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续见春 第2章 第二章

从包厢出来，雨夜的天更黑得像一块晕不开的墨。

喝醉的王导被人扶出餐厅送上车，还不忘放下车窗询问容霁，“容老师上车，我送你一程。”

容霁站在餐厅里躲雨等待司机接单，见状摇了摇头，“谢谢，我叫车了。”

原本就是客套，王导并未多言摇上车窗，车辆起步缓缓汇入经久不息的车流。

网约车还在排队，容霁视线虚浮着出神，手机在掌心振动起来，她展了展眉从纷乱的思绪中抽离，瞥了眼来电人，是温芮。

“饭局结束了吗？”温芮嗓音甜甜的，听见容霁嗯了声，笑着开口，“哎呀，要不是秦阿姨比我想你，我都想让你今晚来我家，咱们小酒宵夜彻夜长谈！”

容霁轻笑了下，“过几天就可以，不过还得看你有没有时间。”

温芮反应极快，“你们拍摄时间改了？不是说十二月初吗？”

她声音带着疑问，想到自己的工作，又叹了口气，“但我过几天还真没时间，我接了个试游项目，后天就得飞郦城，可能得待半个月。”

对于温芮到处飞的日常，容霁倒是见怪不怪。

大学时温芮就常在社交媒体上发布探店、景点打卡一类视频，积累了不少粉丝，毕业后就顺理成章做起了旅游博主，如今也是个不大不小的网红了。

“要换明星嘉宾，可能得十二月底才开拍。”粗略解释了拍摄时间变更的原因，容霁也有些遗憾，“咱们这还真是不凑巧。”

这个消息简直让温芮惊喜，她语气扬了起来：“凑巧啊，太凑巧了！”

“这个试游项目恰好可以带个家属，我爹妈他们各自都有家庭的，我带谁也不合适。”温芮满不在乎嘀咕着，又故弄玄虚，“况且这项目你肯定感兴趣，和你的专业有关哦。”

“你那十二月底才开拍，和我一起去郦城不就得了，那边风景挺不错的。”

“时间太赶了。”容霁说着，耳边的手机嗡嗡两声，拿下一看是司机已接单的消息。

她走到餐厅外，都市璀璨的灯火在雨幕里晕成一片片光斑，黑漆商务车缓缓行驶停下，车尾灯映着橙红一片，容霁抬眸，与车窗内周应川的视线撞上。

“雨太大了，我送你回去。”

车内男人邀请的口吻听不出热络，容霁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电话里温芮的喋喋劝说就变为调侃，“什么情况，回国第一天就有声音这么好听的男人说要送你回家？”

耳边冷不丁听温芮说这么一句，容霁望着车内的男人怔了下，随后别开眼，语气有些无奈，“别瞎猜，我先挂了回家再聊。”

女人嗓音轻轻的隔着雨雾不甚清晰，神色却看着有些娇嗔，不知是在和谁通话这样熟稔。

周应川眸色一深，长指将车门推开，车内的灯随之感应亮起，男人那张棱角硬朗的脸在灯下暴露一瞬，随后便隐在长柄伞下。

橙红的尾灯投映着半边脸，异常蛊惑，男人肩背挺阔，腿长优势下三两步便到容霁面前，神情不显。

似乎不是容霁想的客套，那双眸子看不出情绪却一瞬不离地凝着她，安静地等待着回答。

“我刚叫上车了，谢谢。”

她语气掺杂着疏离，潜意识下不想和他产生过多交集。

像是为了佐证她的话，网约车司机的电话打了过来，容霁干脆点了免提。

“你好，真不好意思啊车抛锚了，你看能不能把订单取消一下？”

容霁：“……行。”

挂了电话，又沉默了几息，容霁只得看向男人，有些尴尬，“那麻烦你了。”

微敛着的眉悄然舒展开来，周应川走近了几步，“走吧。”

容霁步入他伞下，稍一抬头就能看到他，她只目视前方胡乱点头，“好。”

