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凌抱着人疾步闯入后殿,将望生轻轻安置在榻上,急声对侍立的小童道:“速请孟婆!就说她前日呈报的轮回卷宗有问题。”
指间琉璃丹丸泛起莹光,他运起灵力缓缓化开药力,看着丹药化为液体流入望生唇间。不过半盏茶功夫,孟婆跟着小童匆匆赶来,见到榻上人苍白如纸的面容,手中手杖“啪”地落地:“这才下凡几日,怎就...”
“他动用了溯影归尘阵。”
“什么?!”孟婆猛地抓住崔凌手腕,“那阵法耗的是本源灵力,反噬极大,凭望生如今的修为,帝君怎会提前传授这等禁术?”
“我也正疑惑。如今帝君闭关未出,天界又去不得,你曾在瑶池习得过医术,故而我才请你来看看,能否先稳住伤势。”
孟婆指尖凝起三缕幽光探向腕脉,脸色愈来愈沉:“丹药虽护住了神魂,可肉身...”她颤声收回手,“筋脉尽碎,灵台崩毁。这具身子,保不住了。”
“保不住是何意?!”
“他本就魂体强于肉身,全仗帝君封印勉强维系。如今阵法反噬,”她将少年冰凉的手贴在自己额前,哽咽道,“只能先温养神魂,待帝君出关后再设法重铸肉身了。”
崔凌踉跄后退,殿外忽传来琉璃碎裂之声,原是那小童端着的汤药洒了满地。
崔凌袖中锁魂绳迅速飞出,瞬间将小童缚住。只见那身形在青光中扭曲变幻,最终露出陆谈苍白的脸。
“好得很。”崔凌指节发力,锁魂绳泛起刺目金纹,“尚未治你叛主之罪,竟敢擅闯九幽禁地。”他广袖翻卷,空间裂隙应声而开,“现下没精力处置你,且去思过境待着吧。”
待裂隙合拢,崔凌重新将视线移回望生身上:“溯影归尘阵的消息瞒不住。如今帝君闭关,若让魔族知晓望生重伤...”
“交由我吧。”谢怀自殿外走进,掌心托着枚萦绕祥云的玉令,“天帝听闻帝君弟子为除魔负伤,特遣我来探视。”
“司命?”孟婆下意识挡在榻前,眼中藏有戒备之色。
谢怀的目光掠过少年苍白的脸,声音忽然浸满苦楚:“当年眼睁睁看着小殿下在眼前消散,如今又...”他对着二人深深揖礼,“请允我留守护法。九重天的探查之风由我拦阻,其余事宜,便拜托二位了。”
崔凌率先反应过来:“如此,便有劳谢兄。”他拉住欲言的孟婆,“我会暂且封闭九幽府,各殿阎罗我会拦下,公子便交给谢兄了。”话落,便拉着孟婆离开了寝殿。
“当年公子渡劫时便是谢怀陪同在侧,如今由他看顾公子,不会出什么问题。”
“当年他就没护住,现下就可以了吗?”孟婆甩开崔凌的手,担忧地看向殿内。
“既是天帝派他来的,自是有了应对之法。你且先回奈何桥,帝君出关前,不要再放任何生魂进入了。”崔凌吩咐道,“需要传递消息的,便由牛头马面出去接收。”
“知道了。我会加强戒备,九幽府若是有任何异动,记得及时通知我。”孟婆应道,语气中仍带着几分不忍,“好好的孩子,刚送来修行半年,就遭这么多罪,早知便不让他来了。”
说罢,她拂袖而去。
感受到孟婆话中的责怪,崔凌一时失笑。但情势紧急,他迅速收敛心神,紧跟着离开了九幽府。
比预期迟了整整半月,就在崔凌犹豫着是否要强行破关时,闭关石室终于洞开。玄稷迈步而出,见人竟守在门外,不由凝眉:“好好的差事不做,在这里做什么。”
崔凌看到帝君,差点没直接跪下,“帝君快去看看公子吧,公子在人间动用了溯影归尘阵,遭反噬经脉尽断!虽有司命以凝魂丹护住神魂,可肉身已近崩毁,您再不出关恐怕...”没等崔凌把话说完,玄稷已飞身离开。
寝殿内,谢怀和孟婆正合力施术,试图将那道逐渐涣散的神魂重新凝结压回肉身,“不行啊,肉身真的撑不住了,这可如何是好。”孟婆额间沁出细汗。
玄稷推门进入,谢怀看见来人立刻起身让位,“帝君。”
玄稷微微颔首,径直走到塌前,二指轻按腕脉,灵光流转间已探清伤势:“多久了?”
反应过来帝君所为何事,谢怀急忙开口:“已有半月,用了两枚凝魂丹,但这副肉身太弱,殿下本是神胎,先前全赖帝君封印维系。如今根基尽毁,实在...”
