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和来时一样的傍晚,周应川驱车离开。
他在的这两天大多时候都守在容霁房内,惹得她时常心惊胆战。
沙发上的抱枕挤落在地毯几日,容霁独自回到房间,将它捡起抱进怀里坐下,竟有些不习惯的呆了几秒。
摸出手机,“还不到半小时……”
默了默,她打起精神,进群聊艾特蒋萦和于明祺:【明天要和当地的野生动物保护协会进山,你们注意防护,最好穿长衣长裤。】
两人应该都在忙,一时没有回复。
容霁又仔细补充了一些才切出群聊,转而继续对现有的资料扩充。
次日是个艳阳天。
协会派下来三个人,两位男士都是三十出头的模样,女士年龄稍长,看起来和秦臻差不多年纪,气质文雅但目光透出一股坚毅认真。
分配的辖区在地图上看着不大,实际上徒步进山熟悉的任务还是很重。出于效率的考量,由协会两位男士带队将嘉宾再细分两组各管一边,容霁、于明祺和杨天乐一组。
八点进了山,茂盛的植被承担大部分紫外线,越往深处走越阴凉,长衣长裤也是刚好的温度。
行至中午,两组各自结束任务回到栖近。
委派流程却还未结束。
留在栖近的女士主持会议,为他们的工作稍作肯定:“大家看起来都很累,辛苦了。”
“经过一上午,相信大家对辖区的生态环境有了较为初步的了解。我闲话少说。”
她引导众人查看资料,直切主题,“去年和今年上半年的统计数据显示,这块区域的野生动物保有率锐减。我想知道大家对此有什么想法。”
这些报告容霁早前便研究过,今天实地走过一遭,环境没有遭受过破坏的痕迹。状态那样好,理应会是良性循环,生态应当也很好才对。
而数据也是实实在在的,倘若有些多地分布的动物进行迁徙离开,相应也有痕迹产生,可是并没有。最令人疑心的是,仅在本地的高危保护动物竟也有减少。
出现这样的情况,容霁心下凝重。
做经验判断,问题的原因大概有几类。
沉吟片刻,容霁提出用排除法,“栖息地是不是出现问题,要再进行详细的探查。”
于明祺等人随即补充了工业排放、气候变化、外来物种入侵等可能的原因,说的同时都不忘顺便为直播间的观众进行科普。
你一言我一语过后,会议室蓦地陷入沉默。
有一种可能,需要斟酌着说。
“是不是还有一种可能?”两道稚嫩的声音一同打破寂静。
两位一直没发言的小科普官俨然才讨论出结果,路欢迎着众人的视线,字句清晰:“我和天乐都想到捕猎。”
容霁暗自舒了口气,笑着肯定:“没错,是有这种可能。”
“但……”杨天乐小脸闪过不解和纠结。
他天真无邪道,“可能性好像很小啊,这样是犯法的!怎么会这么做?”
在场的大人一时无言,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个对他们来说有些刁钻的问题。
“好了,”短暂沉默过后,协会的女士绕过这个问题进行总结,“我们都很期待大家的结果。”
会议结束,直播暂停。
网络上,杨天乐的话让节目上了个不高不低的热搜。
评论区都在讨论如果真是偷猎引起的,他们会怎么做。
容霁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她不是第一次遇到,但始终不知道该怎么做。
排除工作稳步推进至尾声,转眼又过去几天。
白天光景长,下午直播结束后天还特别亮,几人围坐在大厅讨论。
杨天乐从房间过来时,他们的讨论进入尾声,容霁见他来找,分出注意力,“天乐,怎么了?”
转头又回复庞程,“好的庞老师,周五听你安排。”
“容姐姐,”杨天乐等到他们聊完,“我能去村子里玩玩吗?”
“我想叫路欢姐姐一起去,但她在写题。”
小孩丹凤眼中盛满期待,除了刚过来那天兴致勃勃的逛栖近,这几天他都很乖巧的没有打扰谁。
距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容霁答应下来,“好,姐姐陪你去。”
帮蒋萦收好资料,于明祺闻言提议:“大家要不一起出去走走,放松放松。”
庞程记挂着没做完的事,拒绝了。
“我也去不了。”蒋萦懒懒摆了摆手。
眸光淡淡在于明祺身上流转一圈,她意味朦胧提醒道:“咱俩过几天有个合作,你知道吧?”
