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且漫长 第29章 升温

于林清晗而言，独在异乡的日子并不难熬。

得益于身边诸多良师益友的照顾和陪伴，她的生活过得忙碌且充实，一眨眼的时间，他们就已经结束了大一上学期的课程，迎来寒假。

离校的那天，周暮深特地来学校接她，两人一起打车去机场，搭乘同一班飞机返京。

室友将林清晗送到楼下，看见周暮深站在那里，并未感道意外。

将近半年的时间里，每逢周末，周暮深便会来厦大看望林清晗，雷打不动。室友们早已将其当做林清晗的男友，对他的出现见怪不怪。

上了飞机，林清晗靠在椅背上，困意很快袭来，眼睛阖上前，听见身旁的人低声问她：“这次会在京州待多久？”

林清晗揉了揉眼睛，囔囔开口：“应该过完年就回颐宁了，大概两周左右吧。”

见她脑袋一点一点的快要睡着，周暮深找空乘人员要了毛毯，轻盈地搭在她身上，又将她耷拉下来的脑袋扶正。

没过多久，一道重量压在他的肩头，他垂下眼，发现林清晗整个人朝他歪了过来，脑袋正好搁在他肩窝。她呼吸平稳，睡得很熟，纤长的睫毛时不时颤动两下，看得人莫名心痒。

他不自觉地抬起手，指尖触到她的鼻梁，又缓缓下移带到饱满微红的唇瓣，心跳一时加快。

片刻后，又心虚地缩回了手。

两小时后，飞机在京州机场稳稳降落。

林清晗一早便得知康轶会来接机，便在接机口停下脚步，与周暮深道别：“今天我表哥会来接我，我们还是分开走吧，免得引起误会。”

这话惹得周暮深不大开心，原本上扬的唇角微微耷拉下去：“引起什么误会？”

“我们之间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被看见又怎么了？你表哥管你管得这么严？连朋友之间正常的交往都不允许？”

“哎呀，不是的。”林清晗下意识抓住他的衣角，“那是因为……”

话到嘴边，却忽然卡了壳，怎么也说不出口。

“因为什么？”

“因为……”

因为在我心里，你终究是和别人不一样的。

林清晗在心里这样回答。

她和周暮深之间关系微妙，就差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而康轶又是个心思极其细腻的人，生性多疑，极其擅长揣测人心。

她对周暮深与旁人不同，这一点必定躲不过康轶的眼睛。若是被他看出什么，怕是少不了一番追问，想想就觉得闹心。

林清晗不想事情变得复杂，便只能让他尽可能少的出现在康轶眼前。

“因为我表哥他……有点社恐，看见陌生人就紧张得说不出话，分分钟绕道走。”她寻了个无比牵强的说辞，冲着他讪讪笑了笑。

“……”周暮深知道她不愿意多说，就没再探究下去，点点头，与她道了别。

回到京州旧宅，家中一如既往的安静冷清。

沈含夏坐在沙发上翻看杂志，听见动静，狭长深邃的眼眸微抬，瞟了眼玄关处正在换鞋的两个人，很快又低下头继续翻看杂志，眼中并无情绪。

将近半年没和沈含夏见面，林清晗心里打鼓，慢吞吞走过去，唤了声“小姨”，紧张到嗓音有些飘忽。

沈含夏从书里抬起眼，视线并未落在她身上，而是对康轶说：“人接回来了，儿子辛苦了，去洗洗手吃饭吧。”

话落，她起身，直接绕过林清晗去了饭厅。

林清晗僵在原地，一时有些无措。

康轶朝她投来同情的目光，温声对她说：“我妈早就不生你的气了，只是放不下面子主动言和。她其实是在等着你去找她聊聊天，好好哄一哄她呢。”

“真的吗？”林清晗看着姨母的背影，唇角牵出一缕苦笑，轻声道，“但愿如此吧。”

