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曼丽是吧,李爽是你什么人?”
面对护士的询问,秦曼丽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愣在原地,心里纠结了好半天,才想了个“远房亲戚”的名义搪塞过去。
李爽被人撞进医院这件事,她本不想过多插手。毕竟,对于一个背叛者,如果自生自灭是她的结局,那也是她应得的。
可她终究还是捱不过心里那份执念,在收到那通陌生电话后,忙不迭地奔到医院。
她笑自己过于软弱,对于一个杀害母亲的帮凶,她的是死是活,又与她何干?
可她又旋即感到愤怒,在真相未大白之前,所有搅入那趟浑水的人,一个也别想先消失。
因此,她告诉自己,这一次,既然躲不掉,那就彻底做个了断。
-
急救室的指示灯早已熄灭,李爽被转入了重症监护病房。一道厚重的玻璃墙,将秦曼丽隔绝在外。
透过玻璃,她看到李爽身上插着管子,头上缠着绷带,脸色灰败,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只有旁边心电监护仪上跳动的曲线,证明她还活着。
一种陌生又窒息的恐慌瞬间涌上秦曼丽的心头。她本以为自己会感到快意,可此刻充斥内心的,却是害怕李爽会像母亲当年一样,就这么一言不发地消失。
她来回踱步,死命咬着下唇,直至感到一阵刺痛才松开,呼出一口气。
每一次有医生护士进出,她都会立刻上前,得到的却永远是“病人需要静观,暂时不能探视”的公式化回答。
这种近在咫尺,却被强行隔开的感觉,混合着对李爽伤势不明朗的担忧,一点点灼烧着她的理智。
她不是来寻仇的吗?为什么此刻会像个真正的家属一样,被恐惧淹没?
......
就在她心神不宁之际,两名负责处理事故的交警找到了她。
“秦女士是吧?我们简单了解一下情况。”
年纪稍长的警察翻开记录本,语气平淡,“据现场勘查和初步询问,这就是一起典型的肇事逃逸。司机大概率是酒驾,慌了神才跑的。”
秦曼丽猛地抬起头,声音因急切而有些破音:“酒驾?不可能这么巧!警察同志,你们能不能再深入查一下?这很可能和十多年前她牵扯的一桩旧案有关,我母亲......”
“秦女士。”
警察打断她,合上了本子,眼神里带着一种见惯了“家属胡思乱想”的、略带疲惫的宽容,“你的心情我们理解。但我们办案要讲证据。目前所有的现场证据都指向交通意外。至于你说的十多年前的旧案,”她顿了顿,语气加重,“我们系统里查过了,没有任何证据能支持两者有关联。你不要有太大的心理负担。”
“不要有太大的心理负担。”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从她头顶灌下,浇灭了她所有的言语和希望。
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像个对着空气舞刀弄枪的小丑,所有的愤怒和坚持,在官方盖棺定论的“事实”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警察又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空荡的走廊里,只剩下秦曼丽一个人。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看着玻璃窗内生死未卜的李爽,又想起警察那笃定的眼神。
一种巨大的、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孤独感和无力感,像潮水般涌上,彻底淹没了她。
......
警察离开后,空荡的走廊只剩下秦曼丽一个人,以及监护室里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她靠在墙上,深吸一口气,努力想稳住心神。但又觉得一定有哪里不对。
突然,她猛地想起那通将她叫来医院的陌生电话——那可能是今天唯一的突破口。
她立刻掏出手机,找到那个号码回拨过去。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
冰冷的电子女声从听筒里传来。
秦曼丽的心猛地一沉。空号?怎么可能?几个小时前才通过话......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屏幕突然开始疯狂闪烁。
一条条垃圾短信,争先恐后地跳了出来,提示音密集地响成一片,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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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颜六色的广告和不堪入目的内容瞬间挤满了屏幕,遮蔽了一切。
秦曼丽烦躁地想要关掉,手指却因为慌乱而有些不听使唤。
就在她快要被这信息垃圾淹没时,所有的闪烁和提示音戛然而止。
屏幕骤然一暗,随即,一条新的信息,孤零零地、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威胁,跳了出来。
没有号码显示,来源是一片空白。
信息的内容很短,却让她彻底僵在原地:
【你妈的事,到此为止。李爽是第一个,你身边那个姓满的小姑娘,会是下一个。】
秦曼丽的呼吸彻底停滞了。
她攥着手机,一字一句地又将那则短信读了一遍。直到过了好久,她才觉得自己看懂了那上面的每一个字。
一阵寒意瞬间爬上她的脊背,她颤抖着指尖胡乱打出一段文字,想要按下发送键回击对方,可邪了门似的,那条短信怎么都发不出去。
与此同时,屏幕上又跳出一则短信。
她连忙点开一看,是满媛媛:
【秦姐,你现在在哪里?】
一阵恐慌与愤怒彻底淹没了她。
她环顾四周,只觉得医院白色的墙壁后,仿佛有无数双阴冷的眼睛在注视着她。
这事走到这一步,本该全冲着她来,可对方却精准地戳中了她的软肋,竟想拿她做要挟。
秦曼丽恨得咬牙切齿:这些躲在深渊泥潭里舔食腐肉的鬣狗,也配把她拖入浑水?!
