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焚雪 第8章 委屈

“我告诉你，别给我扯什么亲情，在我这里就只有钱！钱钱钱！亲情算个屁！”客厅里爸爸的声音震耳欲聋。

时凌舒的后背抵着自己卧室关不上的门，蜷缩在地板上。身上还是新买的小裙子。

为了今天晚上的联欢，她第一次穿上这件一尘不染的小礼裙。而此时，她就坐在地板上，屁股下垫着干净的布料。

“你就认钱！那我们就论钱！家里开销是谁付的？家里的活是谁干的？我又上班又给家里干活，你呢！就他爹的多挣了两三千，你真把自己当个什么东西了！”

“干活？那就是顺手的事儿，很耽误你时间吗？再说了，我多挣的两三千，你花没花吧！别给老子在这儿颐指气使的，给你脸了是吧！”

屋子里，时凌舒的脸上满是泪痕，刚从狂欢的氛围里抽出，回到家的一瞬心里的防线猛地坍塌。

肩膀一抽一抽的，她紧紧地抱着自己。

“孩子刚高考完，我不想让她太难受，今天到此结束，我也不想跟你多说。”妈妈大口呼着气，走路声很快向时凌舒的卧室逼近。

“我去你的！”外面的脚步声突然混乱起来，时凌舒捂着嘴，瞪着眼睛忍受着心里的恐惧，接着爸爸的声音再次响起，“管她呢！就活活一个白眼狼，就知道哭，胆子小成这样，我告诉你，以后等着吧，吃死亏！”

门哐哐地响，她忍无可忍，一把拉开屋门：“你除了嚷嚷还会干什么！我好不容易高考完了，我一回家你们就开始吵！”

“你敢跟我嚷嚷了？” 他瞪着眼睛，一脸不可思议，“我是你老子，你敢跟我喊？”

手掌的茧子猛地划过时凌舒细嫩的脸，红色在脸上肆虐，发丝凌乱地糊在脸上，她害怕地向后躲，男人的脚步一步步逼近，他身上的烟酒味一下子冲进鼻腔。

“怎么这么怂？这点儿就受不了了？”挑衅嘲讽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时凌舒一下子有些恍惚，鬼使神差的，她的视线停留在书桌前的木椅上，倒吸一口气，一股蛮力涌上手臂，两只手抓住椅背，抡圆了手臂狠狠摔向了他的胳膊。

可少女的力气太小了，小到铆足力气才将将把男人摔得一个趔趄。

肥硕笨拙的身子撞上墙壁，手臂上一颤一颤的肉让时凌舒恶心得想吐，她没来得及害怕，却看到妈妈先一步扶住了那堆肉，一脸惊恐地看向自己。

“凌舒，你胆子真是大了！怎么能跟你爸爸动手！”妈妈的声音颤抖着，眼睛里的不可思议和惊恐混杂在一起，把时凌舒死死地定在了原地。

“都是你教出来的好东西！”

“啪”的一声，妈妈的胳膊红了一片，眼泪积在眼角的皱纹上，随着她一颤一颤的动作一滴一滴地滑下来。

“妈？你在说什么？他在打你，他也在打我！”一瞬间理智全无，指甲嵌进手心的肉里，时凌舒疯了一样吼着。

稚嫩的脸蛋上一脸狠绝，她恶狠狠地盯着男人，嘴里不断重复着嘶吼着：“我恨死你了！我恨死你了！我恨死你了！”

他靠在墙上，一脸扭曲，磕磕绊绊地骂着：“你个贱种，不知好歹的东西……我是你爸！少给我装威风，骂这么两句可是给你伤着了……你这么懦弱又情绪化的人，以后等着……”

“我管你是谁！从我出生到现在，你消停过吗！就为了图你内两三千块钱，我们一年一年、十年十年地受着？凭什么？我问你凭什么！”她几乎是尖叫着，“我懦弱？我再懦弱也不比你懦弱！除了欺负我们娘俩你还能干什么？你们两个爱怎么过怎么过！”

砰——

她狠狠把门一摔，攥着手机的左手指尖用力到发青，泪水疯了一般奔腾而出，浑身发抖，扶着把手一点点走下楼，她看着通讯录，按下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云淮……”只是一出声，她就忍不住哭了起来。

“怎么了？你在哪儿？”手机里云淮焦急的声音传来，又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在家楼下。”她哭得浑身发麻，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

夏日的晚风轻轻带起她的裙摆，柔软的布料荡出一道道波纹，她累了，就蹲在了一个小巷里。

“我来找你，别动。”听见这句话，她的嘴角才掀起些弧度。

乱糟糟的头发堆在头顶，她垂着头，像深冬的柳树，一无所有的枝条摆动着，偶尔带起几粒灰尘，但光秃秃的情绪很快就将它们拒之门外。

她几乎就要睡着的时候，突然被按进一个热得发烫的怀抱，独属于少年的味道冲进鼻腔。

时凌舒小声啜泣着，鼻涕和眼泪一股脑蹭在他白净的T恤上。

“受委屈了？”他温润的嗓音在头顶响起，手掌捧起那张通红的哭脸，“是不是不想回家了？”

她点点头，红肿的眼睛盯着他。

“再也不回了？”

她垂下眼帘，很久后才点了点头。

“走，带你去酒店。” 热乎乎的手心搓着她的脸蛋，帮她顺好了头发。

时凌舒脸一红，一脸羞涩，结结巴巴地说：“这，这不好吧……”

脑门上吃痛，生气地瞪着他，刚要说话就听见他说：“想什么呢。你无家可归，难不成想回我家？”

