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既白 第26章 新衣

赵权在府里养病，连日不出门，圣上赏了许多珍贵药材下来，其中就有雪地灵芝。

翌日，赵权顺着方永贵的意思，留下了那四个奴才。

赵权斗鸡似的骂了半月，成功骂跑了三个，只有那个叫崔路的，每日一声不吭，默默干活，硬是挺住了。

赵权收到消息，江郁白已经动身，不日就能回来，这王府后院又要热闹起来。

满院垂丝海棠绽放，像沾满雨水的粉色油纸伞，绿叶浓郁，风一吹，红花绿叶交缠，彩蝶纷飞，从花丛中掠过，飞向墙头，去往天际。

白兔养在院子里，每日蹦蹦跳跳，在门前窜来窜去。

偶然一日，赵权从外面回来，发现院子里多了一只灰色的兔子，他太阳穴抽搐一般跳，大喊吴松的名字。

吴松没出现，却是崔路拿着抹布从屋里出来，如常行了礼，喊了声“爷”。

赵权拧起眉，指着那兔子问：“这兔子哪来的？”

崔路如实说道：“是奴才从集市上买来的。”

“谁叫你自作主张？”

“只有一只兔子养在院里，不是很寂寞吗？”崔路一板一眼地说。

“你是兔子吗？你就知道兔子寂寞？”赵权恼怒道，“给我扔出去！”

崔路把灰兔子抱起来，转身要出去。

赵权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突然喊住了他，“你回来。”

崔路先把兔子放下，跟着赵权进了屋。

赵权打量了他半晌，看他平时也较为老实，问道：“你来王府之前，方永贵是怎么吩咐的？”

“没说什么，让奴才好好伺候。”崔路皱了下眉毛。

“卖身契给了多少银子？”

崔路抿了抿唇，迟钝了片刻方说：“五百两。”

“五百两？好啊，方永贵这家伙，瞒着爷攒了不少银子，出手这般阔绰。”赵权似笑非笑道，“还与你说什么了？”

崔路呼吸粗重起来，埋下头道：“没什么，就让奴才尽心伺候，全听王爷吩咐。”

“无论是谁买了你，你且记住，你的卖身契在本王手里。”赵权道，“既然方管事让你尽心伺候，你就老实干活，本王不会为难你，兔子抱出去，少动歪心思。”

崔路倏地跪下，叩首道：“多谢王爷。”

“去吧。”

*

四月下旬的一日，天还没亮，赵权就起来了，沐浴更衣，梳妆打扮，拾掇得金尊玉贵，要去城门口接人。

吴松告诉崔路，好日子要来了，王妃回府后，后院人手多了不说，赵权也无空找茬了。

崔路心中颇为紧张，方永贵给了他大笔银两，是要他来伺候赵权的，之所以挑中他，据说就是按照王妃的模样找的。

崔路没有那么大的野心，荣华富贵固然是好，可踏实度日方能长久，方永贵私底下总是敲打他，计划没有什么进展不说，王妃回来后，怕是日子更难熬，庄子上他不想回去了，就怕王府里也待不下去。

赵权在马车里等了一上午，快晌午的时候，侍卫来禀报，王妃一行人进城了，他赶紧跳下车辕，朝着城门口跑去，截停了江郁白的马车。

赵权撩开帘子，却见江郁白脸色苍白倚在车壁上，孟春正在喂水给他喝。

“怎么了？”赵权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弯着腰钻进马车里。

孟春抱怨道：“连日赶路，身子不大好，我让他休息几日再动身，他偏不肯，非得赶着回来。”

江郁白没成想一进城门就能见到赵权，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胃里又泛上恶心来。

“太医呢？看过了吗？”赵权问。

“看过了，还是老毛病，让先回府里，然后就去熬药。”孟春答道。

赵权点点头，让孟春去后面车里，吩咐车夫赶紧动身，挑平坦的路走，少些颠簸。

江郁白顺了下胸口，艰难地发出声音，“我没事。”

“还说没事。”赵权坐到他身旁去，将他搂进怀里，“来，靠着我先歇一会儿。”

江郁白好多话想跟他说，又好像没什么要紧的，闻着熟悉的味道，呼吸缓缓平稳下来。

赵权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靠得舒服些，一手揽着他的肩背，另一手盖住他的眼睛，柔声哄道：“阖眼休息，待会儿就到家了。”

江郁白深呼吸，几不可闻地说：“王爷来接我了。”