晚上吃过饭，林清晗独自回到房间，思索着该如何求得姨母的原宥。

她的眼睛望向窗外，一时走了神，丝毫未觉有人靠近。

林轻晨轻手轻脚地进屋，来到她跟前，仰起脑袋好奇打量她，半晌才出声：“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思绪拉回，林清晗低头看着身边小小的人，唇角扬起浅淡笑意：“没有，姐姐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林轻晨歪着脑袋想了想，眼睛锃的一下亮了起来：“我知道了，你是在想高中时和你走得很近的那个哥哥。”他兴奋地抓住姐姐的手，“是那个叫做周暮深的哥哥吗？”

“不是。你个小孩子懂什么？不要胡说八道。”林清晗低声嚷他，余光瞥见门口似有一道虚影。

抬眸望去，康轶正站在门外，手中拿着一杯牛奶，杯口冒着丝丝烟气。

他眉头微蹙着，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

林清晗捏了捏弟弟的手，示意他噤声，不许再胡说。

随后望向康轶：“表哥，这么晚了你有事吗？”

“喝牛奶。”康轶将热牛奶搁在桌上，抚了抚林轻晨的脑袋，语气柔和下来：“晨晨去隔壁房间玩吧，哥哥有话要对你姐姐说。”

林轻晨仰起头，乌黑锃圆的大眼睛轻眨两下，点点头，抱着怀里的玩具出去玩了。

小男孩走后，林清晗下意识往后挪了半步，与对方保持一定的距离。她心里打鼓，也不知刚才的对话有没有被康轶听见。

见她咬着唇，面色不大自然，康轶不再沉着脸，唇角挤出一丝笑意，“把牛奶喝了吧。”

“有点烫，待会儿再喝。”林清晗说。

康轶点点头，回想起刚才听到的只字片语，默然一瞬，直截了当地问道：“刚才晨晨口中提到的周暮深是谁？”

林清晗有一瞬的心惊，很快又恢复平静，淡然道：“是我的高中同学。”

“哪个高中同学？”他继续追问，“是三年前在海边把你救起来的那个？”

提及那件事，林清晗心跳漏了一拍，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抬起头。

从小到大，康轶待她一向温柔体贴，时刻照顾她的情绪，放在从前，他不会在她面前主动提及这件事，这无异于揭她伤疤。

而今天，他就这么明晃晃地说了出来，不丝毫顾及她的感受。

见她沉默不语，康轶再度追问：“你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你喜欢他，是吗？”

“是。”

“去厦州读书，也是为了他？”

林清晗果断摇头，否认，“不是。是为了我自己。”

康轶细细观察着她的表情，许久，终于迈动步子，凑近她，掌心覆在她纤细的手腕，低唤了声：“清晗。”

林清晗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从小到大，康轶一直唤她“好好”，这是她的小名，也是独属于家人的昵称。现在却忽然改口叫她清晗，怎么听都觉得诡异。

有种说不出的，冲破禁忌后的背德和暧昧感。

后颈涌起一层鸡皮疙瘩，丝丝寒意入骨，林清晗下意识后退一步，将手缩了回来：“哥哥。”

她内心惊恐，却不得不维持着表面的淡定，提声对他说：“时间不早了，您早些回去休息吧。”

康轶收回落空的那只手，唇角轻微地勾了勾，露出的笑容带着丝丝嘲意。

片刻后，点点头，向她道了晚安，带上门退了出去。

-

次日一早，姨父姨母便出门去见客户。

临近中午，康轶也出门去参加同学聚会，偌大的家里便只剩下林清晗和弟弟两个人。

午饭过后，电视里播放着小猪佩奇，林轻晨嘴里喀吱喀吱嚼着薯片，兴致勃勃盯着屏幕。林清晗则坐在一旁，百无聊赖地翻看着手机。

忽然叮咚一声，微信弹出一条消息，是高思颖发来的：【下午要不要来望仙湖这边露营啊？带上你弟弟，人多热闹！】

左右在家里待着也是无聊，林清晗立马回复：【好啊，等等我，这就过去！】

江边的露天pub里，林清晗和高思颖坐在一块儿聊天，林轻晨则被另外两个男生带着在江边玩沙子。

她和高思颖许久不见，彼此都有说不完的话，见高思颖的余光总是瞥向别处，林清晗拍拍她的手，忍不住问道：“颖颖，这都半年过去了，你和夏予哲之间有没有什么进展？”

