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消毒水味儿萦绕在鼻尖,眼珠在眼皮下滚了滚,林樊才慢慢掀起眼帘。
又是医院,他无奈的自嘲着。
一偏头,就看到坐在他旁边的苏斯昂,浑身上下湿漉漉的。
身体微微发抖,眼神直愣愣地不知望着什么。
林樊想抽回被他紧紧握住的手,愣是没抽动,便顺势回握住他冰凉的手,轻声道:“苏斯昂……”
他甫一出声,瞬间将苏斯昂在外游离的神魂拽了回来,目光一下子聚焦到林樊的脸上。
那双眼睛布满血丝,又闪着泪光,手上的力气更是大的惊人,像是要将林樊的手按进自己的掌心,合二为一一样。
“你……”
他哑着嗓子蹦出了个字,让林樊呼吸一滞,恍惚觉得躺在病床上的不该是自己,而应该是眼前这个人。
苏斯昂顿了顿,就着刚刚沙哑的嗓子喊道:“林樊,你真的很不爱惜你自己!”
林樊被吼的一愣,他哪里是什么不爱惜自己?
亏他还想关心关心苏斯昂哪里不舒服,就被劈头盖脸的吼了一嗓子,心中顿时有些委屈。
他下意识地攥紧床单,对上面前那双通红的双眼,试图解释,“哪有啊,我本来想去救人,结果.....”
“救人?差你一个吗?”苏斯昂的声音又急又厉,“救人……你怎么不大发慈悲的救救你自己,救救我呢?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又死了!”
对方的质问跟连珠炮似的,将林樊那点仅存的侥幸心理彻底掀翻。
他张了张嘴,但现在却不知道如何给自己辩解。
当时他哪里会想到,能出现这种情况。
“那,那不是还差点吗?”话一出口,林樊自己都觉得理亏,立即垂下眼眸,躲避他的视线。
苏斯昂胸膛起伏着,重重地喘息了下,“差点儿?万一没有……”
“不要打扰别的病人休息,请小声一些。”护士恰巧走进输液室,提醒了句。
此时此刻,林樊无比感激护士的提醒,让两人彻底哑火。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苏斯昂握着他手的力度丝毫没有松懈,并且还在无法控制的剧烈抖动。
一股巨大的且被强行压抑的情绪,正通过那只手,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
“抱歉,我……”苏斯昂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试图缓解夹在中间的尴尬氛围,“我又......唉,我不是故意想凶你的……”
他哽了下,深深地叹息一口,又接上,“我,我就是担心你,真的很怕……”
林樊就望着他,心像是被揪了一下似的。
大概是自己跳下去之后,他也紧跟着自己跳下去了,那条大鱼就是苏斯昂也说不定。
他知道,苏斯昂一直都很焦虑,只是一直在压抑,或许是自己又误触到焦虑的开关。
他紧紧回握住苏斯昂冰冷颤抖的手,妄图通过指尖将自己微薄的暖意送过去,“我们……先缓口气,冷静一下。”
接着,他下意识舔了舔嘴唇,直视着那双眼睛,语气中带着点豁出去的试探,又说:“然后……重新来一次?”
“什么?重新来什么?”对方一愣。
他认真地看着苏斯昂盛满恐惧的眼睛,“就刚刚,你重新说,我重新回,告诉我你真正害怕什么,好不好?”
苏斯昂不再紧绷着下颌,终于被逗笑,只是声音带着一种精疲力尽的无奈。
“我是真的很怕,一不小心没抓住,你就......”他有些说不下去,索性换了种口吻,“先照顾好自己,好吗?”
“抓得住,我就在这里呀,怎么会抓不住呢?”
不知为何,他脑袋里涌起一股奇怪的情绪,那句“你不是总能找到我吗”差点就脱口而出。
晃了晃紧紧握住的手,他甩走脑海中的情绪,坚定道,“不会再有下次了,我保证!”
输完液,苏斯昂的手终于不再抖的那样厉害,只不过指尖依然冰凉。
两人并肩,沉默地走在医院长廊上。
林樊下意识去牵苏斯昂的手,指尖刚刚触到手背,对方却猛地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拇指用力按在针孔处。
“嘶——”林樊痛的倒吸一口凉气,捧着自己的左手瞪着苏斯昂,“你做什么呀,好不容易恢复地有点起色,你再给我按折了!”
