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教皇殿新的一天。
作为武魂殿的权力核心,教皇比比东每天都会在这里处理政务、召集会议、接见使节,理所当然的,每一个细节都要做到无可挑剔,负责洒扫教皇殿的司祭们早已轻车熟路,早在第一缕晨光降下之前,他们已经打理好了一切,最后一件事是最重要的,轻手轻脚地带走了花瓶里经过一夜后已经显出颓败之姿的插花,换上了新鲜的花束。
不管在两大帝国的权贵们眼中是何形象,至少在他们这些侍者看来,教皇冕下并不是个严苛的人,但就算是这样,他们对她的畏惧也比对喜怒无常的鬼菊两位大人更甚,就像面对冰山水面下蛰藏的阴影。
所以就算有人本能地好奇过为什么看似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教皇冕下为什么总会特别关注花瓶里的插花这种小事,也没人敢去探究这个问题,更不用说追问。
今天的情况有一点不同,他们很清楚冕下对这件事的在意,因此有些不安,彼此频频传递着眼神。
「……真的没问题吗?」
「害,神仙打架,总不至于难为我们这帮小鬼吧。」
当走进教皇殿时,比比东已经察觉到有哪里不对。
与金碧辉煌的外表不同,教皇殿里的陈设一色都是她的要求,冰冷,端肃,高不可攀,连花瓶中供着的亭亭净直的花枝亦是如此。
但今天,瓷瓶中的插花却换成了亮烈的红色,宛然如跳荡的火焰,与满室沉肃格格不入之余,也多少削减了些室内让人看一眼就油然骨缝发寒的冷意。
司祭们知道她的喜好,不会自作主张。
还没等她蹙起眉头,女孩脚步轻快地走进了殿内,向她微微欠身行了一礼。
“它的名字是孤挺花。”她说,“因为觉得无论是名字还是花型都很适合您的气质,所以擅自带来了,希望您不要怪我自作主张。”
在刚刚注目于花束的短暂瞬间里,比比东的确想到了一些往事,那时候那个人总是很忙,因此每次能有和她相处的时间,她都会格外珍惜,听她给自己讲插花造型和配色的道理,浓淡相映,疏密得宜,但有时候她也会有些随心所欲,把并不合适的花随手丢进瓶口。
当她对此提出异议时,她会笑眯眯地揉一揉她的头发。
“清晓无汤况有茶,”她笑眯眯道,“青瓷瓶插紫薇花。也是雅事。”
女人的形貌已经在时间的流逝中因为刻意的不去回忆而变得模糊,变成了她在教皇殿里批阅文件时静静依托在花枝上的精魄,一个幽灵般存在着却触碰不到的影子,但随着突兀出现在面前的矛盾搭配,她的笑语忽然又生动了起来,仿佛触手可及。
但这点恍惚也只是稍纵即逝,再怎么样,她也不至于沦落到要从旁人身上寻找故人的影子。
“就算你是斗罗殿的圣女,”她的眉眼八风不动,“想要进入教皇殿,也该事先通传。”
“哦,”沧瞳乖巧地应了一声,“我下次会记住的。”
在来这里之前,她想过面对如果要面对这样一个已经将世人艳羡的万人之上的权力紧紧持握在手中的人,她用什么才能打动她。
手腕翻转间,两株散发着奇异能量波动的仙草出现在了她手上,一株是如同地心熔岩凝结而成的金红色莲花,另一颗则是晶莹剔透如水晶雕琢而成、内部隐隐流转着七彩霞光的果实。
两株植物绮丽绝伦处无法用语言复述,美中不足的是其上都有一点缺口,被她拜托属性相符的爷爷用魂力封了起来,以免药性流失。
她未必认识冰火两仪眼处生长的所有灵植,但通过观察、比对和查阅记载,总能确认它们的属性,再照着焱和胡列娜的武魂特性去找就没错。
——其实她有想过也给比比东选一株适宜的仙草,卖个好什么的,但遗憾的是,在她的记忆里,比比东从来没有在人前释放过武魂,一次也没有,就连千道流对此也是讳莫如深。
“已经试过药性了,除了过分庞大的能量外对人体无害。”虽然药性会打一点折扣,谨慎起见,她还是先做了动物实验,“娜娜还好说,只要向提升精神力的方向寻找就可以,但兼顾火土双属性的仙草还真不好找,可费了我大力气。”
莫名熟稔的,仿佛在亲近的长辈面前撒娇抱怨一般的语气。
她将这两株植物推到了她面前:“是我给娜娜和焱的礼物,就拜托冕下转交给他们了。”
比比东的眉峰终于往上挑了一下:“既然是礼物,为什么不自己送给他们?”