高思颖怔住，手指指向自己：“我？和他？”她好笑道，“我和他就是哥们儿。再说了，我们俩从小一起长大，要是彼此都对对方产生了别的感情，那未免也太奇怪了。”

话虽这么说，林清晗还是捕捉到了她眼中难掩的失落。

怕惹得对方伤心，她便将话题咽回肚子里，不再追问。

高思颖无所谓地耸耸肩，快速调整好情绪，戳戳她的胳膊八卦道：“那你呢？在厦州的这半年你过得怎么样？生活还习惯吗？有没有什么精彩的艳遇？”

“成天泡在图书馆里，能有什么艳遇啊。”林清晗笑道。

高思颖眼睛转了转，指了指不远处沙滩上的那个人影，试探着问：“那你和周暮深……”

一阵冷风吹过，凉气渗入衣领，林清晗下意识地打了个冷颤。她把手缩进衣兜里，很轻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高思颖不能理解，“人家都追你追到厦州去了，你对他就没有那么一点点的感觉吗？”

“有。”林清晗没有遮掩，如实回答，“可我会有很多顾虑，会提前预知我们之间可能遇到的所有阻碍。”

“这些事情会让我觉得焦虑惶恐，我怕会得到最坏的结果，到头来不仅伤了自己，也伤害了对方。”

高思颖苦恼地摇摇头。

林清晗说的太过隐晦，她听不懂。

“我的人生，怕是很难脱离康家人的掌控，未来如何，也不一定由我说了算。”林清晗索性表述得更加直白。

姨父姨母好心收养了她，给她提供最好的物质生活，将来她必定要做出相应的回报。

她既然在学业选择上遂了自己的心意，那么日后在感情和婚嫁大事上，恐怕很难再违背姨母的安排。

这下高思颖总算明白了。

成长在这样的家庭，表面光鲜亮丽，身上却压着繁重的担子，难怪林清晗年纪轻轻却总是郁郁寡欢，像林黛玉似的多愁善感。

傍晚时分，天色渐渐暗淡下来，服务员送来了酒水，两个女孩只是浅尝几口，便已经有些微醺。

不多时，两个男生带着小朋友从沙滩上回来，夏予哲带着林轻晨去卫生间洗手，高思颖觉得外面太冷，裹上大衣进了室内。

迎着晚霞，周暮深慢悠悠走过来，拍了拍裤腿上沾着的沙砾，视线停留在坐在檐下的林清晗身上，一时驻足，静看了她许久。

半晌，走到她身边，将自己的围巾摘下来，系在她裸露在外的脖颈上：“外面风这么大，一个人傻坐在这里，不冷吗？”

林清晗摇摇头，许是酒精作祟，此刻有些晕乎乎的，微眯着眼冲他笑。

这副模样，与平日里简直判若两人。

周暮深拍拍她的脸颊，滚烫的，不由得蹙眉：“你喝了多少？”

“没多少啊……”林清晗有些口齿不清，头脑越来越昏沉，身体也不受控制，本能地抓住他的手腕，整个人朝他怀里倒了过去。

熟悉的淡香撞进怀里，她的脑袋贴在他胸口，伴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周暮深怔住，掌心覆在她头顶轻拍了拍：“外面冷，我带你进去好不好？”

林清晗摇摇头，朝他怀里缩了缩，努力汲取周遭唯一的热源。

手臂环在他腰间，收紧，再收紧，闻见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木质香，她一时鼻酸，堵在心头许久的话，在这一刻无意识地尽数吐出：“周暮深，我要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半年前……那个时候，我有没跟你打声招呼就走了。一个人跑到那么远的厦州，念书，生活。”

