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还有没几天,最新一年的高考就要开始了,林樊也开始着手写辞职报告。
“樊子,你家瞅着……怎么都是你的东西啊。”杨珂从冰箱中拿出一个梨啃了一口,“还挺甜嘿,航儿你尝尝!”
说着,又掏出一个扔给一旁的李航。
“我家,肯定都是我的东西啊。”林樊没好气地将他从冰箱旁边挤走,“是你的吗,你就吃。”
梨是苏斯昂专门买回来,要做冰糖雪梨的。
润喉清肺。
“咱哥几个,谁跟谁啊?”杨珂嬉皮笑脸地搂住他的肩膀,“倒是你,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有求于哥哥我?”
不等他回答,李航满嘴含糊着,“苏斯昂不在家,某人肯定寂寞了呗。”
吓得杨珂立马甩开手,后退几步,“兄弟可以为你上刀山,下火海,但是这个!不行不行哈!达咩!”
“想屁吃呢!我看上杰瑞,也不会看上你俩!”林樊笑着一人踢了一脚,“就聚聚呗,快来帮忙洗菜,就擎等着吃?谁买的蛤蜊快来洗!”
饭桌上,林樊明天还要上班不能喝酒,几人就搬了一箱可乐。
“找你们来,就是商量商量咱们乐队的后续发展,再一个……就是想请你们帮忙。”
吃的也差不多了,林樊终于开口,切入正题。
杨珂刚将一个丸子塞进嘴里,“什么忙?直说呗。”
“我想跟苏斯昂求婚。”
此话一出,屋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锅子在桌子上,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紧接着,三人异口同声发出哀嚎,“我靠!”
“你俩大男人,结什么婚啊?”李航首先质问起来。
杨珂又补刀,“你爸妈那个脾气,能同意吗?”
“不是结婚,求婚!”他先纠正李航。
然后他又带着些无所谓的语气,转向杨珂,“爱同意不同意,又不是和他们求婚。”
他目光扫过三位好友,“反正,你们就说帮不帮吧。”
“帮啊!必须帮!”短暂的震惊后,几人一拍即合,一时之间居然都有些期待。
但林樊自己也知道,这只是个计划。
高考过后提交辞职报告,什么时候能够批准,还是未知数。
按照往年的惯例,开考前学校会给学生们放假,让他们各自回去复习,也是为了让他们调整心态。
今年,有些不一样。
学校要求高三学生一直在学校,复习到考试之前。
林樊看着教师里这群埋头苦读的孩子,仿佛自己也回到了那个夏天。
那个时候,奶奶还活着,他也基本不回家,要么在学校要么在医院陪奶奶。
一晃,这么多年就过去了……他叹了口气,有点想她。
突然间,他发现金虹并不在座位上。
“他人呢?”林樊轻轻拍了拍金虹的同桌。
同桌茫然地摇了摇头,“没见着,可能没来吧。”
林樊没再追问,心里却莫名记挂起来。
他安排好学生自习,便起身去找金虹的版主然。
都要高考了,这孩子到底在乱跑什么?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胸口有些发闷,一种不祥的预感萦绕在心头,总觉得今天会发生什么事情。
抬头看了看天,也是阴沉沉的。
老师们都说,下雨会是好兆头。
林樊也希望是好兆头,如果,他没有从对面的楼顶看到那个熟悉又刺眼的身影的话。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于是狠狠闭了闭,再睁开,将那身影看得更加真切清晰。
是金虹。
孤零零地站在天台边上,风吹动他宽大的校服。
“金,金虹?!”林樊立刻转身冲向楼梯间。
他一边跑一边用力拍打着沿途办公室的门,“王哥王老师!你们班学生金虹!要跳楼了!”
教学楼的楼梯像是没有尽头一半,林樊拼尽全力向下奔完,又往上狂奔。
汗水顺着脸颊滴落,砸在台阶上。
他冲向天台,扶着膝盖大口喘息,声音急切而嘶哑,“金,金虹!你下来!”
“我不。”金虹语气很轻,却说得斩钉截铁。
林樊小心翼翼地往前挪动两步,“有什么事,你到这里来,我们好好说,行不行?”
“别过来,林老师。”金虹没有回头,带着心如死灰一般地平静,“我受不了了。”
“没必要!你先下来!你后天考完试,就跟学校老死不相往来了!更没必要在乎贾仁禄。”
金虹猛地回过头,情绪激动,“别跟我提他!”
接着,他撩起一直遮住左脸厚重的刘海,露出那片可怖的疤痕。
“你看清楚,这不是胎记,这是被他用开水泼的!”