而浑然不觉的上方，冷肃的眉目舒展，雨仍旧下得连绵，他不动声色地朝隔了些距离的人靠近了些。

呼吸间已经被木质香完全侵占，耳边似乎还有衣料细微的摩擦声，容霁沉默着跟随他的脚步往车的方向走。

直到车门关上，昏暗车厢内二人分开坐下。

鼻息萦绕的木质香才放开包围，容霁浅浅呼吸着，心跳连同车外隔绝的喧嚣雨声一同渐渐平寂。

高中毕业后二人就没了联系，容霁性格较为沉静寡言，心中也盘算不出什么话茬，车内气氛便有些尴尬。

容霁默了默，刚打算向司机说地址，身旁的男人却突然转过头来，询问道：“还住一中那边？”

容霁一愣，随即点点头：“是的。”

黑暗中男人似乎也点了点头，冲前头说着：“往尚清苑去……”

“南门还是北门？”他顿了顿，昏暗环境中仍旧能看清黑眸中的微光。

“是南门吧——”

“南门。”

容霁回答的声音与他重叠，气氛忽地不尽相同。

司机答了句好，前头手机铃恰时响起，副驾的助理回过头打破了难言的氛围。

“老板，电话会议。”

凝着她的眸一敛，周应川回过头去，静静看了助理一秒，才俯过身去接了手机。

却不着急接通电话，把手上刚拿起的水递给容霁，动作随意地顺手拧开了瓶盖。

容霁接了水，迟缓着喝了一口，只觉他的绅士风度一如既往。

他投入工作很快，开口是记忆中的标准英腔发音，低缓而优雅，她在布里斯托求学生活这么些年，也不过这般水平。

周应川嗓音放得低谈话却并未避讳她，容霁无意窥探，却在听到和自己专业相关的“生态平衡”一词后反射性望了过去。

男人并未注意到这一眼，他靠在座椅上，一双被西裤包裹的腿又长又直，上身的外套脱在一旁，腰线隐约可见。

“稍等。”他向电话那头说，紧接着拿了电脑和蓝牙耳机。

电脑屏幕被掀开，白光直直打在他的脸上，角度堪称死亡却毫不影响优越的长相。

他两指捏着耳机塞好，宽大的掌就搁上键盘，微曲着的长指骨节线条仍清晰，滑动着触摸板点开了什么，才说：“好，继续。”

双方聊得有来有往，夹杂着细微的薄膜键盘敲打声，周应川说话不疾不徐却问得犀利，只听他的问题，容霁猜测是为《自然伙伴》而商讨。

她收了视线，一日的奔波叫人疲惫，调整到舒适的姿势，耳边仍半深半浅听着，习惯性的在脑子里思索，却有些昏昏欲睡。

“今天的会议——”

电话的尾声，随着周应川目光下意识的找寻戛然而止了一刻。

车内微亮的氛围灯足够叫人分辨状态，他的眸光落在女人安静的睡颜，声音放得更低说完：“会议到此结束。”

一反常态，他没有将电脑放好，反而把手机静音后也搁上桌板，任由身前凌乱着，像是疲倦极了的人终于可以放松，他懒懒靠上椅背。

周应川侧着脸望去，容霁额头半抵着椅背，车窗外的城市灯火在她脸上闪逝着明暗仍睡意沉沉，失去了清醒时的疏离面具，模样看起来格外柔软。

事实上，容霁一直是个柔软的人，只不过她的柔软难以触及。

倒是和刚转回江林一中时一样。

丹凤眼懒洋洋半敛着，视线仍静静投落，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唇角松懈出轻笑。

“老板，到……”

商务车停下，助理回过头去，刚想报备到地方了，却被男人一个噤声的动作紧急叫停，直咽下最后一个音节。

没等周应川回头去看容霁，她刚睡醒有些沙哑的嗓音便含糊传来：“到了吗？”

一边询问着，容霁看向窗外，已经是熟悉的建筑，耳边也传来周应川肯定的应声。

清了下嗓子，她回头，声音还含着些鼻音，“不好意思我睡着了。”

