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行的最后一站是皇宫。
由雪清河出面将他们留了下来,参加今晚设在皇宫花园里的庆祝酒会。
知晓他们参加了一天的庆祝活动,难免疲累,也许会不耐烦再应付繁冗的社交活动,他体贴地表示,今晚只是专属于他们的庆功宴,除了参赛队伍之外不会有其他任何外人在场。
花园露天,月光如水波流泻,目之所及处都仿佛披覆着一层朦胧流动的银纱,缀点藤蔓与花簇的廊柱、凉亭和喷泉将庭院的布局分割错落地隔开来,为那些想要喁喁私语的人提供了充分的隐秘空间,而如果有人想要跳舞,灯火拥簇的花园中央就是一个偌大的舞池。
火无双四下环顾了一圈,没有看到她的身影,有些失落地垂下了眼睛。
火舞当然知道他在找谁。
看着自己的这个笨蛋哥哥,她忽地叹了一口气:“哥,你真的那么喜欢她吗?”
火无双向她笑了笑。
“……不会觉得辛苦吗?”
“你之前不是一直很支持我吗?”他声音很柔和地问。
“我过去想得太简单了,”但火舞的眉梢蹙了起来,“喜欢瞳真的是再容易不过的事,如果我是男生我也会喜欢她,但我想我哥又不差,长得又帅性格又好,总还是有机会的吧?”
身为兄妹,她怎么会看不出这段时间以来火无双奇怪的状态呢,举棋不定进退失据,哪里还像过去那个炽如烈火的火无双。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神风学院的那些人其实都不太喜欢风笑天追她了,看着自己亲近的人在磨平棱角失去自我,的确会让人有一点难过。
她看着他,这样对他说:“但是还不够啊,哥哥,她是友人、盟友、上司,或者年少时最浪漫的一场幻梦都是再好不过的选择,唯独你要爱她,我怕你会永远都得不到幸福。”
除了亲人外,再不会有人跟他说这样的话。火无双沉默下来,舞会还在继续,提琴曼妙,风琴奏鸣,舞步旋转间那些明红流金雾蓝水碧的裙袂飞扬开来,像是色泽绮丽绚烂的繁花开绽。
没有白色的。
沧瞳对这类应酬场合素来缺少耐心,一点都不想在舞池里扮演陀螺,按她的性子,如果要出席舞会,那必然要是绝对且唯一的焦点,现在今晚的主角明显是参赛队伍,她还是不要去抢风头了。
她洗过了澡,趁泡温泉的时候灌了半瓶无论包装还是口感都很贵的皇家御酿,结果头发都干了还是觉得有些晕晕乎乎,到花园里来透气。
流波似的月光随摇晃的树影姗姗移动,一派安宁静谧的景象,与不远处的通明灯火丝竹笙歌泾渭分明,她坐在秋千椅上,双手抓着吊索,有一搭没一搭地晃动着,伶仃的影子倒映在月光的溪流里。
在雪清河身旁装了一天端庄优雅的壁花,她早就不耐烦了,鞋子被她胡乱甩到了一边,不由在心里腹诽了一句雪清河还真是好定力。
思绪漫无目的地发散着,只靠一巴掌完全不足够震慑住萨拉斯,他效忠的是比比东,烦。
风过树摇,枝叶摩擦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她眸光一凛,开口时语调冰冷:“什么人?滚出来。”
被她锁定的灌木丛没有任何动静,仿佛刚刚真的只是吹过了一阵风,或者是只夜行的小动物经过。
但沧瞳冷笑了一声,抬起右手,开始慢条斯理地凭空凝聚光箭,同时慢悠悠地提醒道:“藏头露尾,被误认成是刺客也怪不得旁人——我可一点都不介意在皇宫里杀人。”
仿佛做错了事被逮住的孩子,一个低着头的身影慢慢地从树后挪了出来,清透的月光照亮了他神情略微仓皇的脸和身上那身因为方才的慌乱躲藏而显得有些凌乱的昂贵礼服。
沧瞳对此早有预料,冷眼看着雪崩。
雪崩知道自己不该来的,雪清河说得很明白,这是独属于胜利者的庆功宴,没有一个人会邀请他这么一个声名狼藉的纨绔皇子,就算他硬要参加,也只会被那些帝国栋梁、明日之星们看成是滥用权势的草包。
可他的心里还是烧着一把火,这把火都快把他整个人烧干了。
今天的颁奖典礼,他也出席了,看着父皇用那种从未在他面前流露过的温暖目光注视着台下的年轻魂师,像父亲一样勉励鼓舞他们,不解、愤懑、怨怼不断地撕扯着他的心,他想他在对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肯定没有哪怕一瞬间想起过他还有一个儿子。
所有人都看不起他。
血亲,政敌,臣民。
还有她。
面前的少女即使脱离了白日那层权势赋予她的光环,看起来依然容光迫人,让人不敢直视,她不喜欢他,但更懒得因为他的出现而挪地方,她就是这么个傲慢透顶的人。
整个人像是跌进了冰窖里,冷得厉害,唯独心口的那簇火还在苟延残喘地烧着,死灰中生出微薄的希冀来。
明明刚才她荡秋千的时候,看起来那么安静、乖巧,长发柔软地披泻在身后,又被夜风丝丝缕缕地拂动,仿佛白玉雕琢的人像,无瑕生光,几乎让他目眩神迷。
好像只要伸出手,就能把他从身处的这滩烂污泥沼中捞起来。
斗罗殿的圣女,世间万物生来就已经被划定下高低贵贱,唯独在死亡面前一概平等,经由她引渡守望。
不是已经看出他是什么样的人了吗,又不是他想沦落成现在的样子,为什么,还是不肯救他。
他还是问出了口:“……你是不是特别看不起我?”