“他家里凭什么?凭什么觉得是在施舍我!难道不是他欠我的吗?!那不是他应该做的吗?!”
林樊抿了抿唇,他并未深入了解这背后的故事,他就是一个破教书的,无从得知每一个学生家庭背后的纠葛。
可,这何尝不是做老师的失职呢?
眼下,他也只能顺着面前这个濒临崩溃的少年的话说,“对对对!是他们欠你的,他应该的,他应该资助的。”
“他才是同性恋!他才最恶心!他还逼我……”说到这里,金虹想起极其不堪的回忆,更加咬牙切齿,“就因为他家里有钱!就因为他跟校长有关系!就可以无法无天吗?!”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绝望的控诉,“我没钱,没背景……我就不配当人吗!我就不配被当成人看吗?”
此时,其他老师和学校领导也气喘吁吁地冲上天台,楼下更是聚集了大量被惊动的学生。
嘈杂的议论声,甚至传了上来。
更可怕的好似,楼下人群中竟然掺杂着几声极其冷漠,甚至带着起哄意味的喊声:
“跳啊!”
“快跳啊!”
“怎么还不跳!”
“大家可都等着你的开门红呢!”
“别跳!别跳!”林樊心急如焚,再一次上前两步,“听我说,金虹,我……”
“还有你!林老师!”金虹的某头忽然对准他,眼神充满了痛苦和怨恨。
林樊脚步一顿,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对方。
他自认为,对金虹不错,足够关心,甚至尽力保护了他。
“我以为你是不一样的……”金虹的声音中带着哭腔,眼泪终于滚落,“你!你们!嘴上不说,心里不都是觉得我有病,觉得我恶心吗?现在又在这里装什么好人!”
林樊一怔,瞬间明白当时苏斯昂曾说的“升米恩,斗米仇”的意思。
但他仍然坚持,“你,你先下来吧,我从来不觉得那是病,我也没说过你恶心。”
“更没有任何一个老师这样说过你,”他深吸一口气,试图用最真诚的目光看着对方,“在老师眼中,所有学生都是平等的。”
身后的老师们也跟着附和,“对啊,金虹同学,老师同学们都很关心你,快下来吧!”
此时,林樊与金虹只有几步之遥。他计算着距离,或许扑过去有机会把他拉回来。
“别过来!”金虹立刻警惕起来。
就在这时,身后一位老师喊道:“你想想你的父母啊同学!他们养大你,容易吗!”
听到这句话,林樊心下一沉,完了。
果不其然,金虹听完后冷笑出声,一句话没说,只是死死盯住林樊的脚步。
忽然间,他纵身一跃。
“别!”
出于本能,林樊的大脑来不及任何思考,身体已经猛地扑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竟然真的让他一把拽住金虹的手腕。
巨大的下坠力,猛地将林樊半个身子都拖出天台边缘,腹部重重磕在冰冷的水泥台上。
金虹却还在挣扎,“老师,放手吧。”
“不可能!”
林樊咬紧牙关,手臂因为承受着巨大的重量而剧烈颤抖。
可他却严重低估了,一个绝望求死之人的下坠力。
不等身后的老师围过来,林樊和金虹双双坠下去。
混乱中,他赶紧手臂外侧猛地传来一阵剧痛,天台边缘不知为什么,居然突出来一块像是钢条一样的东西,直接在他的手臂上划了个口子。
温热的鲜血顷刻间涌出,流了林樊满满一胳膊,连同他的白色T恤衫都染成红色。
肾上腺素飙升的时刻,他甚至感觉不到割裂的疼痛,绝望地闭上眼睛。
————
“樊樊!”苏斯昂火急火燎地赶到医院,声音中带着一路风尘仆仆的焦急。
昨天上午接到杨珂那通语无伦次的电话,他才知道林樊出事了。
从那开始,他就彻底乱了方寸,对着工作坐不住了。
直到晚上跟林樊通了电话,见到人虽然挂着彩,但还有心跟自己说说笑笑,苏斯昂那颗心才稍微安稳了些。
他立刻逼自己冷静下来,通宵达旦地把手头最近急的工作处理完,买了最近的航班飞回来。
病房里,林樊正靠在床头,脸上额头上都贴着纱布,左臂被固定带吊在胸前。
他的身边,有一位气质干练的女医生,正站在他身边,跟他谈话。
听到苏斯昂的声音后,两人齐刷刷地望向门口。
女医生的眼中带着探究,林樊眼中则瞬间迸出惊喜的光彩。
他下意识动了动嘴唇,无声且飞快地传递着信息。
苏斯昂的心神全系在林樊身上,目光飞快扫过他的脸,只剩心疼。但也很快就接收到他的暗示,视线转向他身边那位女医生。
“樊、樊阿姨。”声音因为紧张和匆忙,还有些僵硬。
林樊也赶忙接上对方的话,朝着一旁的樊女士介绍,语气尽量自认:“呃,妈。这是我......室友。”
“嗯,你好。”樊女士朝着苏斯昂微微颔首,看不出太多情绪。
林樊试图支开她,“妈,你要不先......”