“今天谢谢了。”容霁稍微醒神，临下车客套道谢。

她还没有动作，车顶的灯突然亮起，二人视线交汇，周应川收了按灯的手，眼眸淡淡没做停留。

他降下些窗瞥了眼雨势，侧脸生冷，唇线绷直着朝前头叫了副驾的助理：“方齐，给容小姐拿把伞。”

情绪好像突然变得不太好。

容霁忍不住想为什么，却没有结果。

她压着眼接过方齐递来的伞，嘴唇嗫嚅片刻撑开伞下了车，目送漆黑车辆扎进雨雾，压下心中那一丝异样后悄然松了口气。

江林的冬季是出了名的湿冷，寒意无孔不入侵袭，容霁转身拢了拢风衣，就着绿化边的昏黄路灯踏着雨洼往小区里去。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视野，蛰伏于不远处的车辆才又缓缓驶离……

到家时，恰逢秦臻的电话打过来，容霁没接。

“妈，我回来了。”

开了门，她把钥匙搁在玄关柜上，瞥了眼手机上温芮十几条的未读消息，一边冲屋里喊一边见缝插针回复温芮：【刚到家。】

屋内的秦臻听到女儿的声音，走过来从鞋柜里拿了早就准备好的拖鞋递去，语气带着些心疼：“时间行程没安排好吗？怎么这次赶得那么急？”

容霁换了鞋和她一起往里走，“本来前几天就要回来，临时接了个野外救援任务，收尾拖了些时间。”

“综艺这边我和他们签了合同，还是要去的。”

秦臻点点头，“外头天冷，你先去洗漱，别着凉了。”

她了解容霁的性格不喜应酬，又问：“在外面吃饱了吗？要不要我再给你煮点。”

容霁抬眼，唇角软着弧度笑笑：“想吃您煮的面。”

秦臻笑着应下，估算好时间动作不紧不慢，等容霁擦着略带水汽的头发出来时，面也刚好端上桌。

容霁在桌前坐下，视线透过热气腾腾的白雾恰能望见角落的斗柜。

柜子上放着勋章，擦得干净锃亮，上方的墙壁挂着的黑白遗照也没有一点灰尘，照片里的男人穿着军装眉眼正气，与容霁记忆中父亲的音容笑貌重叠。

收回目光，她挑着面和秦臻闲聊：“我打算这两天找个时间，去拜访一下陈老师。”

“是得去。”秦臻应道。

她絮絮讲着：“当初你要出国，他们特意帮咱们周转，这些年也总时不时的跟我问起你，和你爸爸那点交情哪至于让人家做到这个份上，对你在属关心。”

“不过你最近忙，没看到他们发的朋友圈，两夫妻出去旅游了。”

说着，她顺便打开手机把朋友圈找出来递给容霁看，“说是本来不想去，但拗不过他们女儿直接给报了个欧洲的旅游团，离回来还早着呢，等回来了再去也不迟。”

“对了，我记得那姑娘和你是同学？”

容霁怔了下，抬头看去，照片里被父母簇拥在中间的女生巧笑嫣然，她点了点头，“嗯。”

片刻又笑着说，“等过段时间您退休了我也不忙了，咱俩也去。”

“好。”秦臻笑着答应。

她明天还要上班，平时这个时间早已上床睡觉，今天为了容霁才等到现在。

她收了手机起身，“我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

容霁点点头。

味道简单的家常面，却是身处异国时最想念的。

一碗面很快见底，容霁将碗筷收拾好，洗漱过后回到房间，反倒倒起了时差。

取了充满电的手机，容霁窝上床，消息已经完全被温芮轰炸。

干脆拨了她的电话，对方很快接起，丝毫不含糊直奔主题，“那个说要送你回来的男人是谁呀，我怎么越想越觉得耳熟？”

容霁有些哑然，倒没想到温芮如此敏锐，于是实话实说：“周应川，刚好遇到了。”

此话一出却安静了几秒，而后温芮惊呼：“谁？见了鬼了，居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