苏斯昂毫无愧疚,只是皱眉盯着他,将刚刚在输液室没有讲出来的狠话吐出来,“我有时候真想给你套个链子,拴在我身边,我走一步你走一步,哪里也去不了。”
林樊心头一震,即使知道他是被巨大的恐惧驱使,才说出这样的话,仍然觉得有些可怕。
“拿我当狗遛?”他甩开苏斯昂的手,自顾自揉着手腕,没好气地呛声,“玩的真变态啊你是,你怎么不当狗呢?”
努力忽略掉刚刚的心悸,他又问:“对了,那个小孩……最后怎么样了,得救了吗?”
“嗯。”苏斯昂重新握住他乱晃的右手,“他爸爸被警察带走了。”
林樊不可置信地盯着苏斯昂的脸,却只见他一脸认真,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
一直回到酒店,林樊仍然没有回过神来,坐在窗边望着慢慢渲染开的夜幕。
揉着手腕的旧伤,看着玻璃中的点点灯光,没头没尾的来了一句,“虎毒不食子啊……”
这句话也成功将苏斯昂的动作打断,手中的衬衣不知来来回回叠了几遍,最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直接塞进行李箱。
“你不要多想,”望着窗边的背影,苏斯昂的声音放的很轻,试图让语气听起来稀松平常,“也许……只是配合调查。”
苏斯昂的声音打断了林樊的思绪,他缓缓转过头,望着干净利落的苏斯昂,恢复了往日英俊沉稳的模样,调侃道:“说得真对啊男朋友,果然人之初,性本......”
“大哲学家,现在能不去过度探讨这些东西吗?”苏斯昂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一脸严肃道:“因为你男朋友的脑袋,现在理解不了了,会宕机。”
“还宕机,真当自己人机了啊,”林樊眉头微蹙,故意问道:“难道这不算在找共同语言吗?”
“算,当然算,但是脑袋宕机的话,”苏斯昂跨过行李箱,缓缓走近他,故意摆出一副严肃又苦恼的表情,“意志可就不由我咯,你确实要继续探讨吗?”
尽管他现在已经很努力地表现出轻松诙谐,甚至挤出惯常的笑容,林樊还是敏锐地捕捉到那笑容的弧度根本没有到达眼底,甚至带着强撑的刻意。
林樊心里微微一动,连忙转移话题,“那什么,本智者下班了。”
“哦?”苏斯昂顺势将人拥入怀中,低头在他的颈窝处深吸一口,声音放得低沉暧昧,却又带着一丝颤抖,“那你现在是谁?我的宝宝吗?”
林樊身体微微一僵,嘴上习惯性的吼道:“宝你个鸟蛋啊!起来!好重!”
身上的人不仅没起来,反而低低地哼笑了一声,那抱住林樊的手臂忽然下滑,落在大腿根处,双手一兜,两人的位置瞬间调换。
林樊就被苏斯昂放在自己腿上。
“做什么?”林樊立即撒手,挣扎着要起来。
苏斯昂手臂收紧,将他牢牢锁住,“你做什么?”
林樊偏头示意了下,“我要坐那个椅子上。”
话音刚落,他就被苏斯昂整个抱了起来。几步跨过去,两人就又维持着刚刚的姿势,稳稳当当地坐在林樊所示意的椅子上。
林樊叹了口气,觉得太腻歪了,无奈地说,“不是,非得两人坐一起,有病啊。”
“咱俩都领证了,我有没有病你不知道吗?”苏斯昂埋在他的胸前,闷声道。
听着之前的玩笑话从苏斯昂嘴里说出来,林樊这才觉出当时自己的话有多么好笑。
他俩确实都有病,一个比一个严重;确实有证,病友证。
在这种陌生的环境中,两人像是只有彼此一般,相拥在一起,不做些什么似乎都对不起现在的氛围。
不过,林樊自己就是破坏氛围的一把好手。
他推开苏斯昂的脸,接着在苏斯昂期待的眼神中凑过去。
快要印在那片柔软上时,林樊忽然转头,趴在苏斯昂耳边,“快去继续收拾行李吧。”
“啊……原来就是为了指使我继续干苦力啊?”苏斯昂眉头一挑,冲着他咧嘴笑,手依依不舍地从他身上扒下来,整个人懒洋洋地倚在靠背上,“劳工我啊,也下班了。”
林樊见状,轻哼了一声,独自去收拾着苏斯昂还未整理好的行李。
东西不多,毕竟只有两天行程。
但是接下来的半个多月,都要在遥远的大西北度过,他忍不住抬头问:“其它的东西呢?”
对方微微倾身,胳膊肘架在膝盖上,方才的笑蔓延更深,“你是笨蛋吗,林樊?”
“?”
林樊皱着眉头,气不打一出来,“我是笨蛋,那你就是傻der!”