樊女士看了眼表,从善如流,“行,那我待会儿再过来。”
门刚一带上,林樊立即放下拘束,熊冗变得明亮又依赖。
他伸出没有受伤的右手,去拉苏斯昂的手,“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还得好几天吗?”
苏斯昂哽噎了下,反手紧紧握住他的手,“想见你,担心你,就回来了。”
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目光没有离开过他胸前的手臂,“还疼不疼?”
“一般疼吧。”林樊故作轻松地回应着。
“少骗我,肯定很疼。”苏斯昂红着眼眶说。
“真的没有很疼。”林樊坚持道,其实是因为知道待会儿学校那边有人过来,他让护士加了镇痛剂。
看着苏斯昂要将床摇下去,将他的腿抬上床,他连忙用右手握住对方的手。
“别忙活了,我好不容易收拾好,坐起来,待会儿学校领导要过来,还说什么要采访。”
苏斯昂也不再坚持,只是不放心地上下打量,,“给我看看,你还有哪里伤着了。”
看出他的小心翼翼,林樊给他壁画着,“就手臂伤得厉害,腿,这里,轻微骨裂,其余没事儿。”
坠落时,楼下的气垫正在充气,但是并没有完全弄好,他下意识用左手一撑——
“就这样了。”他耸肩笑了笑,想让苏斯昂宽心。
苏斯昂叹了口气,又瞥了眼桌上的苹果,低声问,“樊阿姨怎么过来了?”
“我是被救护车送来的,听说我坠楼,她就过来看了两眼。”
“毕竟,”林樊挠了挠头,语气有些复杂,带着点自嘲,“反正就是有个见义勇为的儿子,可能有加成吧。”
“什么意思?”苏斯昂只知道他和家里关系不好,但没太明白是什么加成。
“就是,可能是想见见我们校领导吧,说不定以后互相调之类的,”林樊摸了摸鼻子,“也可能是我想多了,反正就是,我们暂时和解了。”
苏斯昂打心里希望林樊能够和家里和解,但目前这个状况,他又觉得有些生气,有些难过。
“交费了吗?”
林樊点点头,“交了的。”
接着,他语气中带着点小小得意,“我这个算是工伤,到时候学校应该会报销的。”
随即又有点小遗憾,“可惜可惜,我都写好辞职报告,准备后天交过去了,又来了这一出。”
苏斯昂轻轻握住他完好的右手,声音带着些后怕,“你不知道,我,我两天没有收到你的信息,打电话你也不接,快急死我了。”
“哦对,你不说我都忘了,手机摔的稀碎了,”林樊歪着头撒娇道,“辛苦男朋友大人为我换块新的吧。”
苏斯昂立刻应下,“换什么都行,只要别换掉我。”
“换谁也不会换掉你啊。”林樊笑眯眯地回应着。
一垂眸,视线落到空荡荡地手腕,“还有啊,你给我求的手串,也碎了。”
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颤音,仿佛相比于自己受的伤,那串珠子碎了才是更让他难过的事情。
“没事,没关系的,这是他帮你挡灾了,功德圆满。”
苏斯昂捧着他脸,揉了揉,安慰道,“等你好了,咱们去还愿。”
看着苏斯昂认真的模样,林樊实在没忍住,微微歪过头,建一个轻吻落在他的手腕内侧。
“好,去还愿。”
两人还没来得及温存,病房门就被敲响。
樊女士带着一些人进来了,原本安静的房间里面瞬间充斥上脚步声。
满屋子的人,其实和林樊真正相熟的并不多,大多都是上面的校领导。
林樊连山挂着得体的微小,一个劲儿地说着漂亮话,和配合默契的樊女士在线上演一出“母慈子孝”的和谐场面。
等问候结束,樊女士热情地将人送出病房。
林樊彻底松了口气,忽然想起来自己忘记问金虹的伤势,但自己行动不方便,苏斯昂又不在。
他就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凑到窗前,想看看苏斯昂什么时候回来。
又听到开门声后,他惊喜地以为这人竟然还没走,转过身去才发现,是樊女士去而复返。
“妈,你还有事儿吗?”
樊女士再一次将门关上,目光在他身上停顿片刻。
“你那个结巴室友,真的......只是室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