少女的脸瞬间变得通红，她狠狠朝着云淮的肩膀上一拍：“走！酒店。”

街道旁的小商贩还在吆喝着，香喷喷的炸物诱着人们驻足，烟雾弥漫，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时不时蹭上手背，两人便不约而同地悄悄弯起嘴唇。

一路上两人一句没说，直到两人站在酒店的门口，时凌舒才拽了拽他的衣摆。

“你先去吧。”她语气僵硬，?别着眼睛不敢对视。

云淮看到了她心底的羞涩，也不戳穿，迈着大步走进了大门。

手机在黑暗中亮得刺眼，看到信息的瞬间她就走进了门，跨过大厅，看到了电梯前那个显眼的少年。

“去洗把脸。”一进屋他就笑着说，“都哭成小花猫了。”

时凌舒自知自己的窘态，扎上头发，把脸蛋洗得干干净。但就在抬头的瞬间，她看到镜子里自己血红色的左脸，情绪再次爆发了。

豆大的泪珠滑下脸颊，她捂着左脸疯狂地吼叫着。

“手拿起来，给我看看。”云淮的手掌轻轻覆在她捂在脸颊的手背上，脑袋轻轻蹭着她满是水渍的额头。

“哭吧。”他闭上眼，两人依偎在狭小的卫生间，感受着彼此身上的温度。

“我不知道为什么……”许久后时凌舒突然出声，“他们是这样的家人呢？为什么这样的人是我的家人呢？”

沙哑的声音一点点道着，她紧紧地抱着自己，手指轻轻抓着云淮的衣角。

“那就抛弃他们，过自己的生活。”轻轻一吻落在她的头顶上。

时凌舒低着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没看到云淮脸上的不忍和纠结，

“云淮，明天来我家把你的东西拿走。”

“哦对，飞机票订好了，一周后起飞。”

“我已经和叔叔阿姨说过了，早点准备哦。”

她不受控地颤抖起来，盯着云淮的手机屏幕，这个人叫彩……

本来期待着他回来的愉悦心情猛地坠下去，时凌舒突然开始狂笑，这么玩儿是吧……

自尊心像是雨夜里打碎的花瓣，笑声戛然而止，她落寞地盯着地面，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

打开屋门，关掉手机，她再次站在了热闹的街道上，时凌舒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

她不想回到姥姥家，不想看到小彩……

身上一无所有，只有一部手机，她咬咬牙最后还是敲响了童小小的家门。

“诶呦！”童小小一开门就被吓了一跳，“我给你打了好多电话！你干什么去了！刚才联欢结束还好好的呢。”

“你怎么给我打那么多电话？”

“云淮大半夜给我发的消息。说你不见了，打你电话还关机。”她皱着眉，“家里又吵架了？怎么不回姥姥家。”

“不回了，我就想一个人呆着。”

“那住着吧，我给你收拾屋子去。正好我爸妈都去外地了，咱俩可以撒欢儿了！”童小小利索地起身，“哦对，我前两天刚找到一个书店的兼职，你要不要一起？”

时凌舒一愣：“你不问问我发生什么了？”

“那是你的事，想说说，不想说算。”她笑笑，“快说你要不要一起兼职！赚了钱就不怕没有家回了。”

“去！”

时凌舒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声音也恢复了些，跟着童小小来到卧室，两人最终还是决定缩在一个床上。

“云淮问我你在哪儿，想告诉他吗？”

“不。”时凌舒想都没想就否决了。

“那你手机总要开机吧，这么关着别人联系不上你该多担心。”

“除了你，我还有谁可联系的吗？”她的声音淡漠到让童小小一愣。

两人再也没说话，时凌舒没过多久就昏睡了过去，一夜无梦，直到第二天中午才睁开眼。

平静的日子没过两天，童小小便接到了时凌舒外婆的电话：“小小？凌舒在不在你那边啊，我联系不上她，我和小彩都很担心啊。”

“在呢，她情绪不是很好，您有事跟我说吧。”

“让她回来一趟吧，凌舒总在你那里住着太麻烦你了。”

穿着童小小花里胡哨的衣服，时凌舒垂着头缓缓走向姥姥家，已经是郊区了，街道上的人算不上多，四周有些冷清。

不知道怎么了，她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抬起来头，远远的，一个熟悉的背影出现在远处，可还没等她笑起来，视线就落在了少年身边的轮椅上。

时彩……

一阵风吹过，她呆呆地看着女生亲昵地搂住了云淮的脖子，发丝随风缠绕在他的身上，而云淮也配合地垂着头，他们离得很近。

很久，久到面前的两人已经远走，时凌舒才意识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紧咬的后槽牙缓缓松开，她继续向前走着。

她想象中的高考后不是这样的……

明明应该是狂欢、解脱，还有和云淮表明心意……

那两人去了哪里，她完全不知道，不过也无所谓了，都离开吧，都走开吧。

敲开姥姥家陈旧的屋门，时彩坐在轮椅上笑着打着招呼。

时凌舒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直到时彩有些胆怯地问道：“姐姐，我干什么了吗？你生气了？”

她这才反应过来，疲惫地笑笑：“没事，就是有点累，小彩快进屋吧。”

握上轮椅的把手，上面还是温热的。

先一步传来的不是姥姥的问候，而是云淮突然的拥抱。

似乎已经没什么可以掀起她的情绪了，时凌舒一点都不惊讶。

“滚开。”云淮身子一僵，她冷冷地说，“松手，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