“我不知道你也报考了厦州的学校，我以为我们大概不会再遇见了。”

“但我现在只想告诉你，能在厦州遇见你，真好……我很开心，人生的每一个重要节点，都有你陪着我……”

“周暮深，谢谢你。”

她牟足力气断断续续地说完了这些话，强撑的意志力终于支撑不住绵软的身体，整个人瘫软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若不是亲耳听见，周暮深也不敢相信这话是从她嘴里亲口说出的。

他内心狂喜，胸腔剧烈地鼓动着，掌心覆在她肩头将她揽在怀里，又不敢抱她太紧。

看着她恬静的睡颜，他唇角勾了勾，修长指节抚过她额前的发丝，自言自语似的问道：“林清晗，你说了这么多感谢的话，却没有回答过我最最关键的问题。”

“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

原以为她睡着了听不见，他才这么碎碎念了几句。

谁知怀里的人忽然动了动，咂巴咂巴嘴，艰难地发出一个音节：“嗯……”

-

晚上九点，手机铃声接连不断地响起。

林清晗皱了皱眉，从柔软的沙发上爬起来，按了接听键：“喂？”

“好好，你在哪里？几点回家？”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康轶的声音听起来很焦急。

林清晗怔住，大脑宕机了一秒，忽地回想起来，自己好像是喝了几口酒，大脑昏沉，倚在酒吧里的沙发上睡了过去。

害怕对方察觉到自己的异常，林清晗拍了拍脸颊，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表哥，我和同学在外面聚餐呢，就快结束了，马上就回。”

“我去接你。”康轶说，“发个位置给我。”

对方态度强硬，全然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林清晗只好照做。

挂了电话，她特意定位在酒吧隔壁的一间餐厅，将位置信息发了过去。

夏予哲和高思颖顺路，两人叫了网约车一起回家，周暮深便陪着林清晗姐弟俩站在路边，等着康轶来接。

林轻晨乖巧地待在姐姐身边，手里捣鼓着心爱的玩具，丝毫没有注意到一旁两人微妙的气氛。

昏黄路灯下，两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周暮深垂眸看了她半晌，终于开口：“你刚才喝醉酒后都说了些什么，你自己知道吗？”

林清晗低着头，手指攥紧衣摆，“知道。”

她虽头脑昏沉，但还是有些残存的意识，知道自己借着酒劲都对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此刻回想起来，虽然有些脸颊发烫，却不为此感道后悔。

脑中晃过千百种念头，沉默许久，她终于鼓起勇气看向身旁的人，轻轻握住他的手，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特意避开林轻晨，用仅仅他们两人能够听见的音量对他说：“刚才的话，还没有说完。”

隔着咫尺近的距离，林清晗紧盯着他清润透澈的瞳仁，鼓起勇气说道：

“我想说的是，周暮深，我也喜欢你。”

暖色路灯映照着女孩微红的脸，周暮深心跳一滞，险些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可看着她清亮的眼，以及眼中隐隐透着的期待，感受到她指尖传递过来的温度，他才敢确定，这一切都是真的。

夜晚寒凉的风一阵阵吹过，两人对视许久，身侧的男孩终于有了动作。

他伸手，直接捂住了林轻晨的眼睛。

另一只手则将身旁的女孩揽进怀里，掌心按在她的后颈，略略低下身，冰凉的唇扫过她的额头和眉心，又缓缓下移落在她水润饱满的唇瓣，轻盈地吻了上去。

整个过程，林清晗迟钝又被动，指尖下意识攥住对面那人的衣摆，看着他近在咫尺的清俊眉眼，耳廓泛红发烫，紧张地闭上眼睛。

与此同时，一辆阔气的黑色轿车缓缓驶来，停在马路对面。

康轶坐在车里，隔着车窗，清楚地看到了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