原。
“荣荣?”
聚精会神地沉浸于棋局中的尘心因为她突然的举动吃了一惊。
宁荣荣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是不想让沧瞳输掉,又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只好用了这个办法,她抱住尘心的胳膊顾左右而言他地对他撒娇:“我也可以陪剑爷爷下棋嘛,我可以下五子棋。”
尘心心想小祖宗,就算是下五子棋你也连一炷香的时间都坐不住啊。
他是从来不会跟宁荣荣生气的,但看着凌乱不堪的残局,心里还是有些遗憾,毕竟他为数不多的棋友里,无论青鸾斗罗还是宁风致都擅长考,他少有这么酣畅淋漓的经历。
不用继续绞尽脑汁的沧瞳倒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即使没有宁荣荣打断,她也很清楚自己落败是早晚的事——毕竟她学下棋大半是为了陪青鸾斗罗,自己对这项活动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输了也没什么——坦坦荡荡道:“是我棋差一着,多谢剑斗罗冕下赐教。”
青鸾斗罗把她捞回来,随手揉了下她的脑袋,语气淡静如常地补了一句:“临曦于棋艺一道一直不甚上心。宁宗主说今晚天斗城有拍卖会,邀我们同去。”
宁风致出门,身边必有一位封号斗罗跟随,这次就轮到了古榕,他后脚跟上,剩下尘心坐在棋盘前,对着残局发呆。
青鸾斗罗的话听起来没什么不对,她年纪这么小,绝无可能样样都拿得出手,作为长辈,给她找补几句也实属正常,但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
……已知她“于棋艺一道不甚上心”,如今他凭借记忆复盘推导局势,发现自己能胜也只是险胜。
……好啊,还是在拐弯抹角地挤兑他是个臭棋篓子,他就知道武魂殿没一个好东西。
“剑爷爷?”宁荣荣看着爷爷脸上变幻莫测的神情,歪头喊了他一声。
尘心回过神来,看着小孙女担忧又带着点好奇的眼神,顿时把其他事抛到了脑后,以为她又是想跟着去一直想去的拍卖会,但那里鱼龙混杂,又有许多见不得光的拍品,她可不能去:“荣荣乖,在家陪剑爷爷好不好?你不是想看爸爸弄来的新玩具吗,剑爷爷去给你演示。”
宁荣荣眨巴了两下眼睛:“是小瞳姐姐从武魂殿带来的吗?”
听她和沧瞳刚认识就一口一个“小瞳姐姐”,他心里微微一动:“荣荣很喜欢这个姐姐吗?”
“喜欢呀,”宁荣荣认真地点了点头,“小瞳姐姐……嗯,长得就像我的娃娃一样。”
尘心失笑,只当她是孩子心性,好不容易遇到了长相漂亮又性子相投的玩伴,才会这么亲近她,等她进了高级魂师学院、遇到更多同龄人就会好起来了。
如果宁荣荣知道尘心的想法,就会用力地摇头反驳他才不是只因为这样,她喜欢沧瞳,还有些别的原因,虽然她并不能很清晰地表达出来。
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因为她身上有种特别的气息吧。
遥远又忍不住想让她靠近的。
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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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引自《柳毅传》,作者有话说放了一些我的小巧思。
1.本来打算的桥段是荣荣荡秋千摔下来的,十级嬛学家亲友:那妹不就成大胖橘了吗,那年杏花微雨你说你从武魂殿来x
我:……快住嘴!
2.尘心不是臭棋篓子,只是没有青鸾斗罗下得好而已,因为青鸾斗罗平时有千道流这种高质量对手,但宁风致太忙古榕不和他下荣荣坐不住,空巢老人只能自己和自己下棋
我流不是同一势力封号斗罗的关系大概就是关系很差的朋友,某个人死了大家可以都去他坟头上香,念叨到了这个年纪爱恨都淡薄了欲买桂花同载酒,(听到棺材有动静)(钉子钉死)(封土)(坐坟头感叹):终不似少年游
3.我喜欢荣并且觉得她熊孩子的一面也很可爱,毕竟妹也是个熊孩子,但我并不赞成七宝琉璃宗的教育方式,宁风致真的全程看不出一点要把她当未来宗主养的意图,剑骨两人在我眼里更是belike孩子被小板凳绊倒会说小板凳坏的那种爷爷,玻璃城堡看起来再坚固也是玻璃的啊。
木芙蓉是我给荣荣选的花,虽然水芙蓉也很好,但是木芙蓉又名拒霜。
“千林扫作一番黄,只有芙蓉独自芳。”
4.妹在荣荣眼里:星河日光,澄空海洋,起点相近却截然不同的另一种可能
妹在剑骨眼里:武魂殿来的黄毛(甚至真的是黄毛x)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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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荣荣已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