玄稷手中掐动,很快一道法诀便附在了望生心脉之上,“孟婆在此处守着,谢怀随我去见天帝。”说完便起身离开。
凌霄殿云阶震动,玄稷径直闯入,天帝挥退欲阻拦的仙侍,“望舒怎么样了?”
“他当年的肉身,可还封存在瑶池秘境?”玄稷开口问道。
“是,当年那件事后我便秘密让谢怀将肉身带回一直用昆仑冰玉温养着,”天帝掌心浮现一道缠绕金纹的玉钥,“你是打算?”
“他如今的肉身不能用了。”玄稷的声音冷静如常,目光却深沉如渊,“与其耗费心力重塑一具终将抛弃的皮囊,不如让他重归本源。”
“让谢怀带你去吧,恢复肉身会引动异象,待望舒养好便让他回来吧。”天帝轻叹。
“我会带他进思过境休养,那里会屏蔽异象,在那孩子学会敬畏天道之前,我不会再让他踏出幽冥半步。”玄稷开口,“你也莫怪我,此次事情我必定会重罚。”
“既将人交给你,我自不会怪你,只是这孩子这次伤重...”
“我有分寸。”玄稷打断并承诺道。
“唉,去吧,先救他。”天帝摆摆手,谢怀便上前结果玉钥,随即转身带路,将玄稷引至秘境。
思过境内罡风如刀,削骨蚀魂。此地乃冥界惩戒之地,一旦踏入便与外界彻底隔绝。玄稷取回肉身后毫不停歇,径直离开天界飞往此境。孟婆与崔凌早已接到传讯,悄悄将望生带至境外等候。
望着玄稷抱着昏迷的望生步入那片灰蒙天地,二人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深深忧虑。
“先前关进来的那个冥卫,处置了吗?”孟婆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道。
“认罪倒是爽快,却一直嚷着要当面跪求公子恕罪。”崔凌摇头,“暂且押在冥狱,待公子痊愈后再行发落。”
谈话间,思过境入口缓缓闭合,最终化作一道坚不可摧的结界。二人又是一声长叹,各自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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恢复肉身后,望生便被带出思过境,关在九幽府疗伤,玄稷白日在前殿处理公务,夜里必至寝殿为他诊脉,药方随脉象变化时时调整。望生屡次想开口请罪,总被师父淡淡打断。如此过了一月,他已能下榻在院中缓步行走,崔凌时常来陪他说话解闷。
这日玄稷诊完脉正要离开,望生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袖。
“师父...”
玄稷转身,见徒弟已从坐姿改为跪坐,终是停步。他将衣袖从望生手中抽出,声音听不出情绪:“请罪不必急于一时。眼下最要紧的是养好身子。”说着在望生额上轻敲一记,“既知害怕,当初行事时为何不多加思量?”
“弟子那时...”望生垂下眼睫,声音渐低。
“有的是时间让你解释。”玄稷扶他躺下,仔细掖好被角,“现在,闭眼休息。”
殿门轻轻合拢,望生望着那道消失的身影,慢慢攥紧了被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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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境之中,光阴流转。玄稷负手立于虚空,望着正在凝神推演阵法的望生,“既然你已习得此阵,追问来历已无意义。重要的是,往后若遇相似情境,你仍会动用它。既然拦不住,便该让你真正掌握。”
他广袖轻拂,四周景象骤变。“此地本待你修为稳固后再来,如今提前也无妨。”
一卷竹简落入望生手中。“此为幻境生死簿。我会在此护法,但凡阵术反噬,我会立刻打断。何时能毫发无伤地施展完整阵法,何时从幻境出去。”
景象再变,断壁残垣间浮现“凉西”二字。望生凝视着荒凉的城池,识海忽有零碎画面翻涌,哭泣的孩童,遍地的病患,却如指间流沙般抓不住分毫。
玄稷静观少年蹙眉强忍头痛的模样,眼底掠过深思。孟婆汤的效力正在消退,但记忆复苏尚需时日。他不动声色地转换场景,京城的朱墙碧瓦取代了战火硝烟。
望生回望师父,得到颔首示意后深吸一口气。竹简凌空展开,阵纹自他足下蔓延。当回溯至某个关键节点时,天道威压如潮水涌来,他闷哼一声单膝跪地。
金芒及时笼罩周身,截断反噬。“修为确有精进,”玄稷扶住他轻颤的肩膀,“但需明白,反噬源自天道。要驾驭此阵,必先参透天道法则。”
他退后两步,衣袂在流转的阵法光晕中飞舞:“此前予你生死簿,命你批阅卷宗,皆为助你感悟天机。未料你竟自行勘破门径,提前修习此阵。”
“继续,感悟生死簿里的法则。”玄稷淡淡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