“也行,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苏斯昂抿着唇笑,“我的意思是,那么多东西,当然早就已经寄过去了呀,明天落地后就直接去租车行。”
听完解释,林樊也只是抬头瞅了他一眼,便继续闷头收拾着自己认为该整理的东西。
他心里堵得慌。
一方面是病情,另一方面是今天跳桥时回想起的记忆片段,还有这次的旅行还没开始他就累了。
他真的有些怀疑,这次的出行计划,到底是治愈之旅,还是治郁之旅。
刚才,他还在想,要不直接说不去西北了,直接启程回家。
但他不想扫兴,毕竟是自己提出来的,就算是死......
“想什么呢?”
捉住那只乱晃的手,林樊垂眼深呼吸一口,再抬头时已经扬起笑容,“苏斯昂,除了吉他,我还有一样乐器也很熟练,你知道是什么吗?”
苏斯昂轻而易举地抽回手,接过他手里的东西,“贝斯?”
“不是,是退堂鼓。”
林樊一把将他的手按住,“你是不是特后悔跟我一起来?你真的喜欢这样吗,你不要总是迁就我,该是我弥补你。”
“现在搞得像是你在弥补我一样,这对你真的很不公平。”
两人就这样隔着摊开的行李箱,视线胶着在一起,呼吸近在咫尺,只要苏斯昂再稍稍往前倾身,便能吻上这个会打退堂鼓的嘴巴。
“你不需要弥补,你又没错。”
“那是谁的错?”林樊追问,带着近乎尖锐的自虐。
“……是,失忆的错。”苏斯昂试图将责任从个体剥离,或者说从自责的情绪中将林樊拽出来。
“失忆的错……”林樊抬眼,复而认真地问,“那是谁失忆?”
“……”
苏斯昂沉默了,他不说话了,就像他所说,脑袋已经宕机,任何逻辑都显得苍白无力。
林樊兀自补上,“是我,所以,还是我的错。”
那沉重的负罪感已经溢出来了,压垮林樊的同时,也将苏斯昂刺痛。
“你别这么说,难道我焦虑的歇斯底里,那也是我的错吗?”
林樊叹息了声,有一种更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声音轻飘飘地回应,“我看得出来,你生病……也是我的错,如果我……”
“先听我说。”苏斯昂猛地打断他,双手握住他肩膀时,重重地抖了下。
“生病不是我们任何一个人的错,但它确实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你刚刚不是问我喜不喜欢,后不后悔吗?”
苏斯昂的声音很稳,强行将那个偏颇的话题扭回去,“那不重要,林樊,重要的是你,重要的是,我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和你在一起。”
“你什么都不用做,陪着我,开心就好,明白了吗?”
林樊的望着他,见他目光坚定地将自己锁进眼里。
视线往下,苏斯昂薄唇轻启,坚定地说,“至于公平,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秤,不需要你给我量,我自己会丈量。”
自己会丈量……那就是在怪我多管闲事了?林樊自嘲一般想着。
他仓促地垂下眼帘,试图让浓密的睫毛盖住眼底复杂情绪,那挥之不去的负罪感,以及被坚定选择的酸胀。
他不服气地嘟囔道,“啧,还真把自己当情圣了啊!”
“咳咳!”苏斯昂假装咳嗽了两声,“爱情三十六计,本人倒背如流。”
林樊白了一眼面前这个比自己还要自恋的人,转身走进了洗漱间,他倒是没有忘记今晚要早睡的提醒。
只不过,他并不打算遵循约定。
“快来睡觉啊,你怎么还在坐着?”苏斯昂拍了拍自己旁边的空位置。
林樊只是偏头看了一眼,就将注意力转移到手机上了,“我不睡了,我怕起不来,我通宵。”
“不行,身体会吃不消的。”苏斯昂起身就要过去。
林樊知道他什么心思,语气坚决道:“别过来,我说不睡就是不睡,你睡吧,明早我叫你。”
苏斯昂叹息一声,只好自己孤孤单单地躺在床上,但他不敢睡。
每当意识迷糊过去,他就猛地惊醒,条件反射一般朝着林樊的方向望过去。
还好,人还在玩手机。
又是一次迷糊醒来,已经凌晨三点钟。
苏斯昂又望向椅子,林樊的身影仍然被笼罩在手机的微光里,只不过他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
见人还在,苏斯昂这才勉强将心惊肉跳的心脏安抚住。
闹钟一响,苏斯昂瞬间清醒过来,下意识又朝着林樊坐着的椅子上望过去。
人呢?
苏:皇桑~俺滴心跳的好快,你摸摸慌不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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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玩得真变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