她轻轻歪了下头,脸上浮现出困惑的神情来,像是没有反应过来这句突兀的话,但等到她开口,雪崩才明白,她只是觉得他根本不用求证这个问题,因为答案显而易见。
她的脸上缓缓流露出了一个笑容,仿若冰雪堆砌而成的面容被这个笑点亮,霎时生动了起来,明丽得仿佛能动人心魄一般。
但雪崩心底最后闪动着的那点火光,也如同被浇下了一瓢冰水,“嗤啦”一声,彻底熄灭了。
明媚之后的恶劣和残忍,明晃晃地闪动在他面前。
她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嗯,是啊。”
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他不由自主地向她走近了两步,被她睨了一眼:“想帮我推秋千吗?”
他在心里恶狠狠地诅咒道,摔不死你。
但鬼使神差的,他还是转了个方向,走向了她背后。
就在他走到她面前的时候,自始至终坐在秋千上的她终于动了,抬脚蹬在他的肩膀上,把他一脚踹到了地上。
他猝不及防,回过神来后才意识到这是自己第二次被她踹倒在地了,暴怒地挣扎着想从地上站起来,但被她顺势踩住了肩膀:“你刚才是不是在心里骂我了?”
她没有穿鞋。
雪崩整个人一僵,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了上面,因为用力而绷得紧直的脚背,由于肤色太过明净,甚至连上面淡淡青色的脉络都清晰可见,往上是仿佛只手可握的纤秀踝骨。
浑身的力气都因为这一幕而一下子被抽得一干二净,压在他肩膀上的仿佛变成了一块烧红的烙铁,从上面传递的温度流窜过全身,烧得他面红耳赤。
而只用一个动作就让他自顾自在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的人只是坐在秋千上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轻柔而不解地问:“你身上,有什么能让我看得起的地方吗?”
就算他示弱,跪在她脚边像失去理智的狂信徒一样亲吻她的脚背,痛哭流涕地祈求,眼前的这个人也不会生出一丝对他的恻隐之心。
他从来不该妄想她会救他。
可悲的是,就算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件事,胸腔里的那颗心却还是在疯狂地为她跳动着。
是骗他的,是在吓唬他,像她对其他人惯用的把戏一样,只是在享受自己的一颦一笑都能轻易地牵动他们情绪的乐趣,到现在已经足够了吧,该给他奖励了吧,如果她喜欢玉天心火无双那样她勾勾手指就跟狗一样乖乖凑上来的人,那他也行啊。
为什么她不能真的是一尊玉像、瓷器或者偶人呢,如果她是,他绝不会像她对待他这样对待她,他会用精巧的玻璃罩子把她罩起来,每天用最细滑的丝绸擦拭她,不让灰尘有任何沾染上她的可能。
她为什么,要是月亮呢。
沧瞳感到了无趣。
她本来还以为雪崩敢一个人面对她,是终于受不了他那个控制狂大哥,想要跑来和她结盟呢,如果是那样,她说不定真的会勉为其难地考虑一下。
匍匐在如日中天的兄长的光芒里瑟瑟发抖,看着自己身旁的兄弟姐妹一个个接连夭折,每天都深陷于明天和死亡不知道哪一个会先到来的惶惶不可终日中,这种程度的恐惧,竟然还不足够驱使他下定决心吗?
真的,太没用了。
至于他是不是因为皇室竞争的烈度产生了什么童年心理阴影,被吓破了胆,她才不关心,对政敌,她是不会用暗杀这种手段,也不喜欢这么做的人,但这也不代表她会对死掉的那几个皇子和雪崩抱有一丝同情。
个人的痛苦当然大部分时间是不可以被量化比较的,但他既然从来没有共情过旁人的痛苦,凭什么要旁人来理解他?
他的恐惧,比得上天斗拍卖场那些没有名字的女孩子每天遭受的万分之一吗?
一个能在帝都脚下堂而皇之地允许人口买卖的皇室有什么可值得同情的?舍不下它的荣华富贵,活该自己受着,既然那么喜欢,那就多玩。
她收回脚,大发慈悲地提醒了他一句:“有人过来了哦,你确定还不赶快从地上爬起来吗?”