赵权听不清，低头吻他的发旋，“乖，不说话了。”

江郁白缓缓睡了过去，再醒来已在被窝里，屋子里汤药味正浓，他身体底子本就不好，连日奔波劳顿更是伤身，太医刚把完脉出去，让他这几日静养着，切莫再操劳了。

赵权见他回来，又是高兴又是心疼，坐在床边上亲自喂他喝药，勺子搅弄着乌漆墨黑的汤药，一勺勺喂到江郁白唇边。

江郁白配合着喝了两勺，本不想扫兴，可这药实在难喝，他从赵权手里抢过碗，仰头饮尽，舔了舔嘴唇，脸皱成一团。

赵权哈哈笑，欺身吻住他苦涩的嘴唇，吮了两口，尝了尝汤药的滋味，问道：“好些了吗？”

“太医费心了，没有这么娇气。”江郁白伸出手，赵权立刻握住他的手掌，“你有没有好好吃饭？”

“吃了啊，一顿不落，每顿都好好吃了。”

“那你有没有空腹饮酒？”

“我都吃饭了，怎么会空腹？”赵权掐了一下他的脸，“真是个笨蛋。”

江郁白揉了一下脸，张开手臂要抱。

赵权抱住他的腰，揉了揉他的后背，叹息道：“回来就好，几月不见你，清瘦了不少，比冬日里还消瘦，这几日好好补一补身体。”

“好。”江郁白亲了一下赵权的脸，“等过几日，我包粽子给你吃。”

赵权哈哈一笑，连连说好。

崔路与吴松在屋外听候，见崔路探头探脑，吴松好奇问道：“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崔路心里纳闷，方永贵说他和江郁白长得像，方才进屋送药时，他端详过江郁白的容貌，分明就不像。

江郁白五官精致清冷，安静闭眸时显得美而疏离，矜贵不可比拟，而崔路五官单看并不如何，凑在一起方有几分美艳。再者，虽是美艳，也与江郁白五官不像，完全就八竿子打不着。

崔路抓耳挠腮，越发觉得方永贵不太靠谱，若不然还是前院去伺候，还省心些。

*

从白鸽城里带回来的行囊都收拾好了，苏家经营布庄，送了赵权几车布料，其中不乏贵重的棉丝锦缎。

江芸杏给赵权做了几身衣裳，翌日江郁白能下床了，亲自把衣裳抱来，让赵权一一试过。

赵权兴高采烈换上，旋即脸色就变了，抖了抖还能塞两个西瓜的衣衫，大声道：“给方永贵做的吧！”

江郁白憋住了笑，安抚道：“改一改就能穿了，你嚷什么呢。”

赵权把衣裳换下来，让府里的绣娘按照他的尺寸改小三圈。

“秉年让我写的文章，我都写好了，你先替我看一看，回头我就交给他，他爹娘让我捎东西给他，正好一并送去。”江郁白四处找他的笔墨。

赵权坐在椅子里，凉凉道：“哦，你还去见他爹娘了？”

江郁白扭回头瞪他。

“现在脾气大了，还敢瞪我！”赵权一把将他捞进怀里，“别找了，赶紧把身体养好，别的之后再说。”

“我身体还好，就昨日难受了些，又不做什么粗笨活。”

“真的养好了？”赵权眼神幽幽望着他。

江郁白低头捧起他的脸，笑说：“养好了。”他忽然瞥见赵权脖子里有道红痕，若隐若现藏在衣领下，便抬手去扯他的衣襟，猛地见到斑驳的血痂，痂痕高高突起，连带着周遭的皮肤又青又肿，必是受了重伤，江郁白这才想起，昨夜赵权睡觉衣裳穿得整整齐齐。

赵权慌忙把衣领拉上，啧道：“青天白日，你耍什么流氓？”

“你这是怎么了？”江郁白嘴唇嗫嚅，“谁打的？”

“围场狩猎，被人误射了一箭。”赵权眼珠子明亮，轻笑道，“心疼了？”

江郁白呼吸沉重起来，“你是不是得罪人了？”

“话说反了吧？”赵权哭笑不得，“都快好了，不想了。”

江郁白脸色忽地煞白。

“真是围场狩猎，我还抱回了一只小白兔，这会儿不知上哪儿去了，回头你就瞧见了，你若是担心，我往后就不去狩猎，在家里陪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江郁白又想去扒他衣裳，被赵权捉住手，他抽出手，小心翼翼抱住赵权的肩膀，嘀咕道，“我明天就给你包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