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灯 第9章 第九章

宓雨很久之前，就知道喻珉冬的存在了，确切来说，她最早知道的，是他的姓氏。

在不愿提及的童年记忆里，宓灵芳最常说得一句话就是——

“就是那个姓喻的狐狸精！”

以至于在认识喻珉冬的这段时间，她下意识隐去了他的姓氏，一直叫他珉冬。

宓雨的亲生父亲陆军，最早先做的是石材贸易，和所有生意人一样，交际应酬是他的生活常态，而宓灵芳只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家庭主妇。

在搬到宓灵凌那里之前，宓雨在凌市原本最繁华的老城区住了八年。

她的家里有着那个年代最为精致高档的装修，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拥有了自己独立的房间，她早早过上了如今的宓雨都达不到的生活。

一切幻灭在宓灵芳发现喻樱的那天。

在外人眼里，他们是幸福美满的一家三口，但宓雨知道，其实不是的。

陆军一直都不太喜欢她，对她态度冷淡，宓灵芳是个美丽且唠叨的女人，她从小就很黏宓灵芳。

陆军出轨后，宓灵芳哭过、闹过，最后在万分不甘中怀上了她与陆军的第二个孩子，试图挽回对方的心意。

后来宓雨想起这件事，记忆里翻涌着的却是宓灵芳声嘶力竭对陆军咒骂的画面，细细想来她心里应当是不甘心的，但却仍在留恋，或者是恐惧。

然而事与愿违，如果当然陆军真的回心转意，与喻樱断掉所有联系，他们这个家或许是能够安定下来的。

可惜，陆军和喻樱是真爱，他们的爱情建立在宓灵芳的痛苦之上。当宓灵芳第一次见到喻樱，就失掉了肚子里怀着的孩子，也失掉了这段早就该结束的婚姻。

宓雨从小到大就是个乖巧伶俐的女孩，当她知道宓灵芳已经和陆军离婚，并且连她都不要的时候，她心里崩溃了。

因为她从小就是宓灵芳带大的，虽然妈妈唠叨，虽然妈妈市井，虽然妈妈能力不高，但是她是妈妈。

妈妈只有一个。

宓雨从家里步行走到小姨家里，她知道宓灵芳无处可去，看见她的一瞬间，宓灵芳先流了眼泪。

就这样，两人离婚之后，宓灵芳拿到了她的抚养权，但却从未收到过她的抚养费。

不久之后，宓灵芳选择南下，宓雨在小姨家里住了十年。

宓雨第一次见珉冬的时候，并不知道他姓喻。

他穿着纯黑色T恤，身形挺拔且瘦，他本身气质高冷，看向她的眼神里却充满温和，这给她一种——他很温柔的感触。

他推开便利店的门，阳光透过玻璃倾斜而下，照在他乌黑蓬松的发丝之上，映衬得他皮肤极白。

她的手指在收银台下的键盘之上轻轻点下，思绪却忍不住跳脱，幸好她是个还算不错的“演员”，毕竟她从小到大都在学习如何隐藏自己的情绪。

但却控制不了心动。

他有着让人避免不了的魅力。

宓雨就像是一汪看似平静的湖面，在别人看不见的湖底，暗自紧张。

升学宴请那天，宓灵凌紧紧握着她的手。

“小雨，你看，你妈妈今天多开心呀。”

宓雨偏过脸，看见宓灵芳的身影。

她穿着一件红色雪纺旗袍样式的裙子，即使年过四十，只要稍加打扮，举手投足间尽是曼妙。

她举起酒杯，正与人言笑晏晏。

小姨说得对，宓雨很久没在宓灵芳脸上看到过这种笑容，相隔很远也能被她的喜悦感染。

“你是你妈妈的骄傲。”宓灵凌满目温柔地看着她。

宓雨抿了抿唇，掩去羞涩，反问她道：“我不是小姨的骄傲吗？”

小姨笑着说：“你是我们一家人的骄傲。”

比起宓灵芳，宓雨和宓灵凌的关系更加柔和，宓灵芳不在的那十年，宓灵凌一直在为她履行义务。

偶尔宓雨也会羡慕宓灵芳有一个这么好的手足。

宓灵凌说：“宝贝儿，你长大了，以后在学校里，遇到心仪的男孩子，可以试着去相处。”

宓雨没说话。

宓灵凌问她：“怎么了？”

宓雨摇了摇头：“我不想。”

“是因为——”宓灵凌长叹了一口气，她很害怕宓雨父母的经历会让她对爱情充满失望，这是她最不想看到的事情。

“你怕耽误学习？”她问。

“嗯。”

“不着急。”

窗外天气很好，室内亦很和煦。

宓雨的白色裙摆被酒店里的空调吹得颤动。

“小姨。”宓雨低头倒了杯水，面无表情地说，“ 如果我以后的男朋友，你们都不喜欢，怎么办？”

“不会的。”宓灵凌几乎脱口而出，笑着摸了摸她的脸颊，“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是说万一。”

“不会的。”宓灵凌说，“我很期待。”

酒店大厅里，高朋满座，觥筹交错。

气氛欢腾，宓雨却产生了无尽疲乏的错觉。

-

升学宴过后，宓灵凌邀请宓雨和他们一家三口一起前往外地游玩。

才请过假，宓雨不好再向老板开口，于是拒绝了宓灵凌。正好在开学之前，她想多攒一些生活费。

八月一过，宓雨的排班就从晚班调整为早班，上班时间为早晨八点到下午三点。和以前一样，她的同事还是卢雅。

便利店不常接顾客私联外送单，宓雨接过一次，所以当她再次看到店长发来的信息时，动作微微一顿。

手机屏幕里，写着熟悉的地址。

脑海中，映出一张脸。

宓雨沉默数秒，叫了卢雅名字。

卢雅愣了一愣：“啊？”

“你要不要去外送？”宓雨说，“有抽成。”

卢雅马上问：“去哪儿啊？”想了想，又说，“什么时候？”

“别墅区。”宓雨回，“现在。”

她隐去了老板指定她去送的消息，将其余文字悉数转发到卢雅的手机里。

“好。”卢雅说，“我现在就去。”

别墅区大而空旷，卢雅到大门口时，单主已经和门口保安打过招呼，所以她进来得很是轻松。

只是对这片过于不熟悉，在找门牌时浪费了一些时间。

晌午天，卢雅停下电动车，再次确认了门牌号，拎着一大包外送，大步流星走向前，敲响了门。

确切来说，是拍响了门。

门被打开，卢雅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她看着喻珉冬：“原来是你？”

珉冬凝视着她，“怎么是你。”

卢雅笑道：“不是我是谁啊？”她忽然想起宓雨，脱口而出道，“你想让宓雨给你送啊。”

珉冬接过她手里的东西，笑了一下，没说话。

虽然他笑了，但卢雅觉得他的笑容不够走心，就像是敷衍她，也像是唇角肌肉不自觉抽动。

她眼睛亮亮的，羞赧道：“早知道是你，我就多给你拿些东西了。”

珉冬说：“宓雨知道。”

卢雅定住神色，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是吗？”

珉冬嗯了一声。

卢雅尴尬地说：“她没告诉我。”

阳光照在柏油马路上，烫得视线发黏。

珉冬低垂着眼，像是彻底顿悟了什么，声音也低不可闻：“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