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五百年,人间早已换了天地。江南的杏树林被圈成了保护区,那棵最古老的杏树成了“活文物”,树干上的“清”“毅”二字被玻璃罩小心护着,旁边立着块石碑,刻着那段跨越千年的故事。
看管这片杏林的,是个叫林念的女孩。她是林清的后人,族谱上清楚记载着“先祖清,边城人氏,殁于战火,遗愿见江南杏花”。林念从小就听着这段往事长大,总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牵着,一到杏花盛放的时节,就会隐隐发疼。
这年春天,一场罕见的暴雨袭击了江南。狂风裹挟着冰雹,砸得杏花纷纷坠落,那棵老树的几个主枝也被折断,玻璃罩碎裂,“清”字的一角被冰雹砸缺了一块。
林念冒着雨守在树下,看着断枝残叶,眼泪忍不住往下掉。她总觉得,这不是普通的天灾,是那两个魂魄在难过——难过这千年的守望,终究还是会被风雨摧残。
暴雨过后,林业专家来勘察,摇着头说老树损伤太重,怕是活不成了。林念不肯信,日夜守在树下,给树干包扎,往根部浇营养液,像在照料一个垂危的亲人。
夜里,她靠着树干打盹,忽然梦见了一个场景。
还是那座边城,还是那个深秋的街角。林清站在那里,看着沈毅和敌兵说话,手里的药包掉在地上。但这一次,沈毅没有慌乱,他猛地推开敌兵,冲到林清面前,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狠狠刺进了自己的大腿。
“清儿,我没骗你!”他忍着剧痛嘶吼,“我是假意应承,想趁机夺他们的粮草!那城墙是陷阱,我早埋了炸药!”
敌兵怒喝着冲上来,沈毅将林清往身后一推:“走!去西南角,那里有暗道!”
林清看着他流血的大腿,看着他眼里的决绝,忽然明白了什么。她没有跑,而是捡起地上的石块,狠狠砸向最近的敌兵。
后来,他们没能守住城,但靠着那点夺来的粮草,一部分伤兵和百姓从暗道逃了出去。沈毅死在断墙下,手里还攥着那枚平安符;林清带着幸存者南下,在江南种了一片杏树,年年花开时,都会朝着北方祭拜。
林念从梦里惊醒,天已微亮。她看着老树,忽然发现断裂的枝桠间,冒出了一点嫩绿的新芽。
她这才懂了——所谓的“背叛”,或许从一开始就藏着不为人知的苦衷。沈毅那句“偷减石料”,或许是说给敌兵听的谎话;他冲向敌军大营的疯狂,或许不是为了赎罪,而是为了完成未竟的计划。只是时光太急,他没来得及解释,她没来得及明白,就已阴阳两隔。
而这千年的守望,从来不是单方面的等待。林清的魂魄,早已化作了江南的风,年年岁岁,绕着这棵杏树盘旋;沈毅的执念,也早已融进了树的年轮,替她挡住了千年的风雨。
那年夏天,老树竟奇迹般地活了过来。新抽的枝桠上,结了一串小小的青杏,阳光照在上面,闪着温润的光。
林念摘下一颗青杏,轻轻咬了一口,酸涩里带着一丝微甜,像极了那段故事的滋味——有背叛的苦,有死亡的涩,却也藏着一丝未曾说出口的真心,在时光里慢慢酿成了回甘。
秋天的时候,林念在老树的根部,发现了一块松动的泥土。挖开一看,是一枚银簪,簪头恰好能补上“清”字缺失的一角。簪身上刻着一行极小的字,是用利器划破银面刻的:“待我归来,共赴江南。”
原来他从未忘记承诺,原来她一直把簪子带在身边。
林念将银簪放回原处,用泥土轻轻盖好。她知道,有些故事不必说尽,有些遗憾不必圆满。就像这棵树,带着伤痕依然开花;就像这两个魂魄,隔着生死依然相守。
又是一年杏花节,游人如织。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牵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站在老树下。
“奶奶,这树上的字,是什么意思呀?”小姑娘指着玻璃罩里的刻痕。
老太太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声音温柔得像春风:“是两个名字,一个叫清,一个叫毅。他们约定好要一起看杏花,等了很久很久,最后啊,就变成了这棵树,永远在一起了。”
小姑娘仰着头,看着满树繁花,忽然拍手笑起来:“那他们现在一定很开心吧!你看,花都开得这么好看!”
老太太望着花海,眼里泛起泪光,点了点头:“嗯,他们很开心。”
风穿过杏林,花瓣簌簌落下,落在老太太的白发上,落在小姑娘的笑脸上,落在那棵历经千年风雨的老树上。阳光正好,花香满径,像是谁在轻轻说:
都过去了。
都值得。
这世间所有的背叛与伤害,所有的等待与遗憾,终究会被时光温柔化解。就像这永不凋零的杏花,年复一年地开着,替那些没能说出口的爱,那些没能抵达的约,在人间,留下永恒的春天。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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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到这里,便已是最终的余韵了。
那些关于沈毅与林清的爱恨纠葛,关于背叛的痛、死亡的憾、等待的执念,早已随着千年岁月,融入了江南的杏花雨、边城的旧土中。他们的魂魄化作了树,化作了风,化作了年年盛开的繁花,以另一种方式完成了跨越生死的相守。
再往后,或许会有更多人路过那片杏林,听闻这段往事,或许会有孩童在树下捡拾花瓣,或许会有恋人在花前许愿。但那些具体的悲欢、具体的挣扎,都已沉淀为时光里的一抹底色,温柔而苍凉。
就像落幕的戏台,锣鼓声歇,人影散去,只留下空荡荡的舞台,和台下观众心头那一点挥之不去的怅惘。
这便是结局了。
[亲亲][亲亲][亲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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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玉碎城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