如果这群人敢轻举妄动伤害她,那她就把这潭水彻底搅浑,看看最后先淹死的会是谁!
她忿忿地盯着反光的白色地板出神,指尖在通讯录上悬停片刻,最终无可奈何地发出去一条短信:
【曹姐,最近我不在的时候,可能要麻烦您多多照看小满了。】
信息发出去的瞬间,一股强烈的不甘和焦躁就攫住了她。
她立刻又补发一条,语气带着某种近乎偏执的强硬:
【有任何风吹草动,第一时间告诉我。我来处理。】
发完信息,她死死攥着手机,用尽全力平息自己剧烈的呼吸。
“谁都不能动你。”她对着空气,一字一顿地宣告,“谁动,我要谁的命。”
-
窗外的天光早已褪尽,换上了城市冰冷的霓虹。
秦曼丽在医院的长椅上不知坐了多久,感觉自己的精神和体力都像被抽干了。
警察的否定、神秘电话的威胁,在她脑子里反复撕扯。她就像一个被拉到极限的橡皮筋,再轻轻一碰,就会彻底断裂。
“家属可以进去探视一会儿了,病人醒了,但很虚弱,时间不能太长。”护士的声音终于传来。
秦曼丽几乎是踉跄着站起身,推开那扇隔绝了她一整天的病房门。
李爽躺在惨白的病床上,比隔着玻璃看时更加瘦削,氧气罩扣在脸上,每一次呼吸都显得费力而浅促。
她半阖着眼,听到动静,眼皮艰难地抬了抬,看清是秦曼丽时,浑浊的瞳孔里瞬间溢满了某些复杂的情绪。
秦曼丽站在门口,脚步钉住了。
就在这一瞬间,时光仿佛在她眼前疯狂倒流又加速前进。
那个记忆中永远意气风发的李爽,正与眼前这个头发灰白、满脸沟壑、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衰弱躯体缓缓重叠。
那一刻,她竟感到的是一种物是人非的悲凉。
如果母亲还活着,应该......也到了这个年纪了吧。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像是某种尖刺,扎得她眼眶瞬间酸涩。
她恨李爽,可亲眼目睹岁月将故人摧残成这般模样,一种涌上心头的悲哀瞬间排山倒海般淹没了她。
她走到床尾,站定。
“醒了?”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冰冷的嘲讽。
李爽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点气音。
“是不是特别庆幸自己还好好活着?”她掀起眼皮,直直盯视着她。
“曼丽,我......”
“别装了!”秦曼丽猛地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刺耳,“我现在没心情看你演戏!我就问你一句——当年我妈出事的时候,你到底在哪?!”
李爽痛苦地闭上眼,眼泪从眼角滑落,渗进鬓角的白发里。她摇着头,喉咙里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这种沉默的哭泣,彻底让秦曼丽丧失掉所有理智。
“说话啊!你当年不是能说会道吗?!不是能把死的说成活的吗?!现在怎么哑巴了!”她往前逼近一步,手指紧紧攥着冰凉的床尾铁栏,指甲泛出血色。
“你知不知道我妈等了你多久?!她到死都在等一个解释!你给了她什么?你给了她一个天大的笑话!”
她的声音开始发抖,带着哭腔,“他们都说她是‘变态’,是‘活该’!这些刀子一样的话,本来应该是你们一起扛的!你去哪儿了?!你告诉我你去哪儿了?!”