“我知道。”回应过后,于明祺的视线虚落在缄默等待的容霁,态度还有几分犹豫却没了下文。
气氛微妙,杨天乐观形察色小脸一皱,意识到不对劲。
兀自小幅度摇头,他先发制人:“叔叔你忙,我和容姐姐去就行……”
“行……”于明祺这才无奈同意。
没等他多说什么,杨天乐拉着容霁已经出了栖近。
“天乐,你别跑…”
小孩刹住脚步,探头探脑往后看,“没事了,容姐姐,他没来。”
容霁有些错愕,杨天乐昂着脸,“有时候和妈妈在外面,她不好意思拒绝别人都让我帮忙的。”
他一副小意思不用谢的样子,看到前头有小孩扎堆玩,和容霁说了声就跑了过去,没两句话功夫便融入进去。
容霁慢悠悠跟在后面,想想他的话有些失笑,真是个鬼机灵。
不知不觉,她养成了大事小事和周应川分享的习惯,没多做笔墨在于明祺上,只提起这次来的两个小科普官都很机敏狡黠。
那边回复了几句,周应川知道她得空,视频通话便弹过来。
寻了棵离杨天乐不远的树躲阴,容霁接通视频。
甫一接通,嬉戏玩闹的尖叫声炸了一瞬。
“这是在哪?”沉缓的声线自听筒传出。
翻转镜头,容霁将镜头对准不远处,“带小孩出来玩。”
屏幕上,高挺的鼻梁架着半框眼镜,垂眸快速扫过的一眼,容霁瞥见镜片倒映的电脑屏幕。
显然,他刚刚结束工作。
他下颌抬起,展臂俯身关闭电脑,意料之中的语气由上自听筒传出:“是他。”
占据画面的宽阔胸膛随后下移,脖颈下是成套的正装,周应川虚虚靠上办公椅,投入工作时寡冷认真的气质还未褪去。
略微侧首,他闭目将眼镜取下,恍若打破一层薄弱的封印,浓睫掀起时眸光幽远深邃,于是内敛显露。
他伸手握上手机,镜头稍动,男人的面庞占据屏幕,对视的瞬间薄唇勾起。
周应川微笑时的弧度一直不算很大,却常像冰雪消融,连惯常冷静的眼神都由此变得温柔。
容霁常常为此心动,他有太多可以细数的好,偶尔难免感到不真实,他这样的人也有过行差踏错的时候吗?
“在想什么?”发现她的走神,周应川问。
收拢发散的思绪,容霁的目光掠过笑闹的孩子们,视线最后在零散低矮的房屋定了定。
她的语气不自觉凝重,“拍摄过程中,我们逐一排除可能造成栖息地野生动物锐减的可能,目前怀疑是有偷猎者。”
“关于这个怀疑,同时还有几个疑点。”
说到这,容霁顿了顿。
她心里有些沉重,节目直播播出,他们溯源的全过程都会完整呈现在网络上。栖近的投资和当地野生动物保护协会毫无保留的资料披露都印证政府部门的诚心,但如果真如他们所料,舆论能否一分为二看待还犹未可知。
尽管因此生出几分恻隐,容霁依旧不会改变还原事实的心,“假如真的有偷猎者,那这些偷猎者是本地人还是外地流窜作案;被偷猎的野生动物是怎么流通的呢?”
他们人生地不熟的,又不能直接找人问。
白天的岭右常伴烈日,阳光在傍晚又化作火烧云常驻天际。
温柔的霞光透过树叶细碎洒落,容霁瓷净的脸上映照橙红光影,绒毛依稀可见。
静好的面容被一抹苦恼占据却也鲜妍可爱,周应川神情柔和,“别急……”
“——你走开!”
带着安抚的沉缓声线被这道小孩抗拒的吼声打断,容霁抬头看去,原本其乐融融的玩闹场景不知何时发生了变化。
杨天乐被五六个同村小孩排除在外,领头的孩子看着最大,他一脸愤怒,冲着杨天乐大喊:“你赶紧滚回城里去,我们不和你玩!”
“凭什么听你的?!明明是你们什么都不懂!”
杨天乐一个人和他们好几个人对峙,好在年纪小身量却不矮,脸上虽有几分窘迫倔强,神色却并不冲动,气势没有落入下风。
容霁见状眉头蹙起又稍微放下心来,草草挂断通话,“一会再联系……”
那几个小孩像被他的话戳到痛处,领头的孩子甚至攥紧了拳头。
心下一紧,容霁赶紧出声:“天乐,回来!”
杨天乐回头望了容霁一眼,在原地又站了一会,终归是理智占据上风,哼了一声,转身朝容霁跑来。
那群孩子见有大人在,也散作鸟兽。
容霁牵住杨天乐,俯下身端详,见他身上除了玩闹沾染上的污渍并没有伤痕,才问:“没事就好……玩得好好的怎么吵起来了?”
小屁孩这会没了镇静,小嘴一瘪,“他们先问我来这干嘛,我说来学习保护动物和环境。”
“可是他们不懂什么叫保护动物,竟然还骂我城里来的装模作样!”杨天乐气鼓鼓地控诉。
“姐姐,”他扬起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我知道了,你和那些哥哥姐姐、叔伯阿姨,就是为了告诉他们保护动物和环境有多么重要。”
“他们也应该知道这些的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