“嗯……因为他们满心满眼都只有冕下您啊,如果是我自己给他们,好像除了感激之外,也得不到什么实质性的东西。”沧瞳十指交错撑住下巴,“有了这两株仙草,您看重的两个年轻人将来会有更高的上限,作为交换……”
她弯起眼睛:“——我想要巡视武魂殿的监察执法权。”
比比东一哂:“你不是已经在做了吗?”
“我年轻气盛,有时候难免考虑不周。想必您不会因此和我这个小辈计较。”沧瞳熟练地给她戴高帽,“但武魂殿偌大,像奥赖恩那样的人,绝对不止一个,只要您给我时间和机会,我可以将这些恶疮尽数拔除。”
这和她折腾轻小说、安插学堂的毕业生进武魂殿的基层分殿不同,它们并不触及武魂殿的核心权力机制,就算她做了这些事,也完全无法取代比比东在武魂殿基本盘中的地位,但这件事不一样。
其实她想要这项权力,千道流也能给她,但供奉殿超脱世外,背书的权威性到底不如教皇。
“光投下的地方,就会投下影子。”不知道是不是久居高位的缘故,明明比比东的视线的确落在了她身上,但沧瞳还是总觉得她没有在看她,“贪婪、傲慢和怯懦是人的原罪,世间诸多恶行,皆由此而生,你要如何根除它们?”
她用的是圣典中的句子,这甚至让沧瞳感到了一点惊讶,毕竟这位武魂殿史上争议最大的教皇所受到的非议有一部分正是因为她从未对神表现出什么虔敬之心。
比比东声音很轻:“用你的剑一个个杀过去?”
沧瞳的嘴角悄悄往下撇了一下。
“暴力仍是最终的手段,但行之有效的制度和律法可以作为在此之前的威慑。”她如此回答。
“小女孩。”她用这样仿佛带点轻视的称呼喊她,但奇怪的是,沧瞳并没有在其中感到这种意味,反而……有点像爷爷们喊她“瞳瞳”时的语气,“如果靠这样就能做到,我为什么要把这个权力给你?”
“您也知道,无论如何,这都不能算是件轻松的差事,殿里的高层会因为触及到自己的利益而畏手畏脚,而要启用平民出身的人,什么危险他们都有可能遇到。”她笑,“但我不会。”
比比东似乎依然不为所动:“你想要这个,靠两株仙草远远不够。”
她目光再次扫过面前这两株光华流转的仙草,宝光氤氲之中,她的容颜并未被夺去丝毫光彩:“如果这是你的目的,你应该把它们送给月关。他爱花如命,面对这等奇珍。说不定会抛弃一切,为你护法。”
沧瞳:诶?
她隐约察觉到了这句话中的指点之意,的确,按照一切权力游戏最终都是暴力游戏的铁则,用仙草来换取一个封号斗罗的支持无疑是最有性价比的交易……说实话,她不是没动过这个心思,但如果她这么做了,就相当于和比比东彻底撕破了脸,所以最后她还是放弃了。
面对比比东出乎她意料的耐心,她不太确定原因是不是和她猜想中的一样,但这并不妨碍她立刻决定了要抓住这个机会顺杆爬。
“世人皆知菊斗罗冕下堪称您的左臂右膀,我怎么会做这种事呢?”她把语气放得更加柔软恳切,“有选择的时候,双赢不可以吗?——如果我是您,绝对不会容忍自己的冕服里爬满了蛆虫。”
她不喜欢被人算计,所以也不喜欢算计别人,想要什么,最好大家都大大方方地把想要什么摆到明面上,各取所需。
教皇殿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无形的压力在静默中缓缓积压凝聚,表面上再怎么镇静自若,沧瞳心底还是难以自抑地感到了一丝紧张,她的手指抽动了一下,扣紧了又努力放松,不想暴露出自己的真实心绪。
好在这种沉默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比比东收回目光,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本看起来颇有年头的笔记,轻轻推到了桌面边缘。
沧瞳接过来翻开,瞳孔顿时微微一缩。
这是一份有关武魂殿监察制度的草创细则。
说是草创,但思路清晰、结构严密,连具体的法律条文都已经罗列出,直接拿去用也不是不行,和妈妈教给她的那一份相差仿佛。
她对此已经有了猜想,只是笔记上的字迹圆融秀雅,和妈妈那笔……极具个人特色的字天差地别,而她见过比比东批阅过的文件,每一个字都像是刀锋在岩石上凿刻出的痕迹,这也不是比比东的字迹。
“无论是皇帝还是神明都无权对世人下达裁决,律法才应该是秩序的根系。”
说这句话的人连同她的理想都已经变成了冰冷的灰,比比东有些想知道,如果走上这条道路的是自己的孙女,千道流的选择是否还会一样。
哪种结果都会让她如愿以偿。
“我给你时间。”她的面容精美得像玉,也冷得像玉,“按照现在武魂殿的情况,重新修订完善它,带着它回来见我,到那时候,再来向我提这件事。”
沧瞳当然明白这是在考验她,点了点头:“好。”
她站起身来,走出几步后又转身:“啊,除此之外,我还有一点想要的。”
比比东果然对她有着异乎寻常的容忍度:“什么?”