她几乎是吼出来的,把这些年压在心底最深的委屈和恨意,连同今天被警察否定的憋屈,被威胁电话激起的恐惧,全都倾泻了出来。
她不是在质问,她是在用语言凌迟对方,也在凌迟自己。
李爽只是哭,身体因为激动和虚弱而微微抽搐,她张开嘴,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却只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对......对不起......我......我没用......”
“对不起?对不起有什么用!”秦曼丽红着眼睛,泪水终于决堤,“对不起能让我妈活过来吗?!李爽,你看着我!你看着我告诉我,你是不是帮凶?!你是不是害死她的帮凶?!”
她情绪彻底失控,伸手想去抓李爽的肩膀,想要一个答案,一个能让她这么多年恨得理所应当的答案。
“砰!”
病房门被猛地推开。刚才的护士去而复返,脸色严厉。
“吵什么吵!这里是医院!病人刚醒,需要绝对静养!你是什么家属?有你这么探病的吗?!”护士快步走过来,毫不客气地挡在秦曼丽和李爽之间,厉声斥责,“出去!马上给我出去!再这样我叫保安了!”
这一声呵斥,将秦曼丽此前失控、快要决堤的情绪彻底堵了回来。
她看着床上哭得不能自已,虚弱不堪的李爽,又看着面前义正辞严的护士,再看看狼狈失控的自己......
一种巨大的、彻底的无力感,席卷了她。
她没有得到答案,她甚至没能完成这场审判。
她像一个用尽全身力气挥出一拳,却打空了的人,所有的劲道都反噬回自己身上,击垮了她最后的支撑。
她没有再争辩,甚至没有再看李爽一眼,而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在护士严厉的注视下,踉跄着转身,逃跑似的冲出了病房。
走廊的灯光白得晃眼,她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在离她远去。
她跌跌撞撞地找到消防通道,推开沉重的门,将自己投入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之中。
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她缓缓滑坐到地上,终于再也无法抑制,将脸埋进膝盖,发出了压抑而绝望的呜咽。
她彻底崩溃了。
-
天色彻底变暗。
秦曼丽依旧抱着双膝,蹲坐在一片死寂黑暗的消防通道里。耳边一直传来冷风骇人的低吼,她想稍微活动一下早已冻僵的身体,却发现整个人几乎是麻木了,一动也不能动。
就在这时。
“嗒......嗒......”
清晰的脚步声,从楼梯下方不紧不慢地传来。
随着那沉稳的节奏,声控灯一盏接着一盏,由下及上,次第亮起。
温暖的光晕驱散了浓墨般的黑暗,也一点点映亮了秦曼丽沾满泪痕、狼狈不堪的脸。
她恍惚地抬起头,被光线刺得眯起了眼。
满媛媛就站在下一级台阶上,安静地看着她。
她的发梢和肩膀都带着室外的寒气,脸上有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但眼神却像沉静的湖水,包容了她所有的风暴。
她没有惊讶,没有质问,甚至没有说“怎么一直不回信息”。
她只是走上前,脱下自己的外套,带着体温,轻轻地、坚定地披在了她不断颤抖的肩上。
“找了你一天,”满媛媛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平稳,她蹲下身,与秦曼丽平视,伸手拂开她额前被泪水粘住的乱发,“打你电话不通,菜馆、家里都找不到人......太着急了。”
她的指尖微凉,动作却无比温柔。
“晚上降温了,”她看着秦曼丽身上单薄的衣衫,眉头微微蹙起,带着纯粹的担忧,“怕你冷,想着至少得给你送件外套。”
没有询问,没有责备。她只是看到了她的冷、她的狼狈、她的崩溃。然后,用一件外套,和一句轻轻的关心将她从那片冰冷的废墟里,温柔地打捞起来。
秦曼丽愣愣地看着她,看着那双映着灯光,只盛着自己倒影的眼睛,一直强忍着的,更加汹涌的泪水,终于决堤般涌出。
她再也支撑不住,向前一倾,将额头抵在满媛媛的肩上,发出了压抑的、彻底的哭声。
满媛媛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稳稳地接住了她。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另一只手紧紧揽住她的肩膀。
耳边嘶吼的风声终于小了些。
[抱抱][抱抱][抱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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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四十九章