抬手指了指先前被她随便甩到一边的鞋子,她懒洋洋地命令来人:“喂,你,去把我的鞋捡过来。”
玉天心并没有听到雪崩和沧瞳之间的对话,但看雪崩那副狼狈不堪的情态,他大概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他不动声色,先向雪崩见了礼——再怎么样,他也还是帝国的四皇子——这才循着沧瞳理直气壮颐指气使的命令,把她的鞋子捡了起来。
随着站起身来,体面和理智似乎一下子回到了身体里,并由此而生出了莫大的屈辱和羞耻感,让他惨白的脸上攀上了一层怪异的潮红,看着玉天心自然而然的动作,他的脸庞抽动了一下,忽然冷笑了起来:“她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你是她的狗吗?”
这句话说得很冒犯,但玉天心还不至于因此被激怒,在愤怒的时候也只能用语言来攻击,他本不该和这么一个人置气。
但是,他不该这么说沧瞳。
“四殿下,天色已晚,您一个人待在这里不安全,还是尽早回寝殿为好。”
他也不关心雪崩听到他这句话后会是什么反应,准备帮沧瞳把鞋子趿上,可还没等他蹲下身,她就一使劲儿,跳到了他身上,两手环住了他的脖子。
他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做,但身体已经先一步迅速做出了反应,一只手还拎着她的鞋子,只用一只手臂也轻松地接住了她,调整了一下姿势,把她抱了起来。
正常的社交距离早就不知道突破了多少次,但他还从来没有像这样抱过她。
不对,玉天心又突然想起来,他是抱过她的,在那次探索遗迹遇险时,只是那时候,他还在自顾自地别扭着,一板一眼死要面子的假正经,忙不迭放手退开扭头。
都是假的。
明明只有一次,所有的感觉他都还记得,笼罩着他的雨露、晨雾或霜雪般清冽而淡薄的香气,和现在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此时,又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酒气。
他怕她待得不安稳,把她往上托了托,垂眸看着她脸颊上泛着的淡淡红晕,像白玉上晕开的沁色,低声问:“你喝酒了?”
沧瞳眨了眨眼睛,也想起了过去的那件小事,脸上露出了一个得意洋洋的笑容:“那又怎么样?反正你现在不能再管我了。”
她瞥了一眼因为两人的亲密而呆立在一旁的雪崩,笑得更开心了,那样就算明知道她饱含恶意,也无法让人对她生气的笑:“他说你是我的狗诶,你都不生气的吗?真讨厌,我才不是这种人呢。”
“我和你之间的关系不需要旁人来评判,殿下也不行。”玉天心平静地回答。
更何况雪崩的这句话,在他听来更像是把他自己的怨怼投映在了上面。
沧瞳没有说谎,她并不需要有人当她的狗。
她喜欢看人在她面前节节败退,但会宽容地留给他们固守诸如尊严、理想、自我这些珍贵之物的余地,或者说,他们为了维系这些东西而展现出的寸步不让的坚持,才是真正让她喜欢的东西。
如果有人真的要抛却底线跪倒在她脚边,她反而会大失所望,随手把他丢到一边。
也许对雪崩而言,这种性格才更恶毒至极。
“你喝了酒又吹凉风,明天会头疼的。”他抱着她转身离开,“我送你回去,太子殿下给你安排的住处在哪边?”
像发现了更心仪的玩具,沧瞳转头就把雪崩抛到了脑后,勾着他的脖子笑嘻嘻地喊他第一名。
温热的吐息轻轻拂过他耳畔:“马上就要去武魂城参加总决赛了,心情怎么样?诶呀,你是不是先前已经输给过哥哥一次了,这次要是再输了怎么办?”
“事情还没尘埃落定之前,我不会预设结局。”
当年在武魂殿学院与邪月的那场对决,他的确输给了他,如今他也清楚论绝对实力,雷霆也还是差武魂殿精心培养的战队一截;但如果要把自己困囿于一场胜负中,那他现在就不会走到她面前。
他语气冷静清明:“如果最后能和武魂殿学院相遇,无论结果如何,雷霆都会全力以赴,贡献一场足够精彩的对决。”
顿了顿,直到这时候,他的声音里才添上了一丝缱绻柔软的意味:“——这不正是你需要的吗?”
永远要站在最高处,永远要压人一头,细致策划、精心打磨,将这场大赛的声势推上新一个高度,声名、荣光、瞩目,而到她登场的那一刻,所有这些都会成为成就她的垫脚石。
花瓣。
浅淡的粉,柔软润泽,即使没有在光下,也会呈现出晶莹剔透一般微带透明的质感。
温凉的触感轻轻落在他的耳垂上,贴着瞬间就滚烫烧红起来的那里,对他说:“——答对了。”
崩:骂也骂了踩也踩了该奖励我了吧
妹(迷惑):我踩你难道不是奖励吗?
虽然崩很可怜,但是不要同情他。
对这段时间一直没怎么写无双就是因为他正处在疯狂内耗中,没办法们天心哥上赛道后实在太可怕,妹的理想有多灿烂繁盛她在感情上就有多屑,如果是真正的理想主义者在她手下做事会幸福,但如果想要她的爱那就悲催了,不过没关系,马上就要到无双主场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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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轻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