她平淡道:“我要邪月。”
“……你想要他,不需要向我提。他都愿意为了你去闯杀戮之都,遑论其他。”
“但是这样还不够哦。”她依然用着一种很柔软的调子说着,“我要把您赋予他的东西完全割舍掉,让他再也没有游移的可能,那样他才会是完完全全属于我的,所以还得需要您帮忙才行。”
保护妹妹、实现师长的期望、想要更靠近她,所有的愿望都是由他人而生,“自我”的重量在其中微乎其微也没关系。
如果非得追逐什么才能感到幸福和满足,那她已经替他做出了选择,不用移开视线,不用进退两难,从此以后。
——只要看着她就好。
“等他能从杀戮之都活着回来再说吧。”比比东的神情重新变得冷淡了起来,“我还以为你会问我些别的事。”
“……没错,但我想如果是现在的我提问,您也是不会回答我的吧。”沧瞳有时候确实很讨厌大人们的谜语人属性,但她还是笑了,“不管想要什么东西,求都是求不来的,总有一天,我会拿着您无论如何都无法拒绝的东西来交换真相。”
看到沧瞳终于走出了教皇殿,檐顶上紧握光翎神弓的光翎斗罗立刻一跃而下,先是紧张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确认没有明显的异状后本来松了一口气,她却往前一扑,把整张脸埋进了他怀里。
“瞳瞳?!”这一下把光翎斗罗吓坏了,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冲进教皇殿和比比东算账还是先确认她到底哪里受了伤,最终对她的担忧还是占了上风,忙不迭地探出魂力检查她的身体,“怎么了?”
“……我没事。”女孩的声音闷闷地从他怀里传了出来,“就是……有点儿累。”
“……”
差点被她这一下吓得心脏骤停的光翎斗罗这才放下心来,伸手使劲儿揉了下她的发顶,又拍她的后背,嘴上却半点不肯饶人:“出息!”
沧瞳让他把魂力游丝收起来:“好凉。”
她终于缓过了那阵因精神高度紧绷后骤然放松下来而生出的疲惫感,慢慢把光翎斗罗揉乱的头发恢复原样:“冕下怎么可能在教皇殿里对我动手啦,再说我又不是哑巴,遇到危险会喊的。”
他被这没良心的小混蛋气得差点炸毛,但她又拉住他的衣角,轻轻晃了晃:“老师,我要去取第五魂环了,您和四爷爷给我护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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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有一点剧情补充,建议看一下
没写出来的一点tmi:
东不在人前释放武魂不是因为觉得蜘蛛武魂丑,完全是政治形象上的考量
瞳其实因为哥擅自跑去杀戮之都有点生气(但并不会因此反思自己×)。有个很想写的梗,虽然土但我就是喜欢,为了这点醋包了饺子……
感觉原作月关和比比东的关系是个悖论,如果月关对比比东忠心耿耿义无二心那就不会癫到峡谷截杀时当众说要给小舞护法,就算比比东很信任他经过这一遭恐怕也会大打折扣了,但后来遇到重大行动她依然还让月关带队……嗯,心真大啊。
笔记是年轻时的东写的,因为妈妈穿越前是医学生所以字很丑,穿越之后也没时间练字,独孤博看不懂她写的病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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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谈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